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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第三回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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手臂兀地一重,紧接着,隐隐约约的叫喊声传进耳朵,过了一会儿,手臂又是一重,紧接着是什么东西掉在地上发出的“咔哒”声。
书生微微皱眉,回忆被人猛得打断的滋味自然不好受。
他缓了一缓,视野里清明起来。
看到落在地上的长筷,李瑞知抿了抿唇,伸下手去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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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全掩饰般地扒拉了两口饭,视线不知怎的就落在了那个昨天夜里一身狼狈地被阿爹领回家的书生身上。
他喜净,昨夜里这人满身狼狈又脏兮兮地到了他家,他自是不满,当场就嘲讽了他几句,也根本不愿让这人住在自己家里。
但后来发生的一些事情让他不得不默许了阿爹这个决定。
待他进了屋有一会儿,被自己一句话刺得像个傻瓜一样直愣愣地杵在地上时,他才注意到这人穿着长衫。
听木头说,穿长衫的大多都是有钱有势的人,还有一部分是读书人。
当时他就在想,这人看起来远没有前几日来的客人看起来贵气,肯定是个读书人,后些时候也知道了他确实是个读书人。
阿全从小便羡慕崇拜那些知识渊博、文质彬彬的儒雅书生,不过,在他们这个村子里,能有什么读书人,也就村长和爱板着脸,浑身冷冰冰的木头读过书。
前几年的时候,倒是有一个符合他心中模样的书生来到了他们的村子,还让他好生高兴了一阵。
但是后来,也不知道那书生去了哪里,阿全再也没有见过他。
除了对读书人有好感,阿全又觉得大部分读书人过于死板迂腐,文绉绉的模样有时候让人见着了总觉着烦。
连带着他看着李瑞知的时候,也总觉得他格外的不顺眼,特招人烦。
阿全正要收回视线,却发现那书呆子不知是怎么一回事,视线傻愣愣地落在桌面上,保持着一手端着碗,一手持着长筷的动作,就这么不动了。
皱着眉喊了一声之后,见人没有任何反应,阿全便伸出手轻轻地推了一下他的手。
正埋着头吃饭的木头听到动静,微微抬头,在看到书生那明显一副失了神的模样时,眉心拱起一座小山。
他张唇同阿全一道喊了李瑞知几声,谁知那发怔的书生仍是那般魂不守舍的状态。
木头放下碗筷,正准备做些什么,阿全却有些不耐烦了。
他站起身,加大力度又抬手半推半碰着书生的手臂。
“啪嗒”一声,谁也没想到,书生的手臂竟被这一碰推得松了力道,手中握着的长筷从指间滑落,掉在了地上。
阿全的表情一滞,而后他偏过头轻哼了一声,丝毫没有帮人捡起来的打算。
筷子掉了最好,看这呆子到底还发不发呆!还要不要吃饭!
仿佛时间在身上停滞的书生似乎被长筷落地的动静惊回了神,终于动了。
他伸出手勾下腰,将长筷捡了起来。
这时,面部表情一直分外寡淡的木头已经去取了干净的长筷来。
李瑞知道谢,半伸出手就要去接。
阿全看见了,许是心里头的火气尚且没有熄灭,他头脑一热,就直接开口讽刺道:
“不是吃饭的时候只顾着发呆么?”
“既然如此,发呆都发饱了,还要接筷子吃饭作甚?”
说到最后,他嗤笑一声,神情和言语刻薄的不像是个孩子,但他显然忘了,几息之前,他那只要用来推醒书生回神,好让他吃饭的手还搭在人家的手臂上,没来得及收回来。
木头看到这一幕,并没有出声呵斥。
他与阿全相处了这么久,自然已经彻底熟悉了他的性子。
瞧着素来口是心非的伙伴,少年的眼里漫上了笑意。
而书生自然是不太了解阿全的性子,听到他尖刺的嘲讽,面色惨白了一瞬。
但与此同时,他感受到了手臂上那不同于往常的重量,便下意识探眼去瞧。
待看到手臂上那只明显属于阿全的小手后,李瑞知想起了方才感觉到的两次触碰以及隐隐约约的几声叫喊,顿时恍然,心里头因为阿全讽刺的话语而产生的窘迫情绪霎那间烟消云散。
原来,阿全是这般刀子嘴豆腐心肠的性子么……
是了,又怎么不是呢?
