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道红尘》鱼目

30、第 30 章

　　因为柳景雪只留下了残灵，无法用普通的方式问情了解真相。
　　韩拾敬将其温养在宝器中，等待恢复到可以回应问情的程度，再行施法。
　　这期间凤真闫赶到了顺天山阵眼处。
　　三天后返回北埊峰时，他拿出了两柄剑，据说都是在阵眼所在的山崖下找到。

　　一柄是柳景雪的红鸳，已然被外力折断，无法再用。
　　而另一柄是江寻煜的无忌，还保持完好，但剑身上布满了暗红色的血迹。
　　易清派讲究剑在人在，当看到带血的无忌时，宣卿怀身体晃了下，倏忽紧紧抿住了唇。
　　虽然脸上看不出什么悲喜，眼神却深邃得令人望而生畏。

　　又过四日，韩拾敬判断可以对残灵实施问情，各位长老再度来到了褚霞堂。
　　得到消息的宣卿怀急忙赶来，却被舒云观挡在了院子里。
　　宣卿怀急了，竟不顾尊卑握住了舒云观的手臂，“师父，为何我不能进去？我只想快些知道江师弟的下落，绝不会打搅到掌门和长老们。”
　　舒云观很是无奈地叹口气，“卿怀，你的心情我理解，但今日你不能参加。不是要瞒着你什么，实在是因为用残灵问情只能在施法者的灵台内交流，施法者对自身灵力的控制必须细入纤毫，因此至少是四重境才能确保不伤害到残灵。你境界不够，没有资格下场。”

　　最后一句话仿若禁身咒，把宣卿怀变得呆若泥塑，连舒云观走了也没有察觉。
　　那道被紧紧关上的房门，变成了无法翻越的高山峻岭，将天上的光都遮挡了起来。
　　独自在漆黑的山脉间穿行，无论多么辛苦都找不到可以攀登的道路。
　　他无力地仰望，发现山顶上有个佝偻的背影。
　　耳边似乎又响起他说“我好怕”，于是拼命伸出手，迫切想要安慰那个身形伶仃的人，却只能眼睁睁看着对方被黑暗吞噬……

　　门终于又开了。
　　舒云观和几位长老面色阴沉地走了出来。
　　见到站在院中一动不动的宣卿怀，其余长老摇着头离去，舒云观则犹豫着走到了他面前。
　　“卿怀，你……莫想太多。”舒云观想到方才在灵台闪现的画面，于心不忍地劝慰道。
　　宣卿怀抬起略显呆板的视线，看了师父很久，才低声问道：“他真的……真的死了？”
　　“一剑穿胸而过，在心府的位置，没人能在那种情况下活下来。”
　　剑？莫非是……
　　像是猜到了他的心思，舒云观继续道：“无忌上的血，是他的。”

　　这句像是压垮了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宣卿怀一下子没站稳，一手捂着胸口跪到了地上。
　　舒云观忙查看他的情况，发现他撑着地面的手臂抖得厉害，喉咙发咯咯两声轻响。
　　没等搭上他的手腕，宣卿怀一张嘴，喷出了一大口鲜血，竟是红中透黑的颜色。
　　“卿怀！”舒云观惊慌不已，忙往他体内输送灵力，同时从怀里掏出丹药塞进了满是血迹的双唇里。
　　吐出这口淤血，宣卿怀身体不抖了，只是脸色惨白如雪，呼吸又短又急。

　　宣卿怀试图站起来，用了两次力都失败了。
　　师父可以帮他将体内隐有失控之势的灵力规梳回内丹，却无法抑制住心口不断袭来的绞痛。
　　正这时，一双半旧的布鞋出现在他视线里。
　　认出了来者是谁，宣卿怀忙仰起头，望向掌门韩拾敬。
　　韩拾敬的眼神温暖又真挚，似寒冬里难得一见的旭日，不仅是热更是光。
　　真的好像那人的眼神，但再也见不到了！
　　眼泪无声流了下来，滴落到带血的尘土里，隐而不见。

　　韩拾敬亲手将他搀扶起来，轻柔将他唇边的血渍擦去，缓缓道：“红尘多苦，生老病死，你要习惯。”
　　宣卿怀用力闭了闭眼，惨然道：“掌门，我……想看江师弟最后一眼。”
　　韩拾敬轻轻蹙眉道：“真闫说他没在阵眼附近找到江寻煜的生灵。”
　　“我指的不是这个。”
　　韩拾敬瞬间领悟了他的意思，眉宇蹙得更深，“你确定要这样做？须知我们谁也帮不了你。”
　　宣卿怀深深施了一礼，“请掌门成全。”
　　韩拾敬将他从头打量到脚，豁然道：“没想到竟是应在这里，罢了，你去吧。切记，只能往前，一旦停下就只有万丈深渊。”

　　当林放知道宣卿怀要闭关的消息时，发疯般冲向了后山。
　　他远远看见宣卿怀还差最后一步就要踏进闭关的山洞，不顾一切地叫嚷道：“师弟，停下！”
　　宣卿怀听到他的声音，转过身向他恭恭敬敬行了个礼，脸上的神情既像道谢又像诀别。
　　洞门隆隆关上，法阵启动，洞内人只能凭自己本事破阵而出。
　　眼看无法挽回，林放险险哭出声来。

