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怨偶天成》山河如旧

2、圣旨

　　轻易过了关，叶绾有些难以置信，然而回家的喜悦很快便冲散了她的不安。

　　碧水阁中，叶绾脱下一身铠甲，换上了旧时女儿装。倚在窗前，饶有兴致地欣赏着庭院中的紫竹。

　　一别三年，碧水阁中的紫竹仍是那样修长挺拔，纤细柔美。三年前叶绾离开时，新种下竹子还是碧绿色，像是被春雨浸润过似的，泛着动人的光泽。如今都长成了紫黑色，虽少了些生机却多了些深沉内敛的韵味。

　　绿漪是个爱八卦的主儿，自叶绾踏进这碧水阁，她的嘴就没停过。从京城东街新开的脂粉铺到南街先生新说的书，京城的热闹事全教她说了个遍，一件也没落下。

　　此刻仍在她耳边喋喋不休，叶绾大致听了听，绿漪现在说的是京城榜单，原来这三年，京城的百姓闲来无事，便排出了一些榜单。

　　所谓“爱美之心，人皆有之。”故而最为人津津乐道的便是京城美人榜和风流榜了。上榜的才子佳人不知被编排出多少引人入胜的传奇故事。

　　“郡主，那京城美人榜榜首就是宋御史的女儿宋灵歌！”绿漪说道。

　　叶绾挑了挑眉，她与那宋灵歌性格上虽是不合，但论容貌才情，宋灵歌都是不差的，这个榜首也算是名至实归。

　　她本不甚在意，忽而又想起什么似的，便多问了一句：“那风流榜的榜首可是太子殿下？”

　　绿漪摇了摇头，笑着说道：“太子殿模样虽俊，可论风流却还排不上。风流榜的榜首是颖王殿下，也就是昔日的五皇子。”

　　叶绾心中惊叹，不过三年，人事全非。昔日学堂中总在她跟前打转的五皇子不仅成了风流榜的榜首，还封了王。

　　叶绾脑中浮现出他那双含着笑意的眼睛，像春日里的桃花，笑起来仿佛能勾魂摄魄似的。她轻笑出声，说道：“士别三日，当刮目相看！”

　　绿漪撇撇嘴，颇为不满地说道：“郡主这三年若不是身在北疆，京城美人榜榜首的桂冠指不定花落谁家呢，如今倒白白便宜了那宋小姐！”

　　那宋灵歌仗着自己有几分才情，得太子殿下青眼，向来是一副眼高于顶的样子。虽说古来但凡有几分才情的人难免有几分傲气，可过于自命不凡，便惹人生厌了。

　　叶绾倒是反应平平，她朝绿漪勾了勾手指，示意绿漪靠过来。

　　绿漪不疑有他，睁着一双大眼，听话地将脑袋凑了过去。

　　叶绾却猛然一抬手腕，飞快地敲了敲绿漪的脑袋，说道：“你这丫头净胡说，我在北疆风吹日晒三年，都快糙成了男人婆，哪比得上这京城的贵小姐。况且你家郡主只想当威宁赫赫的女将军，争这榜首做甚！”

　　就容貌而言，叶绾可谓是得天独厚，宋灵歌美则美矣，可比起叶绾终究少了几分灵动。只是北疆的风中常年裹挟着砂砾，在叶绾身上打磨出了几分英气，那娇俏美人的感觉便少了许多。又怎能与京城养尊处优的小姐相比。

　　叶绾望着绿漪，弯着一双柳叶眼，笑盈盈地打趣道：“我看绿漪姿容出众，倒是能在京城美人榜上占个一席之地。”

　　绿漪轻揉着脑袋，脸色绯红，听叶绾如此打趣，不满道：“郡主惯会取笑奴婢。”

　　俩人正在玩闹，忽然听见了“咚咚咚”的敲门声，随即便听外面喊道：“郡主，皇上身边的李公公前来宣旨了，王爷和王妃都在大堂，就等您了。”

　　叶绾正了神色，连忙赶到大堂。大堂中，淮阳王和王妃率先跪着，身后跪着着王府里的一众仆役。叶绾在淮阳王身后跪下，迎接圣旨。

　　眼见人到齐了，李公公自托盘中拿起圣旨，掐着尖细的嗓音念道：“奉天承运皇帝，诏曰：淮阳王叶锋多年来镇守北疆，褆躬淳厚，劳苦功高，乃朕肱骨之臣。即日起留守京城，休养调息，以示慰劳。钦此。”

　　“臣领旨！”淮阳王双手接过圣旨，正欲起身，李公公又从托盘中拿起另一道圣旨，尖着嗓子说道：“王爷别急，还有一道呢，这道是给宣和郡主的！”

　　叶绾还没反应过来，便听见李公公接着念道：“奉天承运皇帝，诏曰：淮阳王叶锋之女叶绾，族茂冠冕，婉婉有仪。与太子顾修瑾佳偶天成，珠联璧合。特许为太子正妃，择良辰完婚。”

