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怨偶天成》山河如旧

3、花雅楼

　　翌日午时，叶绾先到了花雅楼。这是叶绾从前常来的戏园子，一别三年，花雅楼仿佛没什么大变化，依旧是染上灰尘的碧瓦红墙，静静伫立在京城的一角，恍若一个历经风霜的老者，仍保持着它宽和从容的气度。

　　叶绾在二楼寻了个极好的位置，点了一壶上好的龙井，又点了几盘干果，一手托着腮，津津有味地看起戏来。

　　此时台上演的正是一出名戏，唤作《墙头马上》。讲述的是一对青年男女之间的爱情故事。正旦正末的功底都十分扎实，将这出戏唱的扣人心弦，让台下的观众不经意间便入了戏。

　　戏正演到李千金和裴少俊一见钟情准备私奔时，身后忽然传来一个慵懒的声音。

　　“绾绾不满和太子的婚事，可是要学这李千金私奔不成？”

　　叶绾听到这个声音，默默地在心里翻了个白眼，三年不见，这人怎么还是这么讨人嫌。

　　顾修瑜“唰”地一声打开手中的折扇，轻轻地摇着，在叶绾对面的空位上坐下了，又十分自然地将叶绾面面前的干果拿了过来。他将叶绾上下打量了一番，最终皱了皱眉，颇为嫌弃地说道：“唔，黑了些，丑了些。”

　　叶绾瞪着她，目光凌厉的像是穿心的利箭。自古女子皆爱美，叶绾虽不看重那京城美人榜榜首的虚名，却断断容不得有人说她丑。

　　顾修瑜见叶绾面色不善，忙转了口风，换上一副讨好的表情。说道：“即便如此，绾绾仍是个美人。”

　　这话倒也不虚，叶绾原本的底子便很好。她生的十分白皙，原本的肌肤嫩得仿佛能掐出水来。如今虽不比从前娇嫩，但也差不到哪里去。

　　叶绾冷哼一声，神色缓了缓，调侃起他来：“一别三年，小五当真令我刮目相看，成了京城首屈一指的风流公子。”

　　这三年顾修瑜的容貌虽没有大变化，可这周身的气度与从前却不大相同了。从前他眸光流转，总有精光流露，像是在打着什么坏主意。如今眼中蕴藏的皆是风流，一举一动间尽是贵公子的从容。

　　顾修瑜合起折扇，轻轻地敲了敲桌子，不满地说道：“怎么说话呢，叫五哥！”

　　顾修瑜只比叶绾早出生一个月，叶绾向来没大没小，当年在学堂时，也只是唤他“小五”，顾修瑜从前也不与他计较，如今却和叶绾较起真儿了。

　　叶绾撇撇嘴，眸光中是赤|裸裸的挑衅：“你何时和顾伪伪一样斤斤计较了。”

　　顾修瑜朗声大笑，又打开他的折扇摇着：“我这怎么算是斤斤计较，你从前胡闹我只当你年纪小，不与你计较。现在大了，该有的礼数总要有！”顿了顿，他又故意说道：“说起太子，你与他素来不对盘，如今偏偏拴在了一根红线上，这可如何是好？”说罢，似乎颇为惋惜地叹息两声。

　　哪壶不开提哪壶。叶绾被他戳中痛处，小脸登时垮了下来：“顾伪伪心眼儿针尖似的小，此番让我搅了他与宋灵歌的好事，指不定心里怎么恨我呢！”

　　叶绾轻啜了口茶，话锋一转：“不过这棒打鸳鸯的事是皇上做的，他但凡讲点道理都不该把这笔账算到我的头上。”