　　一眼瞥到送宣卿怀过来的舒云观站在洞边，他噗通一声跪到师父面前，哽咽道：“您为何不阻止师弟？他要的闭的是死关，是死关啊！稍有不慎，便是丹毁而亡，连魂魄都留不住。您就忍心让师弟冒这么大的风险吗？ ”
　　舒云观也是满心无奈与不舍，但这是宣卿怀自己的决定，又得了掌门同意，他没有能力去阻止。
　　“起来吧。卿怀他只有十五年的时间，若不如此，他无法达成心愿。”
　　“什么心愿？”林放泪眼婆娑望着舒云观。

　　“掌门只能将柳师妹的残灵留存十五年。不闭死关，他断然不能在这段时间内冲到四重境，也看不到残灵里最后的画面。”
　　“可是师父……”
　　“好了，事已至此，多说无益。而且掌门许他如此行事，也不光光为了满足一己私欲。他终究要担起他的责任。”
　　“弟子愚钝，还请师父明示。”
　　舒云观微微抬头望向远处天际，忧心忡忡道：“这天下，要乱了。”

　　宣卿怀闭关的第二天，百家玄门收到了易清派的灵信。
　　每位掌门读完灵信内容后，都立刻提高了本门的防御布置。
　　一封信如石激千层浪，天下人心惶惶。
　　韩拾敬在信里简单描述了易清派有两位外门弟子为护阵眼，以身殉道，其中一位已经达到了三重中期聚神境。
　　在灵信最后，他写了四个字：魔族重现。

　　其实一直以来，魔族并不是完全绝迹人间。
　　窥天镜只能探查到灵力境界较高的魔族，对于从黄泉道的太妙门缝隙里偷溜出来低等魔族，窥天镜并不会发出警告。
　　这些魔族游荡在人间，会引起小范围的灾情或诡象，但基本都能被人族修道者降伏。
　　这也是小门小派的修仙者或者不愿投靠门派的散修们赖以生存的收入来源。
　　可是能够杀死一位三重中期聚神境修仙者的魔族显然不是这类小鱼小虾。
　　在确认了柳景雪和江寻煜是死于魔族之手后，易清派联合其他五家彻查了位于六方阵眼最中间的窥天镜。
　　其结果让大家吃惊——窥天镜运行正常。

　　鉴于易清派在玄门中的地位和实力，一时间并没有人认为是他们搞错。
　　六大门派都在猜测，实力强劲的高等魔族究竟是如何躲过窥天镜的监视进入人间。
　　而其他玄门为了增强自己的实力，开始大量招兵买马。
　　一时间各家竟因为抢夺宝器或人才起了不小的摩擦。
　　出乎意料的是，这件事过后，没有人找到过高等魔族的踪迹，就像是他们从未踏足一般。

　　时间一长，各家对易清派的信任变得不再牢靠，诸般推测和想法渐渐甚嚣尘上。
　　有人猜测是易清派夸大其词，也有人认为是他们想要掩盖门派内部争斗，更有甚者觉得是六大玄门不满现状，想要收罗更多的优秀人物和宝器，才会制造混乱，方便浑水摸鱼。
　　原本就动荡不安的百家玄门更加搅动乾坤，乱成一团。
　　而易清派的清誉也受到了不小的诋损。
　　三大门中北仑派位居第三，陵仙阁和易清派本在伯仲之间，此事之后易清派竟是隐隐落了下风。

　　万法渐浊般过了整整七年，很多人放下了警惕之心，重拾回青天太平的安逸日子。
　　就在这时，一道惊天巨雷震碎了天地，使得乾坤颠覆，日月失彩——北仑派被魔族偷袭。
　　大量魔族出现在赤空岭，仅一天时间，北仑派就遭到了灭顶之灾。
　　除了一小部分年轻弟子被长老们拼死送出外，北仑派上下数百人全都惨死，据说流出的血将赤空岭的大半石头都染红了。
　　由北仑派看守的窥天镜阵眼被破坏，窥天镜运转受到阻滞。

　　没等玄门回过神来，十天后，离北仑派最近的樊门再遭重创。
　　樊门是六大门派中人数最少的一个，但实力在三重境以上的修道者并不少。
　　这一次，袭击者也付出了相当大的代价。
　　斩杀了十几个高等魔族后，樊门再灭。
　　与之前一样，由樊门看守的阵眼被捣毁。

　　阵眼六去其二，窥天镜无法继续运转。
　　魔族趁机占领了几乎空无一人的北仑派和樊门旧址，将人族西北一带变成了清明壅底、红紫乱朱所在，并有迅速扩张之势。
　　玄门为求自保，由剩下的四大玄门带领，每家抽调精兵强将组成扞御会盟。
　　四年间三度正面交锋，每次鏖战耗费月余。
　　玄门付出了数百条性命，终将魔族压制在了赤空岭以北。
　　原本大气恢宏的赤空岭则成了黑白混杂，清浊相糅的两不管地区，俗称“双虚阴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