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全员失控就没有人是怪物了》岫青晓白

68、花夜（三）

　　卧室里的甜香让江雨行睡得很沉。
　　他少见地做起了梦。

　　起初看到的是自己的识海。
　　木门依旧悬在一片茫白里，红漆斑驳陈旧。拧开门走进去，光芒明亮炽盛，长长的甬道上落满红枫。

　　江雨行踩着枫叶走向前。
　　他很久没来过这里，倒是隗隔三差五就进来一趟，捯饬它辛勤开垦和建设的花海竹林以及菜田。
　　放眼望去，此刻甬道两侧的缓坡上花开得正艳，随风款摆摇曳着，花丛间有大大小小的蝴蝶翩跹旋绕。

　　江雨行一下站住脚。
　　他很明确自己的识海里没有蝴蝶，隗也没有从外面抓蝴蝶进来——识海是他的一部分，靠自身灵性种出花草是件正常事，但要想弄出这种动物类的、可以活奔乱跳的东西，就很费劲了。
　　何况他从没想过、更没有尝试过种动物。

　　难道他的识海会自我繁殖进化？
　　算了，不管。
　　这些小东西还算好看。

　　于是江雨行继续往前走。
　　蝴蝶向他飞来，绕在他周围起起落落，像是在热情地和他这个房东打招呼。江雨行没理，过了一会儿，它们便飞回花丛了。

　　江雨行也走到甬道尽头。
　　坐落在这里的祭台没有发生改变，依旧是石头砌成，依旧简单得简陋，也依旧因为过分的宽阔显得恢弘。
　　他走上这座祭台的中心，东瞧瞧、西看看，心念微动，在这里立起一道双尖石柱。

　　石柱有些粗糙。
　　但没关系，隗会负责打磨的。

　　然后他去到枫树下的小竹楼。
　　这里也被隗收拾得很好，院中水池绽放着睡莲，竹楼和楼外的红枫相映成趣。
　　他从顶层往下，一层一层地转悠过去，一直来到最底下的地下室。

　　识海不是现实，没那么多东西需要储存，因而这里一直空置着，没做任何设计。
　　现在这间地下室依然是毛坯状态，不过，比起一开始的毛坯状态，此时此刻，它的地板上多了一颗蛋。

　　一颗黑色的蛋。
　　一颗不知什么时候躺进他的地下室的、拳头大小的、黑乎乎的蛋。

　　不过既然是蛋么……
　　江雨行蹲到蛋的面前，用手指戳了戳，捏起来，丢进嘴里、一口吃下。

　　视野顿时一旋——

　　他开始下坠，坠落不知道多久，双脚才踏到了地。

　　周围是片竹林，竹叶被风吹得沙沙作响，浓暗的阴影里站着一道人影。
　　那是个男人的背影，从他的视角看出去无比高大，

　　不对，不是那个男人太高，而是他变小了。
　　他缩成了人类幼崽的模样，宽大袖口里伸出的手指又胖又短，下意识向那个身影抓过去。

　　但他什么都没抓到。
　　哪怕是一片衣角。

　　然后随着抓的动作，他跌倒了——

　　*
　　“江江，你醒啦！”
　　隗惊喜的声音从正前方传来。

　　江雨行随着梦中的动作坐了起来，眼睛一睁，就看见隗那张毛茸茸的猫脸。
　　然后被飘来的细长梼杌毛扫到鼻子，背后的翅膀一颤，打了个呵欠。

　　梦里的残余彻底散了，满床的羽毛都被吹起来，纷纷扬扬一场绒雪。
　　而空气里还飘着蜡烛的甜香。
　　江雨行鼻翼翕动，坐在自己的羽毛雪里，闭上眼又睁开，摇了摇头，开始向内感受。

　　大量的缘被转移走，缠绕在灵魂和精神周围的雾淡了许多，江雨行不再感觉臃肿，从深处泛起的不适感也已经很微弱。
　　而剩下的那些，就算不理会，身体会自行消化清除。
　　他不再负重，重回了轻盈。

　　闻炤……
　　他默念了一次自己饲养的人类的名字，有意识地运转起体内的力量，对身体里的千年怨缘们进行了一次围剿。

　　耗时不长。
　　做完之后，他扭头看向隗。

　　“你饿吗？要吃东西吗？”这家伙蹲在江雨行这一侧的床头柜上，边说话，边甩动挂在柜子外尾巴，示意江雨行看向一旁的茶几。
　　那上面摆着几个比脸还大的瓷盘，扣下来的盖子时不时就被顶开一条缝，隗往那方向一甩尾，立马消停下来。
　　这些赫然是昨晚闻炤带回来的食物。

　　江雨行扫了食物们一眼，又往房间里扫了一圈，问：“闻炤呢？”
　　没听见声音，也没闻到味道，他饲养的人类好像没在家。

　　“闻炤啊，出去了。”愧回答。
　　江雨行：“哦。”