　　“我若是心眼儿小，单凭顾伪伪这三个字，就能叫你吃不了兜着走。”叶绾话音刚落，身后便有一个低沉的声音响起。他这番话说得不疾不徐，调子平平的，叫人听不出里面的情绪。

　　叶绾放下手中的茶杯，心中无奈，怎么哪儿都有他，每次一听到他的声音，便浑身都不畅快。

　　来人正是叶绾的死对头顾修瑾。他穿着一袭鸦青色的长袍，身上没有别的配饰，只在腰间挂了枚龙纹玉佩，十分低调。

　　既然他都如此低调了，那索性当做看不见好了。如是想着，叶绾噤了声，装作没听到他的声音，和顾修瑜专心致志的看起戏来。

　　本以为只是巧遇，没人搭理他他自然会走，谁知他并不觉得尴尬，反倒十分自然地在叶绾和顾修瑜中间寻了个位置，自顾自地坐了下来，又给自己倒了杯茶，说道：“既然遇上了，我也懒得再寻位置了，便将就一下坐在这里吧。”

　　叶绾斜眼觑了觑他，心中琢磨他这是什么意思，竟然还往跟前凑！

　　若是三年前，叶绾遇上了他必然没那么好收场，可是在北疆三年，叶绾早已不是当初那个无知无畏的小姑娘了，顾修瑾终归是太子，总是要给他留点面子。

　　是以三年前的恩怨叶绾都和他一笔勾销了，如今只盼离他越远越好。可是他自己凑了过来，叶绾想刺人的毛病又犯了。

　　不知不觉，台上的戏已演到了高|潮，李千金和裴少俊的私情被裴家父母发现，二老正要拆散一对有情人。

　　叶绾冷哼一声，说道：“我向来不喜欢裴少俊这号人物，所谓爱一人便要终一生，哪有遇到点阻挠便放弃的道理，我若是这裴少俊，即便拼着功名家产不要，也段然不会休弃李千金。”

　　说罢，她望着顾修瑾，一双柳叶眼中映着秋波，笑盈盈地问他：“你说呢，太子殿下？”

　　顾修瑜嘴角抽了抽，叶绾这暗示的也太明显了，她对婚事不满意，又没法抗旨，便使激将法，激顾修瑾想法子将这桩婚事作罢，这个鬼灵精！

　　叶绾的心思顾修瑾自然看得出来，可他也只是不动声色地坐着，并不回应叶绾，像是没听见一样。这倒是与从前大不相同了，三年前的顾修瑾虽然沉稳，却偏爱和叶绾较真。此番他的种种行径，让叶绾越发捉摸不透了。

　　忽然又有一个声音插了进来：“太子殿下！”这声音轻轻柔柔的，像婉转动人的莺啼，让人听着便觉得心旷神怡。

　　唔，一听便是个美人儿的声音。

　　叶绾循着声音望去，来人身姿窈窕，行动间宛如弱柳扶风，叫人心生怜爱。她的五官虽非十分精致，但搭配在一起却恰到好处。肌肤胜雪，腮凝新荔。一双大眼像是两汪盈盈春水，自有欲说还休的韵味。着一袭藕色的长裙，没有任何装饰，却显得人越发水嫩了。

　　果然是个美人，还是个熟悉的美人。

　　宋灵歌走上前，对三人施了一礼，口中说道：“见过颖王，见过宣和郡主。”要说身份地位，席间地位最高者莫过于太子，可宋灵歌却独独没给太子请安，仿佛在暗示些什么！

　　“我当是谁，原来是京城美人榜榜首宋小姐！”这不过是叶绾回京的第二天，倒是见了不少熟人了。

　　叶绾心中不忿，难怪顾修瑾赖在这里不肯走，莫不是相中了她选的好位置，要抢去和宋灵歌一同看戏吧！这花雅楼虽是京中闻名的戏院，但古朴有余，奢华不足，京城权贵也并不常来。不曾想如今竟如此抢手了，就连太子殿下都巴巴地跑来了！

　　“小女容颜粗鄙，怎比得上郡主光彩照人！更何况郡主前往北疆从军的魄力，更非我等闺阁女子可及！”宋灵这番话看似谦逊，可若是细品起来，便像是绵里藏针似的。

　　闺阁女子，按说叶绾也是闺阁女子，只是行为不拘礼法，宋灵歌看似夸赞她有魄力，暗里讥讽她举止荒诞呢！叶绾心中无奈，宋灵歌从前也是个正经闺秀，言行举止都是十分周全，可三年不见，她倒性情大变，想来圣上赐婚的消息，让她颇受打击，全怪罪到她身上了。

