《大道红尘》鱼目

61、第 61 章

　　随着江寻煜“相”字出口，一股浓重的白雾自北埊峰直冲云霄。
　　因为腾起的速度太快，江寻煜甚至觉得自己听到了嘶嘶的破空声。
　　白雾升到比赫云更高处，不停翻滚扩张，很快变得比赫云更庞大，旋即向赫云压了过去。
　　也就几眨眼的功夫，白雾越来越厚重，逐渐凝出了实体。
　　江寻煜仰着头，眯起眼，不敢放过任何细微的变化。

　　白雾一端生出宽大犄角，另一端似有粗壮鳞尾，最靠近赫云的地方长出四只尖爪，将赫云牢牢抓住，然后犄角和鳞尾同时往中间卷曲，将赫云整个儿裹挟起来。
　　赫云像是有意识般在四爪间挣扎扭动，几次险些脱出又被拉回，终于被吞进了犄角下张开的利齿间。

　　白雾吞下赫云后再度膨胀，很快就笼住了整座北埊峰。
　　中心的位置似有东西隐隐发光，可惜距离太远看不清是什么。
　　不知为何，江寻煜的心一下子就提了起来，甚至紧张地吞了下口水。
　　他总觉得，此时白雾像是真化出了实体，稍不留神就能压垮整个山峰。

　　稍待片刻，白雾不再变大，反而越来越淡，迅速消散在夜空中。
　　之前被遮挡住的月光终于泄到了地上，将清幽竹林照得半亮。
　　前尘也同江寻煜一样，不自觉紧张得很。
　　见到月色后，他长长出了口气，“哥哥，刚才白雾变成了什么东西？怎么感觉怪怪的，有点像六将军琴与，又不太一样。”

　　江寻煜抬了下眉，垂眸看他，“别人也就罢了，你以前和先生在一起，怎么会不认识龙？”
　　“龙！那是什么？”前尘的表情很是茫然，“我为什么会认识？”
　　江寻煜愈发奇怪，蹲下来同他平视，“六将军琴与是坤蟒，他哥哥啸晔是乾龙。当年先生为了在泽国称帝立威，斩杀啸晔于剑下，你一点印象都没有了吗？”

　　前尘不以为然耸耸肩，表示自己完全没有这段记忆，然后问了自己更加关心的问题，“为什么易青派的上空会出现龙？按你说的，三族大战前六将军的哥哥就死了，妖丹一直留在泽国，然后被你送给了困在地下的六将军，人族的土地上不该出现他的模样才对啊。”
　　江寻煜再度抬头看了空无一物的夜空，心里也有同样的疑问。
　　一个数千年前就消失的大妖形象，人族对他既无图形又无文字记录，为何会突兀地出现在北埊峰？

　　夜晚的异相似乎并没有引起什么变化，竹屋外的法阵仍然矜矜业业运转，林放师兄送来的食物仍然清淡地让江寻煜食不下咽。
　　看着碗里的食物，前尘动了动鼻尖，把下巴搁到桌边，眼巴巴地望着江寻煜，“哥哥，要不给我些银子吧，这些东西实在不好吃。”
　　“哈，谁之前说不想睡觉要陪我？才过一天就反悔了！”
　　面对江寻煜的调笑，前尘刚想反驳，忽然感受到一股强烈的灵力波动，瞬间变了脸色。

　　一个高挑挺拔的身影从竹林间飞快掠出。
　　他用细长手指凌空画了道符，用力向前一挥。
　　淡淡的符文撞到法阵上，像是石头入水，激起连续的涟漪。
　　涟漪夹带着声势如虹的灵力扩散开，眨眼间就引得整个儿法阵震动，同时发出细不可闻的破裂声。
　　江寻煜看着那人行云流水般的动作，脸上不禁露出了比春花还灿烂的笑容。

　　伴着他的笑容，原本萦绕在竹屋周围的法阵终于抵挡不住破阵符的攻击，越来越明显的破裂声不绝于耳，不到片刻便消散得无影无踪。
　　江寻煜得意地哈哈大笑，感受着特别“新鲜”的风，踏出禁锢了他快两年的竹屋。
　　宣卿怀站在原地，眼神在他身上上下打量。
　　他的眉宇蹙得很紧，一只手情不自禁抬了起来，却在半途中又缩了回去，垂在身成侧紧握成拳，“怎么瘦了这么多？”

　　压在心头的石头彻底落地，江寻煜眼下的心情特别兴奋，完全没注意到宣卿怀语气中的怜惜。
　　他扯了下略显松垮的腰带，满心雀跃道：“瘦怕什么，健康就行。下山吃几顿，保证你会嫌弃我胖太快。”
　　“好，我带你下山。”宣卿怀飞快接口，顿了下又补充道，“再胖我也不会嫌弃。”
　　“先等等，你现在的模样，是我该嫌弃你才对。”

　　站在江寻煜面前的宣卿怀，不仅头发蓬乱，颌下的胡须也长过了胸口，原本一尘不染的白袍成了似乎永远洗不干净的灰色。
　　好在他身上没有什么难闻的味道，不然江寻煜可能宁愿躲在竹屋里不出来。
　　宣卿怀的脸上破天荒浮现出一丝羞涩。
　　闭关两年，除了简单梳洗外根本没时间好好打理自己的容貌，现在的样子应该是他记事以来最邋遢的一次。