　　叶绾脑袋一蒙，被这道圣旨震得缓不过神儿来，甚至一度怀疑自己出现了幻听。天可怜见，她从未想过自己和顾修瑾还有这等孽缘。

　　李公公宣读完圣旨，却迟迟不见叶绾上前接旨，只是睁着一双大大的眼睛，脸上的表情跟冻住似的，他足足催了三声，她才上前接下了这道圣旨。

　　皇上向来喜欢给人牵红线，如今这红线将她和顾伪伪拴在了一起，叶绾一时哭笑不得。

　　她觉得皇上实在抬举自己，为了将她和顾伪伪扭在一起，硬生生编出了些赞美她的词语。

　　族茂冠冕勉强称得上，这婉婉有仪委实不是她的个性。她向来离经叛道，做事从不拘礼法，十分任性。

　　更何况这乱点鸳鸯谱，成全的哪是佳偶，分明是怨偶！

　　不说叶绾和顾修瑾向来不对盘，就说顾修瑾向来与宋灵歌两情相悦，古语曰：君子有成人之美，叶绾虽是个女子，但也绝不愿做这种横刀夺爱之事。

　　叶绾心中烦闷，原本回京一事令她欣喜万分，早知回京等待她的是一纸赐婚圣旨，她倒宁可在北疆逍遥自在。

　　她将求助的目光投向她老爹老娘。两人也为这突如而来的赐婚震惊。要说顾修瑾也是两人看着长大的，人品相貌都没的说，更是太子之尊。

　　可就是太突然了，就这么一道圣旨，就将自己女儿的婚事定下了。

　　淮阳王望着叶绾，刚想安慰几句。便被自己的王妃止住。

　　“绾绾长大了，自己的事叫她自己处理吧！”淮阳王妃只留下了这轻飘飘地一句话，便拉着淮阳王头也不回的走出了大堂。

　　叶绾：好记仇的老娘。

　　自从接了圣旨，叶绾便把自己闷在房中，百无聊赖的翻着话本，从前那些扣人心弦故事，突然变得索然无味了，叶绾索性撂了话本，在房里转悠起来。

　　夜色渐深，漆黑的夜空中零落地挂着几颗稀星，叶绾望着夜色，忽然悟了。

　　皇上只说择良辰完婚，可这良辰到底拖到什么时候就不好说了。只要这婚期一日未定，便还有转圜的余地，她只消讨得皇上欢心，寻个契机将这门婚事作罢，仍可继续过她的逍遥日子。

　　更可况顾修瑾此刻，只怕比她还焦虑百倍。

　　如此一想，叶绾心情转好，眉间密布的阴云顷刻散去，又开始享受她的快活日子了。她立即休书一封，打发身边的小厮阿成前往颖王府送信。

　　此时刚刚过了戌时，初夏的晚风还有些微凉，颖王府守门的侍卫脊背挺得笔直，跟石雕似的立在门口，兢兢业业地守着。

　　阿成在王府门口转了一圈儿，向一位守门的侍卫笑着说：“侍卫大哥，我是淮阳王府的人，郡主遣我来给王爷送信。”

　　守门的侍卫互相对视一眼，他们都是颖王开府后新来的，并未听说颖王与淮阳王府有什么交情，况且天色已晚，王爷想必已经歇下了。心下一计较，便横着长枪，把人拦在了外面。

　　送不成信，回去可怎么和郡主交代？阿成捏着手中的信，心下一急便在门口叫唤起来。门口的侍卫脸色一变，唯恐阿成闹出什么事来，连忙斥道：“大胆，也不看这是什么地方，还不速速离开。”

　　“什么人在外面喧哗！”忽然从王府里传来一声呵斥，声音中含着威严。随即一个身着深蓝色长袍的中年男子从影壁后走出，他的衣服面料较侍卫的好上许多，衣襟上还缀有暗纹，显然在府中有一些地位。

　　侍卫一见他来，忙解释道：“吴总管，有人非要见王爷，我们想着王爷应该歇下了，就没放他进去，谁知他竟在此喧哗。”

　　原来此人便是颖王府的总管了，也是赶巧儿，他恰好来此处巡视，听见了外面的喧哗声，便出来看看。

　　阿成忙说道：“小人是淮阳王府的，奉宣和郡主之命前来送信。”

　　吴总管和侍卫不同，他跟在颖王身边已经有了些年头，后来颖王封王开府，也一并将他带了出来。他是知道颖王与宣和郡主的交情的。便对阿成说道：“王爷眼下还没歇下，你把信交给我，回去复命吧！”

　　阿成心下欣喜，忙将信交给他。转身离开了。吴总管收了信，对侍卫叮嘱道：“往后淮阳王府的人来，不必拦着！”

　　王府主院中，颖王顾修瑜正在灯下闲读，时而剑眉微蹙，时而笑意深深。不知道的还以为他在研读什么文学典籍，实则只是近来坊间流行的话本子。

　　当年在学堂时，叶绾手中的话本子多半是从顾修瑜那里得来的。两人在这方面的爱好出奇地一致。

　　顾修瑜正读到精彩处，全部的注意力都集中在话本上，门口忽然传来敲门声，打断了他的思绪，他好看的眉头皱了皱，不满地问道：“谁啊？”

　　“王爷，宣和郡主来信了。小人想着王爷还没睡，就先送来了。”

　　顾修瑜一听是叶绾来信，眉头微微舒展了些，他冲着门口说道：“进来吧！”

　　吴总管将手中的书信恭敬地递给了顾修瑜，顾修瑜放下话本，当场拆开，眉眼中有着藏不住的笑意。

　　吴总管见王爷心情似乎不错，便多嘴问了句：“郡主说什么了？”话出口，他忽然意识到自己多嘴了些。主子的事，轮不到下人过问，忙噤了声。

　　顾修瑜却没有生气，脸上的笑意更深了：“宣和郡主闲不住，刚回来就找事！邀请本王明日去花雅楼看戏。”

　　他摆了摆手，示意吴总管退下。叶绾回京的消息，他是知道的。原本想等她休息两天，可她竟先找上门来了。

　　三年前叶绾突然失踪，他也在京城中寻了好一阵，可是叶绾就像人间蒸发似的，一点线索都没留下。

　　后来他才得知，叶绾竟是悄悄去了北疆。顾修瑜扶着额头，脑中浮现出叶绾肆意飞扬的笑容，像夏日里的骄阳，绚烂夺目。

　　他轻叹一声：“还真是不让人省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