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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上篇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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锦瑟无端五十弦
一弦一柱思华年
偶尔会在汉白玉砌的石亭中端一盏酒杯,品一口喟叹,便无端生出几分惆怅。手指婆娑着杯壁的冰凉感触,硬生生斩断了幻念。偏偏正是这种时候,柳生才会凭着一份醉意追寻。
视线可触及的远方是朦胧的花街,嬉闹嬉笑。微翘的朱红阁楼的八角边上镀成暗淡的金与带着黄晕的白,再系上用麻搓成的细绳,挂起一个大红灯笼坠上尾穗。那里多是这样的建筑。
再近一些,还可见到石板街的纹路,闻听隐约飘来的琴音。可叹,此花街非彼花街。
柳生是个读书人,却非满口的“之乎者也”。他早闻同窗柳莲二曰,花街内有清楼,文雅的紧。而柳又接着道,非青草“青”,乃清水“清”也。如此说来,只是个普通的茶楼了?柳生笔下的墨一凝,忽的没了文书的兴致。既如此,便去瞧瞧吧。他这么想。
此花街在彼花街的尽头,取“哗众”之意,与“哗”谐音,是前朝某届的探花荣归故里后一时兴起用俸禄养起的一条百丈街,改成“花”字也取了那位探花的名头。只是那位探花大概未曾想到在几十年后,这条花街已经成了读书人的好去处。
清楼便在此花街的中心部分。由一条小巷可直接从门口通到集市,实在是个黄金地段。它高可三层,俱是砖瓦实实盖起来的。招牌上的字龙飞凤舞且透着一股凌厉的味道,据说是清楼的老板亲自题写的。真是好字,人人这样赞叹。
柳生走进清楼的大门时是晌午过后的一盏茶时间,阳光很烈,热辣辣的,彼花街中不断传来类似“老娘还困着!吵什么吵!”的叫喊。而此花街却是不断的乐音,一对比便越发显露出俩花街的不同。特别是此花街的街道口种了一排的沙柳,文雅极了。
清楼是全天候开业的,此刻店中只留下了一名银发少年,懒懒趴在柜台上擦拭着琴弦。若是往日,柳生绝对会对这少年的姿态感到不满。懒懒散散的,成何体统?但今日,或许是阳光太烈了,以至于让总是严于律己的他也难得想要放松一下。
这几念之间,银发少年便发觉了他的到来。少年站直了身体,轻轻拨弄了几下琴弦道:“公子想要些什么呢?”他似乎是初次迎客,语句有些生疏,却柔和清脆的像清泉一样。
十几岁的少年刚刚经历过变声器,便是最稚嫩的日子。
柳生拾了条干净的板凳坐下,沉吟片刻道:“麻烦店家来一壶甘露茶了。”
“是,公子。”那少年转身从柜子上取下一晶莹剔透的盘子,从盘中捻几叶绿叶扔进壶里。三沸的清水溅起几许水花,那带着香气的茶便送到了柳生面前。
抿了几口茶,柳生听到几声琴音从虚空中邈邈而来,一看,却是先前上楼了的少年席地而坐地抚琴,他双眼水润地暧昧笑着,那声音竟比宫中的琴师还要动听几分。
庄生晓梦迷蝴蝶
望帝春心托杜鹃
三月正是芳菲最盛的日子,即便是一向严肃清净的贵阳,也多了几分欢笑,苍穹纸上也不断有纸鸢的身影忽隐忽现。
听说县令府的捕头真田收了个弟子,天天带在亲自教导。柳生和柳便决定找个日子去看看。他们和真田十同窗,只是真田必须奉父母之命接下他祖父的职务——作为贵阳县这个学府之乡的唯一的捕头。而熟知真田的严谨性格,实在想不出他会作收徒弟这样的事。
就像是无法想象邻县的大户子弟迹部景吾开始忆苦思甜啃起野菜,忍足侑士一心向佛不好女色一样。
三月初七是个好日子,柳生和柳恰好得空,便相携去了真田府。大概是春的气息太浓了,一路上都飘着或浓或淡的馨芳,竟盖过了阴雨天后泥土的沉重湿气。两人在这厚实的香气中踏进了真田家,还未站稳,便听得一声怒吼:“切原赤也,你给我站住!”
那声音,分明就是真田的。
两人不禁面面相觑,最终还是柳先拨开了通往后院的木门前的纱帘,提襟抬足,走在了前面。
后院比往昔任何时候都要热闹。县令的小公子和他的厮仆也在,还有真田与传闻中那位卷发大眼的虎样小子,以为柔美的似乎弱不禁风的公子,与那日柳生在清楼见着的银发少年。他今日还抱着一把雕刻精巧的七弦琴,懒懒靠在院中心亭子的汉白玉柱上。
柳生透过柳的身旁的间隙,远远地望见了那缕银发,在三月浅阳下闪着柔和的光。他一愣,便听着身前忽的停下了脚步的柳惊讶道:“没想到清楼的老板也在。”他的目光,却是向着那位蓝发的柔弱公子去的。
县令府的小公子丸井文太一见着有人临近,突然便拉住了柳的长衫,道:“莲二,来,;来。”读书人一向是不喜与人亲近的,但这丸井文太是个例外。他时常拉拉扯扯,也不顾人家愿不愿。
柳半推半就着丸井文太的动作,随着他往角落里去。柳生静默半晌觉得有些尴尬,他想说些什么,却实在找不到话说。银发少年却已抱了琴向他走来。少年轻抿朱唇道:“公子,真田大人与我家老板还有话要说,咱俩亲近亲近如何?”
柳生瞥见那蓝发的男子正与真田谈着什么,正想答应,手却已被银发少年拉了去走向花园一处李花盛开的地方去了。惊愕间他也没想为什么没对少年轻佻的语句与亲近的动作心生不满,甚至连少年的手劲大得有些失常也没发现。只是淡淡的柔软便让他快要忘却了思考。
但柳生毕竟从小读着圣贤书长大,当少年的脚步停下,柳生便抽回了手,道:“公子,请自重。”少年一愣,轻轻笑了:“抱歉,是我冒昧了。敝姓仁王,名雅治,敢问公子姓名?”
“不敢,敝姓柳生,名比吕士,仁王君近来无恙。”柳生略一躬身,却见那少年随意地用衣袖拂了拂草地,便屈膝盘腿坐下,将琴平放,托着腮看着柳生:“公子不必多礼,我也不是什么饱读诗书的人,不懂什么礼节,还请公子多多包涵了。”
“哪里。”柳生站了一会儿,见少年一副自得的样子,便不禁坐下,也没多考虑合不合礼节,似乎是真正放松下来了。
与少年谈了许久,柳生才真是觉得这仁王君是个深藏不露的人。天文地理,奇珍异闻,他能一一如数家珍。恰好少年开口道:“我们互称姓氏也略显生分了。今日得君良友,不如互称名讳如何?”
深感与少年相处之悦,柳生便应了去。
“比吕士。”少年笑着轻唤,让柳生一时失神。那是怎样一种悦耳的声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