　　“知道了，我很快就能梳整完。”
　　“师兄，你慢慢来，六百多天我都能等，不在乎一、两个时辰。”
　　“不是，是我自己不愿多等。”
　　也不知宣卿怀是如何收拾，很快就又恢复成清雅舒净的谪仙模样，随后带着江寻煜一同来到了褚霞堂。

　　韩拾敬把宣卿怀单独叫进房间，江寻煜便乖乖留在了院子里。
　　稍待片刻，一个意想不到的人来到了褚霞堂。
　　江寻煜见到他，连忙恭谦行礼。
　　说来有些好笑，吃了两年林放送的饭菜还替他送了几次信，今天却是他阔别多年后第一次见到林放本人。

　　“江师弟，别来无恙啊！”
　　林放的眼神非常亮，像是对他渴求了很久，死死盯着不放，弄得江寻煜有些不好意思。
　　“林师兄，多谢您两年来的照顾。”
　　“不客气。你在后山住着，看似惬意其实很辛苦，这些小事是我应做的。你和师弟这就准备下山了吗？”
　　“是的，林师兄。等师兄和掌门说完话，我们就启程。”
　　林放微微颔首，“为何不见前尘与你同在？”

　　“他的心思早就不在山上。师兄刚破阵，他就自己下山了。”
　　江寻煜惴惴答话，总觉得从对方语气里听出了不舍及淡淡的不满。
　　恍惚间，他觉得自己浑然是个浪荡歹人，正准备把别人家才高行洁的良家子弟拐跑，却被对方家长当场抓住，竟有了几分惭愧。
　　“有件事我想和你确认下，希望江师弟莫要嫌我好事。”
　　“不敢，请师兄放心问。”
　　“师弟身上挂着的玉兔，是不是你送的？”

　　江寻煜愣了愣，下意识点了下头。
　　林放的脸上顿时露出了然的神色，旋即仿佛自言自语道：“也是，若不是你送的，他又怎么会视若珍宝？”
　　“玉兔吗？”江寻随口道，“是挺贵的。第一眼就觉得很配师兄，所以才买了送他。”
　　话刚说完，江寻煜就觉得自己大概失言了。

　　林放竟是一脸讶异的表情，看着自己的眼神古古怪怪。
　　片刻后，他无奈笑了下，口吻里添了些许释怀之意，“你在外颠沛流离多年，定是吃了不少苦。这么多年，师弟表面上风风光光，但其实他……也很苦。如果可以，多想着他些，让他开心些。江师弟，我视卿怀为亲弟弟，说话有所偏袒，望你见谅。”
　　“不敢，林师兄吩咐我铭记于心。”

　　蛟河县，吴集镇。
　　宣卿怀站在后园中，望着眼前春艳四射的景致，心中暗自惊讶。
　　当初他将醉酒的师弟送到胭脂水粉店门口，未曾想过小小店面的背后竟然有如此大的结界。
　　看整片宅院都带着古朴沧桑的气息，应该在人间存在很久了。
　　若不是跟着师弟进来，很难相信妖族在人间还有这样的藏身处。
　　玄门百家都认为妖族早就不复存在，这三天所见所闻却不停告诉他：世事，真的很难预料。

　　“望舒公子，请用些点心吧。”
　　身后传来老者沉稳又带着几分善意的声音。
　　宣卿怀转过身，见到满头白发的三将军带着名十四五岁的少女站在廊下。
　　来到宅院的第一天，师弟单把三将军和少女介绍给自己，特别是在提到“聘聘”的时候，眼里带着几分意味深长的笑意。

　　聘聘是个长相十分讨喜的女孩子，肤色略深，脸上挂着豆蔻年华惯见的羞怯。
　　圆溜溜的大眼睛间或抬起，对上自己的视线后又慌忙躲开。
　　配合师弟的表情，宣卿怀猜到这位聘聘定和自己有什么瓜葛。
　　既然师弟和聘聘都不开口，他自然也能沉住气。

　　聘聘将手里的瓷盘摆到凉亭的石桌上，乖巧站到一边。
　　三将军微笑着道：“若您觉得闷，可以出门去逛逛，不用一直困在院里。”
　　起初三将军见江寻煜把宣卿怀带进结界，还真吓了一跳。
　　宣卿怀可是正经的玄门弟子，更有着玄门之光的美誉，和江寻煜这样的“叛徒”完全不同。
　　这人真能心无芥蒂住在这里吗？

　　数日相处下来，三将军对他的印象有了大福提升。
　　且不说这人一直安安静静呆在宅院里，给吃就吃，该睡就睡，对他们这群“异族”更是恭谦有礼。
　　说好让聘聘伺候他，他也从不主动提出要求。
　　对自己故意露出来的胳膊上的浓密毛发和聘聘头顶上灵动的猫耳朵，他完全不问一个字，也没有刻意躲闪。
　　看他总有意无意看着书房的方向，想来心里唯一在意的就是一直没出来的公子吧。

　　“无妨，我喜欢清净，现在这般很像在北埊峰。”宣卿怀看了下点心，“这点心是您做的吗？”
　　“是啊，我们不吃热食，凡是人族的食物都是公子提供了菜谱，亲自教我，我才会做。”
　　宣卿怀闻言心头一动，“三将军，我有个不情之请，还望您应允。”
　　“但说无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