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怨偶天成》山河如旧

18、狗急跳墙

　　叶绾朝守门的侍卫道了声谢，便调转马头，朝太子府邸的方向奔驰而去。

　　京城中瘟疫蔓延，正是国难当头的时候，仍有黑了心的人妄想着发一笔横财。近期城中有人借着封城之际，哄抬物价，别的不说，眼下这个时候，没什么都不能没有粮食和药。

　　可就在这短短几天时间内，粮价药价都翻了几番，家底不那么丰厚的人家已经难以为继，城中百姓皆是叫苦连天。

　　顾修瑾收到京兆府尹的折子，请他过府共同商量对策。

　　他方走到门外，正要登上马车，忽然瞥见一个身着素色衣衫的女子骑着棕红色的马儿迎面而来，轻柔的发丝在风中飘扬，像是上好的丝绸一般。

　　那肆意轻狂的模样让他心中一动，便停下了动作，站在原地等着叶绾。

　　见她只身一人骑马而来，顾修瑾英挺的剑眉轻轻皱了皱，冷声说道：“你也真是乱来，如今这样的时候，怎么能在街上骑马，你可知有多危险？”

　　说着，他又从怀中掏出一块苍青色锦帕递给叶绾，帕子的一角还绣有翠竹纹样：“用这帕子把口鼻掩住。”

　　叶绾从马背上下来，瞧了一眼他手中的锦帕，颇有些嫌弃，他堂堂一国太子，从怀中掏出一块锦帕，怎么瞧着都不大正常，要知道锦帕这东西，可是话本中最常见的定情之物。

　　她侧身避过，没有伸手去接，只将先前云裳所说言简意赅地说了一遍。

　　“所以我是来找你拿块出城的令牌，待我回府收拾东西，即刻便可出发前往越王山。”

　　顾修瑾的神色并未舒缓，听到她打算前往南荆寻医时，更是寒了脸：“所以你要为了一个可能根本不存在的神医，去越王山？且不说路途遥远，南荆又多有瘴气，此事绝非那么容易。”

　　叶绾不说话，只是直直地望着顾修瑾，目光中满是执拗与倔强。

　　她与顾修瑾不同，顾修瑾身处高位，他早已习惯运筹帷幄，凡事都要权衡利弊，从不会做徒劳无功的事。

　　比起顾修瑾，叶绾多了一点妄想，虽然有些不切实际，但只要有那么一丁点的可能，她也愿意为之付出。说白了，她是不撞南墙不回头。

　　这样倔强的性子难免要吃些亏，可若是没了这份倔强，叶绾也就不是叶绾了。

　　顾修瑾自然了解她的性子，若是旁的事他也就随她去了，只是这件事实在太过危险。他缓和了语气，劝道：“寻医的榜文已派发到各地，过不了几天就会有消息，你且宽心，一切都有我。”

　　“我知道你向来深谋远虑。可对我而言，若犯这一次险，能换来一个神医，是笔再划算不过的买卖，顾修瑾你能不能相信我一次？”

　　顾修瑾默不作声，两人僵持了许久。从前两人意见相左时，若是说服不了叶绾，顾修瑾便会沉默，大多时候，叶绾都当他是默许了。

　　就在叶绾以为他这次也会默许时，却听他清晰地吐出了三个字：“不可能。”

　　他拒绝的很干脆，叶绾愣了片刻才反应过来，她不知道顾修瑾为什么要拦住她，也许是因为担心她的安危，也许只是单纯觉得为了一个半真半假的消息就远赴南荆太过荒唐。

　　不过理由不重要，重要的是结果，若是从前，她也许会和他闹半天，叶绾从不会低头，想尽一切办法也要达到目的。

　　只是如今，她再也不会像从前那样和他正面交锋，从前也是她一根筋，所以才在顾修瑾手上吃了许多亏，现在她明白了，其实很多事情绕过他就可以。

　　叶绾转身上马，不想再耗费时间与他争执。正欲离开时又被顾修瑾叫住，她骑在马上居高临下地望着他，见他又将手中的锦帕递了过来：“这锦帕是我命人用药水浸泡过的，你把它戴在脸上，掩住口鼻。”

　　叶绾这次倒是干脆利落地伸手接过锦帕，当着他的面展开，折成三角的形状，遮在口鼻上，又在脑后打了个结。

　　她素来厌恶吃药，也不喜欢药水的气味。有一个词叫药香，可叶绾从不觉得药有什么香味，只有让人闻着便牙根发苦的苦涩。

　　只是这方锦帕上的气息倒没她想象中的那么难闻，虽然仍有淡淡的药气萦绕鼻尖，却被一股淡淡的幽香盖住。这香气……有点像是顾修瑾身上的兰花香。

　　顾修瑾眼见她戴上了锦帕，这才放心让她离开。只是望着她窈窕的倩影渐渐远去，直至消失，他的一双剑眉始终轻轻皱着，并未松开半分。

　　夏季的夜色深邃又迷人，晚风带着些许湿热的气息，轻轻拂过人的脸庞。明月高高的地挂在天边，由繁星捧着，一尘不染，仿佛全然不知这世间的苦乐。

　　夜晚的京城更加安静，近来城中百姓都闭门不出，唯恐染上了恶疾，大街上空空荡荡的，一点人气儿都没有。

　　只是此时的淮阳王府中便没这么沉寂了。

　　叶绾趁着夜色，顺利地避开淮阳王府中的侍卫，悄悄摸到了后院。

　　她身后还有三四名身着黑衣的男子，是父王从前安排在她身边的护卫。要说叶绾虽贵为郡主，淮阳王府仆役成群，可她真正的心腹除了绿漪外也就这么几个人。

　　淮阳王对下属的最低要求便是忠心，绝对的忠心。是以他将这几人安排在叶绾身边时便说过，从此以后，他们的主子只有宣和郡主一人。除了郡主，就算是王爷和王妃也使唤不动他们。