细细想着昨夜和今日来的种种,在明白了这个嘴毒的少年尖利的言语下掩盖着的柔软心性后,李瑞知蠕动了几下唇瓣,竟发现自己什么话也说不出来。
他只得半垂着头继续动作,接过木头手里的长筷,而后低低对着阿全道出一句“谢谢”。
而在脱口而出那两句讽刺的话时,阿全就已经后悔了。
他望着书生“唰”得一下苍白下来的面色,心里头失落不安的紧。
他又说错话了。
阿全丧气地低头。
明明,明明他只是想让书呆子不要发呆,好好吃饭的呀。
杨全心里头涌上难受的情绪。
他从小被阿爹惯坏了,嘴笨的很,又不擅长表达,久而久之,嘴巴便朝着愈发毒的道路越走越远,讲出来的话有时能把人气的个半死。
即便没有人怪他,他也不屑于其他人看自己的神情究竟是怎么样的,也不在乎别人怎么看待自己。
而自从那个儒雅书生再也没有出现过后,他便更加口无遮拦,随心所欲了,平时也就只会在木头面前稍有收敛。
可是,今天加上昨夜,他已经让书呆子白了好几次脸了。
杨全性子是被宠出来的娇纵,可他不是不明事理,不是没有柔软的感情和心思。
或许,自己真的该好好收敛一下说话的语气了。
正闷头想着,阿全忽然听见已经被他刺得面色发白的书生竟然朝自己轻声道了一声谢。
他登时就被那一声道谢给惊得手忍不住一颤,指尖处传来的一股摸到布料的触感也随着这一颤传到了他的脑海中。
他移动着视线,竟看到自己的手仍然搭在书生的手臂上,大脑顿时一片空白。
像是被滚烫的开水烫到了一般,他情绪羞赧,飞快地收回了手,好似这般别人就不知道他的一颗心正在胸膛里怦怦乱跳。
后知后觉到自己的真实想法被书呆子看穿了,所以人家才道谢的阿全情绪转为又羞又恼。
他瞪着已经拿着长筷进食的书生,哑口无言,最终只得恨恨地端起碗,夹了一筷子菜塞进嘴里乱嚼着,小脸几乎要整个埋进了碗里。
将书生和阿全的情绪尽收眼底,已经沉默半晌的木头默默夹了一个馒头收进碗里。
他瞥了一眼阿全掩在发丝下发红的耳垂,慢吞吞地咬了一口馒头。
或许,阿全口无遮拦的嘴毒毛病,可以借此改掉了。
少年垂眼,纤长的眼睫掩去了眼底翻腾着的情愫。
在道完了谢后,李瑞知便开始闷头吃着饭,在感觉到手臂上的重量一轻之时,也没有抬头。
这个时候,还是不要抬头看为好。
这么想着的书生,于是就此错过了阿全难得一见的面红,以及木头那不像是一个孩童拥有的神色。
秉着食不言寝不语的原则,直到用完饭,三个人都没有再说一句话。
饭后,三人坐在屋里,木头和阿全坐在木盆前洗碗,书生则坐在一旁看着时不时给正烧着的火里添两根木柴。
李瑞知注视着两个神色认真,动作迅速的少年,心中一动,忍不住将昨夜里他迷迷糊糊入梦时听到动静后就一直揣着的疑问问出了口。
“木头,阿全,你们昨夜里可曾有听见哭声?”
问这话时,书生的注意力都落在了面无表情的木头身上,没有看见在他这句话说出口后,面色猛然苍白下来,洗碗的动作也突然停滞的杨全。
面色惨白的少年慌忙中带着点儿无措低下头,将颤抖着的手藏进水里,借着浑浊的水面勉强挡住。
书生这一句话瞬间让他忆起昨晚怎么也无法忘记的事情,更让他狠狠地打了一个哆嗦。
不留痕迹地前倾身子将微颤的阿全挡住,木头抬眼看向书生,似乎是沉思了好一会儿后,才缓缓摇头。
“未曾。”
得了这个答案的书生有些失落,但随即跟着涌上心头的不安与张惶让他控制不住地吞咽了一口口水,心尖瓣儿也跟着紧张的情绪微微打起了抖。
莫不是桃林中那几个恶鬼跟了过来?
李瑞知从小就怕这些个妖魔鬼怪,就连看这些类型的话本都要冷汗淋漓,被吓得晚上做个噩梦。
因为这事儿,他可没少被兄长和同窗打趣。
先前在桃林,他便吓得两股战战,近乎是连滚带爬地才勉强从虎口中逃了出来。
这会儿若是那几个恶鬼跟了过来,他怕是到时候会直接吓晕了过去,命丧于此了!
书生越想越怕,心里头已经极其慌张,他忍不住又开口询问少年。
可能就连他自己也不知道,他望着木头的目光里充满了希冀。
“真的不曾吗?”
少年注视着面色不自觉灰败下来的书生,两颗黑葡萄一样的眼珠子里神色沉静。
微微收拢眉心,莹黑的眸中闪过微弱的光芒,估摸着是想到了什么,他道:
“大概是猫叫罢。”
“院里每天都会有邻家的猫来待上一阵,不分昼夜。”
“这样啊……”
书生呢喃,虽说觉得听起来有些荒谬,毕竟猫叫声与抽泣声并不是很相似,但心里头惴惴不安的情绪却因木头的回答得到了安抚,也跟着踏实了几分。
李瑞知松了一口气后,面上隐隐浮现出几分轻松的笑来。
他注视着烧得正旺的柴火,什么话也不说了。
待两人洗净碗筷之后,书生用烧好的热水洗了脸面又泡了脚,这才起身欲向两人辞别,打算回到自己目前的住处去了。
阿全懒懒地抬眼撩了他一眼,有些恹恹的,像是没什么生气。
书生这才迟钝地注意到他的不对劲,他望着少见的丧气,魂不守舍的少年,张了张唇想说些什么,却看到木头对着他轻轻摇了摇头。
李瑞知一愣,而后微弯腰,朝着两个少年拱手,意思是自己告辞了。
木头点了点头,阿全则没有反应。
书生挺直身子,视线在情绪不对的阿全身上停留了一会儿,才转身走了出去。
回去的路上,李瑞知时不时就想起了阿全吃饭洗碗的时候还好好的,却不知何时心情就不佳了的事,心里头有些发堵。
同时,疑云悬上他的心头。
怎么忽然就心情不佳了?莫不是自己的行为无意间惹了阿全不愉?
书生蹙紧了眉,一直到回了屋也没松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