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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铭刀(二) ...

  •   夜色落下来。
      周川和任可行倒腾着那个立在墙角的大圆桌。大半年没有用过了,落着一层的灰,纷纷扬扬的,还没飘开就被常在一桶水泼了下去。
      旁边的宋无忧窜上凳子,怒骂:“阿常你能不能看着点!这他妈水全往人身上溅!”
      小七站在灶前,守着一个模样奇怪的炉子,一群人围在他身边,眼巴巴地望着那个炉子。
      小七紧盯着炉子下头的火苗,提着力气大喊:“方师兄——”
      周围的少年们立刻给他接上了:“火大点!”
      “诶诶,太大了!”小七惊叫。
      方淮手忙脚乱地拨拉炉膛,把里头的柴禾稻草铺匀。他探头出去瞧了一眼,又缩回来凑在顾玖之边上给他讲观里头的八卦:“那个炉子是前两年大师兄带回来的。模样太怪了,谁都不知道怎么用。大师兄非说这是个炉子能烤月饼,可他自己也不会啊……也就小七厉害,折腾了两天,试了好多回,硬是给弄出来了。喏,现在年年的月饼都是这炉子烤的。”
      薛逸伸手过来,隔着顾玖之,轻敲了一下方淮的头:“阿淮,仗着你知道的事情多是不是?”
      方淮吐了吐舌头,鼓着脸转向顾玖之:“我知道的不多么?”
      顾玖之面无表情地鼓了鼓掌:“多。”
      方淮心满意足。
      “话说大师兄,你在这干嘛呢?不去看看月饼?一会儿应该快好了。这里有我跟玖之看着就行了……哦,你放心,我绝对不会让玖之动手的!”方淮拿着火钳,把炉底的草木灰往旁边划拉。
      薛逸皮笑肉不笑:“就是因为你在这看着才不放心。”
      方淮委屈:“大师兄……”
      他的后半句话淹没在一片欢呼里头。
      腾腾的热气拢起来,油酥的香味漫过整个空间。
      薛逸一跃而起,扯着顾玖之的胳膊把他拎起来,又被顾玖之一巴掌拍了下去。
      “阿淮!暂时不用看着火了!”常在朝灶后头喊。
      方淮往灶膛口上塞了两块结实的柴禾,站起来拍拍手,往周川的方向望了一眼:“周师兄!桌子好了么?”
      “行了。过来吧!”周川抓着干抹布,抹完最后一道。
      “诶——小心烫——”宋无忧抓着双奇长的筷子往刚开的炉子里捞下去,小七抄着一把特制的长铁杆[1]在旁边吼。
      几个年纪小一点的孩子,和薛卓一起端着菜盘,一样样往桌上摆。
      薛逸不知道从哪里拖出来两个竹编的大簸箩,洗干净了,用力擦掉上面的水,上下叠着。
      顾玖之接了方淮递过来的布,铺在里头,跟薛逸一起拿到灶台前。
      刚烤好的月饼一个个码进簸箩里,表皮酥黄,形状各异。
      “为什么有几个球?!”
      “大师兄做的!拦都拦不住!”
      “这扁的是什么玩意儿?”
      “阿常没留神,一把撑在上头给压扁了!”
      “这个看着没有馅啊……”
      簸箩在吵吵嚷嚷里终于放到了桌上。薛逸一把把它推到了桌子正中间。
      “哇——”围着一圈人劈里啪啦地鼓掌。
      小七撑着桌子,有些脱力。被边上的人不由分说地按到了旁边凳子上,几个孩子嘻嘻哈哈地凑上来给他捏肩揉胳膊。