　　巨大的鸟翼在背后拍了拍，然后逐渐缩小，收进体内。他掀掉被子下床，走到茶几前，揭开离自己最近的那个盖子。
　　瓷盘上的食物陷入死寂。

　　这显然是个有智商的升华生物，半透明状，长得有点像史莱姆，脚上挂着编号牌，被用捆绑大闸蟹的方式给捆了起来。

　　隗高高兴兴地献上刀和叉，仰首摇尾：“闻炤那家伙只会把东西捕回来，多亏我会摆盘！”
　　“不是捕的。”江雨行摇头。
　　这一看就是从高塔薅出来的——社保局也有养殖这种东西，它们是一些药剂的原材。

　　江雨行一叉子扎下去。

　　隗又说：“郗玉年发了消息，说中午要在家里吃火锅！要去吗？”

　　“火锅？”江雨行动作一顿，感觉面前的食物不香了。
　　“去。”他回答，并把食物叉起来。

　　虽然不香了，但这些东西充满营养。
　　他又不是人类，挑食这两个字从来不在字典里。

　　叽！
　　被吞进喉咙的那一刻，食物惨叫出声。
　　江雨行面不改色吞下去，叉起第二只、第三只……

　　食物被一只一只吃掉。
　　江雨行体力逐渐充盈，也逐渐记起了某个被他长久地丢在储物空间里的人类生活必备品——手机。

　　人类的这种设备异常脆弱，总是一段时间不管，就自顾自耗尽了生命、安详死去。

　　他找出数据线，给脆弱的人类设备充上电，等了好几分钟终于成功开机，结果又在连上网的那一刻，被成群结队弹出来的消息卡住了屏。

　　“。”
　　行吧。
　　江雨行耐着心等它复活。

　　1秒，2秒，3秒……
　　这些攻打他手机的消息一部分是广告，一部分来自社保局。
　　同事们对他进行着热情的慰问，其中一些还向江雨行表达了需求，询问他是否在彼界里拿到了具某某功能的禊器，如果是，那么请求交易。

　　大家都客气有礼，江雨行全部标记已读。
　　然后戳进躺在列表前排的头像，给闻炤那条“醒来告诉我一声”的消息回了个“醒”，又给郗玉年的火锅邀请回了个“可”。
　　然后把和郗玉年的这两条聊天记录勾上，塞进和闻炤的聊天框里。

　　然后换衣服，打扮成人类的模样。
　　然后一拽狗链，就要出门。

　　没想到拽空了。

　　江雨行拽出来的只有半截锁链。

　　他握着半截锁链低下头。
　　隗抬头，用前爪在地板上把珍藏了一夜的锁链碎片逐一排开，委屈巴巴：“断了。”

　　“……”死去的记忆攻击了江雨行。
　　江雨行沉默片刻：“我会修好。”
　　隗眨巴着眼睛：“尊嘟？”

　　江雨行不回这舌头打卷的家伙，一手捏住它的后颈皮，把这条长长的神话生物提起，另一只手划拉起空间通道。
　　目的地是龙尾关的阿福丧葬用品店。
　　可就在指尖往下落的刹那，直觉忽然被触动。

　　江雨行手一抖。

　　于是当他踏出通道，面前并非自家店铺的后院，而是一个野湖。
　　这个季节的苍理市植被已经很丰茂，垂低的草蔓拨动湖水，水中时而就能看见鱼。

　　哗啦！
　　一个鱼钩从水里飞起来，刚好从江雨行面前经过，钩子折射着明晃晃的阳光，上面空空如也。

　　——湖上有人坐着小船钓鱼。
　　是个戴草帽的老头，黝黑精瘦，见到突然出现在水面上的江雨行，表情一点儿也不惊讶。
　　他看了眼自己的鱼钩，又看一眼江雨行，神情嫌弃。

　　隗骤然间变得僵硬。
　　江雨行两只手抱起它，依靠种族天赋滞空，瘫着脸和他对视。

　　“晦气。”老头鼓着眼睛，低头挂鱼饵，重新甩杆。

　　大概过了三四分钟，鱼竿剧烈抖动。

　　老头收杆。

　　这次不算空军。
　　钩子上挂了一大团垃圾。

　　“晦气。”
　　江雨行开口，看一眼草帽老头，又看一眼脚底的湖，转身、抬手，重新劈出一条通道走了进去。

　　来自高维的寒风从虚空裂缝里吹出，但起落了一瞬就消失不见。
　　野湖上只剩草帽老头一人。
　　他丢掉垃圾，重新挂好鱼饵，轻哼：“一个拥有鬼咒天赋的灵官。”

　　*
　　“那是个厉害的人！”
　　这次的空间出口精准定位到阿福丧葬用品铺后的小院。
　　一进自家地盘，隗便扭动起来，顺着江雨行手臂往他肩膀上爬，一边说。

　　“一个灵官。”
　　江雨行把这家伙往下一拨，轻声回答。

　　隗咚一声落地，错愕抬起脑袋：“竟然也是灵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