　　叶绾平素虽说骄纵了些，可除了三年前去北疆那回，但也没惹出什么大乱子，因此很少使唤他们，他们最重要的任务便是隐在暗处，守护郡主的安危，偶尔也会帮她收集一些情报。

　　几人身形十分矫健，像幽灵似的在黑夜里穿梭，来到淮阳王府后院的墙边。

　　叶绾觉得自己实在是憋屈，出自己家的大门还要翻墙，而她之所以要这样偷偷摸摸地，都是拜顾修瑾所赐。

　　不得不说，顾修瑾的确很了解她，今日叶绾从他那里铩羽而归，他便知道叶绾没那么容易放弃。

　　是以叶绾前脚刚踏进淮阳王府的大门，他后脚就派人求见了淮阳王妃。毕竟要说叶绾最怕的人，淮阳王妃可算得上是头一个了。

　　他的信使走后，淮阳王妃当即派人将她好好看管了起来。好在淮阳王妃没有派出什么精锐护卫，只因她料定了叶绾不敢再忤逆她，不曾想她这宝贝女儿这次是下了十二分的决心，仍是趁着夜色避开了淮阳王妃的人偷偷跑了出来。

　　叶绾趴在墙上，谨慎地朝外望了一眼，寻了个合适的落脚点，灵巧地自墙头跳下。她身姿轻巧，落地时没有发出任何声响。

　　叶绾心中松了口气，总算是出来了。放松过后难免有些得意，饶是他顾修瑾费尽心机，也挡不住自己的去路。

　　然而叶绾没有得意多久，便听见一道声音打破了寂静：“在下沉离。见过宣和郡主。”

　　她猛地朝声音的来源望去，只见一道黑影从转角处走出。一袭黑衣，包裹住他颀长的身形，宽肩窄腰，背后还背着一把长剑。

　　叶绾望见他的那一刻瞬间石化在原地。沉离她自然是认得的。

　　顾修瑾身边一等一的侍卫，从前只负责顾修瑾的安危，如今都被指派来监督自己了。

　　“如今这个时候，太子殿下竟然派你来监督我，真是劳他费心了。”叶绾脸上的笑意不变，说话的语气却是冷到了极点。

　　沉离是顾修瑾身边的人，性子也像极了顾修瑾，光是这份泰山崩于眼前而不变色的沉稳便与他如出一辙。

　　叶绾语气不善，他自然听得出来，只是他连眉头都没皱一下，全然置若罔闻。

　　叶绾轻轻摩挲着手中宝剑的剑鞘，柳眉轻扬，冷不丁对身后的几名黑衣人吩咐道：“给我拿下沉离！”

　　已经走到这一步，谁都别想再让她打道回府，沉离虽然厉害，但她身边的人也不是吃素的。

　　话音刚落，那几名黑衣人已如离弦之箭一般利落地落在沉离身边，将他紧紧围住。右手已经按在剑柄之上，眼看就要拔剑，气氛紧张到了极点。

　　沉离被众多高手合围，面上仍是镇定自若。他从容说道：“郡主且慢，我家殿下有话带给郡主。”

　　叶绾摆了个手势，示意几人暂且停下，目光望向沉离，问道：“什么话？”

　　沉离抬手像胸口摸去，叶绾目不转睛地盯着他，生怕他使些花招。却见他从怀中摸出了一块镶金的牌子递给叶绾。

　　“殿下说……一味的提防不是办法。他已经想法子拦了郡主两次，若郡主仍是不死心，到了第三次他不会再拦着郡主了。”

　　沉离转达的的确是太子殿下，只是殿下的原话却不是这样。

　　太子殿下的原话是：“她的性子太过倔强，狗急了也会跳墙，不能逼的太狠。”沉离平素虽是木讷了些，但太子的原话他可万万不敢当着宣和郡主的面再说一遍。

　　叶绾伸手接过金牌，金牌上没有什么纹饰，只用黄金铸着几个大字，简洁明了，称得上是大巧不工。也像极了顾修瑾的性格，内敛深沉。

　　她伸手拂过凹凸不平的牌面，一时之间只觉得沉甸甸的。

　　沉离又说道：“金牌所到之处，无人可阻。见此金牌，如见太子。”

　　叶绾将金牌收入怀中：“替我谢过你家殿下。”

　　她原以为沉离是奉命来送金牌的，可她话已说完却见沉离并未离开。

　　他仍旧端着那一张面无表情的脸：“殿下命我一路护送郡主。”

　　那一瞬间叶绾觉得自己的心跳快了一拍，一股有些异样的情愫自胸间涌出。他仿佛从沉离的脸上看出了顾修瑾说这话时的模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