      薛逸拎出来一个食盒,又拿来了个盘子装月饼。
      “大师兄,你给师父送过去?”方淮拿了双筷子过来,跟他一起夹。
      “嗯。”薛逸把盘子放进去,合上盖子,忽然愣了愣,又打开。他皱着眉,转到碗柜那边去拿碗碟,一样样开始装菜。
      方淮一怔:“诶?往年不是……”不是说师父进城去,或是自己买些吃的回来,不用给他留饭的么?
      薛逸摇了摇头,不怎么走心地解释:“师父今早说不出去,许是又犯懒了吧。”
      方淮很是理解地点了点头,看着他熟络地从一桌子的碗碟里选出来几样,随意码在碗里头。
      “行了。”薛逸自己叼了个月饼,拍干净手上的饼渣,把食盒的盖子盖上,提在手里。
      他想了想,又从簸箩里摸了个圆滚滚的“月饼”,把那个球递到顾玖之面前:“喏,甜的。”
      顾玖之眨眨眼,想也没想地探过去,一口咬住了。
      薛逸一怔。手在半空顿了一会儿,才慢慢收回去,指尖轻轻地抵在掌心。
      顾玖之很自然地咬下去,又伸手去接。
      他忽地微微睁大了眼,捏着那个球,认认真真打量着,笑了:“芝麻和豆沙的啊。”
      那个像汤圆一样的“饼”,一层酥饼包着里头的芝麻馅,外面还裹着一层豆沙,一层酥饼。[2]
      薛逸瞬间回神。他挑眉,毫不掩饰的得意:“说了大师兄靠谱。”
      顾玖之眼睛被灯火映得明亮,笑容里含着一点点狡黠一点点痞气:“大师兄‘正经做饭’靠谱。”
      “那也好过小师弟——只有‘烧厨房’的时候靠谱。”薛逸半真半假地嘲他。
      顾玖之“啧”了声。
      薛逸摆摆手,三步并两步地往外头走。
      顾玖之目光锁着那食盒,心念电转。在薛逸转出门前,几步追上去,拍了拍他的肩:“我跟你一起去。”
      薛逸脚步一滞,扭头,上上下下地打量顾玖之。他这会儿目光很沉,又很利,像是威压,要把人逼退出自己的领地,又像是利刃,要杀进对方的禁圈,看看里头的模样。
      刚才那个笑得得意又明快的人,好像被换了内里。
      顾玖之看着他的眼睛,不闪不避,连目光里头的试探和揣度都坦坦荡荡。
      风掠过,厨房门口的油灯跳了下,发出微弱的声响。
      薛逸勾起唇,顷刻之间又换上了那副不正经的模样:“好啊。”

      //

      薛逸从屋檐上探身下去,伸手探了探窗户,没锁。他一把推开,翻了进去。
      跟他翻进自己或者顾玖之的屋子一样利索。
      顾玖之犹豫了片刻,便跟了进去。
      屋里一盏油灯,照着趴在桌旁的那个人,在他脸上投下一片光亮,又一片阴影。一本书一半被他压在胳膊下面,一半合了过来,盖在他半边脸上。
      书册下面露出了一角纸页,边缘毛糙,从哪个上头撕下来的,还撕得甚是不走心。
      师父果然在打瞌睡。
      薛逸把食盒往桌上一放,打开盖子,里头的碗碟一样样拿出来。
      顾玖之不动声色地打量着屋子里。
      这间屋子和他们的几乎没什么分别。只在临窗口的位置多摆了一张小案,角上一摞书。
      屋角一个柜子,高大,样式极简单。油灯在上面投下一小片亮斑,映出木头上利落却又显得有些笨拙的线条。柜顶上摆着个什么东西,隐在黑暗里,变成了模模糊糊的一团。
      柜子旁边一张矮桌上摆着个刀剑架,上头一柄长剑,摆得端端正正,像是个装饰,好些年都不会挪动一下。
      顾玖之的目光落在柜门上。柜门没有安扶手,在左右的柜门上各凿了个凹陷,旁边还饶有兴致地刻着些像花纹又像字的线条。
      左右两侧走刀的习惯不一,像是出自两个人的手里。倒是那“根本看不出是个啥”的风格如出一辙,大开大阖的线条里,透出极相似的潇洒不羁。
      顾玖之有些出神,这个走刀……他见过的。
      天底下相似的线条那么多,只这么几笔能看出来什么?况且他只是个外行……
      我见过的。
      顾玖之按了按胸口,很执拗地认定了。
      可是,那又怎么样呢……
      他思绪有些乱了,直愣愣地盯着那个柜子,像是要寻求肯定,又像根本不需要肯定。
      他想他今天或许能确认师父是谁了。