　　叶绾尚未言语，顾修瑜却是个十分护短的，他阅美无数，一眼便看出宋灵歌看似随意的装扮，实则处处蕴含着精心。心下十分不快，便顺着她的话说道：“你既然有自知之明，往后便少往郡主跟前凑，衬得你越发粗鄙了！”

　　霎时间，宋灵歌僵在原地，脸涨的通红，一双大眼中隐约蕴着雾气，似是没想到向来怜惜美人的颖王说话会这般不客气。她一时之间不知道该说什么，只好将求助的目光望向顾修瑾。

　　顾修瑾端着茶杯，手腕轻轻一抖，将浮在水面上的茶叶轻轻拨开，低头饮茶，恰好错开了宋灵歌的目光。

　　叶绾心中憋笑，顾修瑜的嘴还是这般毒，不开口则已，一开口必能叫你下不来台！

　　叶绾选的席位正对着一楼的戏台。小小的四方桌子，一面靠了围栏，统共就三个位置，宋灵歌自然没有地方坐了，只能干站着。

　　方才演的那出《墙头马上》已经快结尾了，被顾修瑾和宋灵歌搅和一通，叶绾也没了看戏的心情。

　　“既然碰上了，总要给太子殿下一个面子。走吧小五，我们逛街去！”叶绾说着，起身拉着顾修瑜的衣袖便离开了。

　　两人自顾自地离开，他们身后，顾修瑾望着两人并肩离开的身影，深邃的眸子恍若漆黑的夜幕，将一切情绪通通掩住。

　　出了花雅楼，叶绾便想打道回府，顾修瑜拦住她：“不是说逛街吗，怎么不逛了！”

　　“我方才不过是随口说说罢了，你如今不比往常，若和你逛上一通街，只怕明日便要被你的红颜知己编排出不少故事来，这风险我可不担！”叶绾戏谑道，和这京城风流榜排行第一的人走在一起，到哪里都像被人盯着似的。

　　顾修瑜笑弯了一双眼：“这风流榜排得甚是不妥，我虽是欣赏美人，却从不做荒唐事，不过闲时爱在坊间听听小曲儿，就连秦楼楚馆都没去过几回，便荣登了榜首。”末了，他抚着光洁的下巴，颇为得意地说道：“想来比我风流的人，都不如我长得英俊潇洒吧！”

　　叶绾淡淡地瞥了他一眼，觉得他的脸皮越发厚了。

　　“走吧，五哥带你去京城的热闹地儿，稍后带你去京城新开的酒楼。”

　　此时已经到了吃午饭的时间，叶绾心中盘算了下，便打算和顾修瑜用了午膳再回府。顾修瑜领着叶绾去的地方是京城的一条老街，唤做天涯街，原本平平无奇，也不甚出名。可这三年休整了一番，又涌入了许多新的商户，慢慢地竟成了京城闻名的商业街。

　　这里所卖的商品，都以“奇”著称，到了别处万万买不到重样的。远到西域小国的特产，近到京城巨匠独制的玉器，这条街可谓是包罗万象，应有尽有。真真是应了它的名字，人在京城，恍若行遍天涯。

　　叶绾心下惊奇，就这么小小的一条街与三年前竟是截然不同了，整条街人来人往，熙熙攘攘的，繁荣热闹胜从前百倍。她眼中闪烁着光：“北疆贫瘠，我回京时也不曾为熹平带什么礼物，今日便在此挑一些，过两日进宫时送给她，她必然欢喜。”

　　顾修瑜轻笑，女子大多喜爱新奇之物，尤其像叶绾这样的人间富贵花，金银此类贵重的东西未必能入她的眼，倒是这些新鲜的物什更教她喜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