      薛逸把饭碗放下,冲顾玖之眨了眨眼睛,气沉丹田,慢慢提了口气:“师——父——”
      “操!”师父从梦里惊醒,猛地坐直起来,看清了眼前的人,又慢慢倒了回去,“操……阿逸你他娘的干嘛呢……”
      薛逸笑嘻嘻的,半点不怵,伸手敲了敲桌面:“师父,你吃不吃饭?”
      “吃。饭干嘛不吃。”师父小声嘟哝了两句,终于醒了,重新爬起来揉了揉额头,把松松垮垮的道袍随意裹了裹紧。
      他看见盘子里的月饼,一愣:“十五了?”
      薛逸点点头:“嗯,今天。师父你还去看月亮么?”
      师父撑着头,眼皮又耷拉下来,随手摆了摆,含含糊糊道:“不看。每个月都圆一回,每年都得赏一次,有什么好看的。”
      顾玖之听着他那散漫的语气,只觉得他跟平日里坐在求索堂上头打瞌睡、或是在院子里拎着把竹剑和稀泥的男人不一样了,好像剥开了外头的一张面皮,露出来下面真实的脸孔。
      可又……好像没什么差别。
      那些抓不到实质的感受恍若一团雾气,仍旧浓重,把这个他们称之为“师父”的男人,牢牢地拢在了中间。
      顾玖之轻摇了下头,上前半步:“师父。”
      师父点点头,随口问:“顾玖之?”
      薛逸一愣,却又觉得似乎本该如此。
      青云观里十来个徒弟,不管是有意还是无意,师父总是记不清楚名字,对着脸都要想上个半天,更不要说只听着声音了。
      师父很在意顾玖之……
      或者,师父知道他是谁。
      “嗯,我是。”顾玖之应。
      师父抬眼看他。那眼神里哪有困意,锋利尖锐,简直像沾着雪的剑刃。
      “你姓顾?”他的语气有些古怪。
      顾玖之迎着他的眼神,沉默。
      他们相互打量着,各怀心思,隔着一盏油灯,又像是隔了点什么别的东西——可在有意无意间,那东西又把他们连缀了起来。
      良久,顾玖之笑了声:“是啊。”
      他的语气忽然就轻松起来了,甚至带着些随意。
      师父点了点头:“明天开始,你晚上跟阿逸一起过来。”
      说完,他便又垂下眼,懒懒地打量着眼前的一盘月饼,没有什么要动筷子的意思,浑身上下又泛上来困顿。
      “好。”顾玖之毫不犹豫地应了。
      好像在短短的半刻里,他们无声地交换了什么认知,又达成了什么共识。
      “师父?”薛逸困惑。
      “回去吧。”师父上下眼皮间就剩了条缝,随时能合上。可他又盘着腿晃悠着,就差壶酒,便能敲着筷子放声高歌了。
      薛逸叹了口气,有些头疼:“师父你可悠着点,别把自个儿给摔下来了。”没人捞你。
      他猛地咬住话头,把后头几个字咽了下去。
      “摔不了,又不是你。”师父像什么都没听出来,懒懒散散地挥手,“滚吧滚吧。”
      “成吧。”薛逸提着食盒往外走。走出去两步,又不放心地回头过去看他。
      男人坐在灯火下头,被昏黄的光包围着,闭着眼哼哼唧唧,慢悠悠地晃荡。落拓又随性。
      薛逸笑笑。
      师父是什么人啊,他担心个什么劲……
      可他还是又看了两眼,才回头往窗户边去。

      顾玖之的目光又扫过那个柜子。
      他忽然听到师父嘀咕了一句:“中秋是十五啊。”声音平淡,没什么情绪。
      顾玖之心里一动。
      他没有来由地想,师父是知道中秋的,今天便是师父的中秋——那中秋,只是恰好撞上了八月十五。
      顾玖之回头,看到男人身上的道袍垂下来,被窗户吹进来的风撩起来一角。像随时能乘着风去,去往任何一个地方,无所拘束,任性不羁。
      可他忽然从那张胡子拉碴的脸上,读出了些许寂寥。
      不悲伤,不惆怅,只是少了点什么,空落落的。
      风灌进去,有呼呼的回音。
      顾玖之翻出去,合上了窗户。

      //

      薛逸臂弯里抱着坛酒,剑提在手上,踩着满世界的清霜,轻捷地避开草木碎石,在山道间跳跃。
      他发力更高地跃起来,越过一处半人多高的灌木,拨开前头的树丛,扑进青云山最高的一处,无声地落地。
      在他脚踩实的一瞬间,一道冷光刷地平推过来,霎那间便逼到他面前。
      薛逸后仰着躲过,拔剑轻击在刀刃末端。
      脑子没有动作快,这会儿才从懵然里反应过来:“顾玖之?”
      顾玖之一扬手,刀稳稳当当地入鞘。
      “薛逸……”他半扭过身子来,神情也是莫测。大约听着脚步便猜测是薛逸,等人真站到面前了,却也还有些愣怔。
      谁都没想到,中秋的大半夜,会在这个素来没什么人的地方遇上。
      夜里早些时候才混在一群人里头,闹哄哄地吃过饭,又装模作样地赏过月亮。散去之前还互相嫌弃了几句,都说着今日天晚,正经事或是闲扯都没力气了,各自早点睡吧。
      结果没过去一两个时辰,说着要早点睡的两个人,又在山顶上不期而遇了。
      薛逸一眼瞥过去。
      少年盘着腿坐在地上,旁边一坛子酒,已经启了封。他身前迎着一片开阔的夜空,下头是沉睡着的大地,月辉在天地间流淌作冷清的银泉霜雪,静谧不沾尘埃。
      少年的脸被盛极的月光映出凉薄,也映出独立于世的孤高。
      那凉薄的人看着他,忽然笑了,挑着唇角:“哟,大师兄,可巧。”
      他笑得散漫又肆意,眉眼里都盛了笑意。连笑意都同人隔着段冷冷清清的距离,又张扬得好像他一伸手,便能接下来一把月光——好像满世界的月光,都能在他手上。
      美得惊心动魄。
      那是一种超乎了性别、也超脱了容貌的美好。
      杂糅出矛盾的、名为“顾玖之”的气息。
      薛逸很久才从那种近乎蛊惑的美好里,把自己拔脱出来。他没有说话,在顾玖之身边坐下,跟他碰了碰酒坛,灌下去一大口酒。
      然后揉了把脸,也笑起来:“哟,小师弟,是挺巧的。”
      酒从喉咙里冲过,落进肠胃。小城里的酒水,不烈。但还是拉着他从茫茫然的无措里脱了出来。
      薛逸拎着坛口晃荡着酒坛子,满眼的月色,满眼的静谧,年复一年。
      好像这大地上从没有战乱,不见愁苦。

      “这里大约是附近最高的地方了吧。我每年中秋都过来一趟……唔,前头有一年没来,出去了……其实也不止是中秋,想到便过来,只是中秋的月亮更亮一点……平日里的十五,哪记得清到底是哪一天。”薛逸一口一口地喝着酒,嘴角噙着点很淡的笑,絮絮地回忆。
      月色温柔地覆着他的脸,和那笑一起软化了他眉眼里头天生的锋利和不驯,又把平素的跳脱、不正经、漫不经心、到处想搞事情——统统剥离了开来,只露出少年人朗朗如日光的耀眼。
      薛逸伸出手去,看清冷的光落到掌心里,薄薄地覆了一层:“这里很好的。虽然年年都差不多……”
      他说着忽然住口了,余光里瞥到顾玖之的侧脸。
      顾玖之望着远方,自顾自地灌着酒,微微出神,也不知道有没有听到他的话。
      不一样的。今年开始不一样了。
      薛逸心里有一个声音小声说。
      哪里不一样?
      多了个顾玖之,怎么可能一样。
      可前两年,观里年年会多两个师弟,他不也一样觉得年复一年?怎么到了顾玖之这里,就变了?
      他不知道。
      可是啊,他总觉得,这一年像是一个他从无预计的起点,刀劈剑斩一般破开了一个未来,将他一把推进了一个崭新的期许。
      在自己都没有意识到的时候,薛逸嘴角的笑意加深了些许。
      “每年中秋,我都在……我住的地方、最高的房顶上喝酒。”顾玖之忽然说,笑了声,“也不止是中秋。只不过中秋一定是格外的无聊罢了。”
      薛逸想了想,问:“那你的兄弟呢?”
      他们总把自己的事情掩得严严实实,各自怀揣着秘密,又相互试探着,毫不留情地抓住对方的每一个疏漏,只等着一个缝隙,便要逼进去,撬开坚硬的壳子,挖出来里头的柔软或腐朽。
      无数次试探里头,直白或迂回——这是他第一次那么随意地问起来这些事情,毫无防备地,也毫无攻击性地,仿佛只是聊起一个他们都认识的兄弟。
      可以问的。
      他没有来由地这么觉得。
      顾玖之看了他一眼,又转过头,把目光投向很远很远的远方,脸上辨不出来情绪:“他身体不好,熬不了夜也喝不了酒。”
      “那可惜了。否则下回要有机会碰上,还能一块儿喝酒。”
      “还行。倒壶茶总是可以的。”
      “诶?是哦。那说好了,等碰到了一起喝茶喝酒啊。”薛逸把酒坛举起来,冲着月亮遥遥地敬了敬。
      “那你得问他。”顾玖之不甚在意地摆手,却拎起来酒坛,用力地撞了撞薛逸的。
      酒坛撞到一起。

      中秋夜凉。
      顾玖之的头发上沾了些夜露,薛逸衣角微潮。谁也没有说要回去。
      酒、闲话和另一个人的体温,暖热了秋天的夜。
      顾玖之抱着酒坛子,轻轻摇晃着身体,用肩去撞薛逸。
      薛逸撞回去:“小师弟,你这就喝多了?”
      顾玖之白了他一眼:“大师兄,一坛子酒下去就说醉话了?”
      薛逸挑眉,敲了敲他自己的剑:“胡话不胡话的,问问剑不就知道了?”
      “呵,大师兄,那你也得先过我的刀。”顾玖之微眯起眼,手上一抄,连刀带鞘便劈了过去。
      薛逸一把接住他的刀,抓着刀身往自己身前带。
      顾玖之一拧刀柄,左手往薛逸的手肘直斩下去。
      薛逸一手抓住他的手腕,又被他迅速地反扣住。另一手握紧了刀身。跟他角着力。
      两人之间的距离一点点拉近。
      薛逸心下一动。
      他加了几分力,握紧了顾玖之的手腕,盯着他的眼睛,目光凌厉:“顾玖之,你的刀是谁教的?”
      很久以前就问过的问题,却又变了味道。
      顾玖之盯着他的目光,笑,眼神里却含着刀锋:“薛逸,那你的剑呢?”
      方才的那些柔软一瞬间被撕得粉碎,露出下头的剑拔弩张。
      ——他们确确实实像要扼住对方的命脉。
      薛逸没说话,松手,拔剑跃起。
      酒坛子跌在地上,摔了个粉碎。
      刀光划破夜色。

      “服不服?”薛逸的手捏着顾玖之的腕,指腹下脉搏剧烈。
      “服个鬼。”顾玖之掐着握剑的手,抵着腕骨的缝隙。
      刀剑交叠在一起。
      握着刀剑的人肩靠着肩,挨在一起,互相嘲讽着,又互相倚靠着,支撑起对方的重量。
      薛逸的手一点点滑脱。白日里折腾了一天,一晚上没睡,又打了一架,他累得连剑都懒得收拾了。
      顾玖之掀了掀眼皮,堪堪余光扫过他,又垂落下去。他头更是懒得抬,胡乱去摸旁边的酒坛子,摸到了一地碎陶。
      薛逸吓得清醒了几分,一把抓住他要握上碎陶片的手:“酒没了,坛子碎了,别摸了。你好歹看一眼吧……”
      顾玖之“啧”了声:“行吧……睡了。”
      天边已经微微泛出了白。
      “诶。”薛逸忽然说,“你要一起去偷师父的酒么。”
      “嗯。”顾玖之模模糊糊地应,又笑了一声,“好啊。”
      ——他们又真真切切像要在脉搏里摸到温暖。连刀锋剑刃都柔软起来,映出来彼此的眼。

      天边亮了起来。
      太阳在地平线下头一点点爬高,灿烂的暖光一寸一寸笼罩过这片土地。像能驱散掉所有的黑暗,把所有的人都照亮。
      薛逸肩头一沉。
      薛逸看了一眼顾玖之,伸手要去帮他收刀。还没够到,终于没有挡住困意,头一歪,靠着顾玖之的头,睡着了。
      太阳一跃而出。
      天亮了。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17章 铭刀(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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