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罗一梦》拾陌

7、章壹（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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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冬末春初，青山流水旁，早春花开，却落英缤纷，四季的景色似乎都集聚于此，看起来竟是格外的相配。

　　四季园乃是一个小小的青竹小院。
　　院中央一株巨大的紫杉下，摆着一张软榻，一张玉石琴案。
　　榻上无人。

　　莲花池塘旁，一个年轻人在扫地。他轻衣缓袍，身上的一件黑袍宽宽大大，衬得他愈显清瘦，质地上好的黑袍上什么都没有绣，只单以金丝纹边，从远看，金线发出细微的光芒，显得低调而华丽。

　　他的下巴不像男子般方正，而是略有些尖削，带着些女子的秀气，但却不女气。这人的肤色偏白，清澈漂亮的眼睛上，天生的一双弯眉，不言却先笑，看起来十分和气。

　　扫帚轻轻的划过，将不合季节的落叶被扫成一堆。年轻人的衫摆随着扫地的动作微微摆动，露出以金线勾边的黑色软鞋。

　　“原来，琴谷主如此疼惜下人，连扫地都亲力亲为。”这时，一个丫鬟恭敬的站在院门外，她的身后站着一个头戴斗笠的人，斗笠下的白纱随风轻扬，令纱后人的容貌也变得模糊起来。

　　琴无弦抬起头，笑容和和气气，斯斯文文：“解闷而已。让流风圣主看笑话了。”他把扫帚递到丫鬟手中，伸手拂去袍子上的灰尘，动作舒缓徐和，竟让人觉得扫地都是一件如此惬意的事情，而无琴谷的谷主在扫地，倒也不显得那么奇怪了。

　　流风月狐推开院门，长衫迤逦到地上，却丝毫不妨碍他行走。院子里没有座，他便找了块空地坐下，也不介意上好的衣服会被弄脏，似乎只在乎自己是不是舒服。

　　他坐着的姿势很好看，背脊倚靠着树干，没有刻意的成分，却挺的很直。长腿微曲，单手执着落英，稍稍侧头，缓缓的吸气，似乎十分享受。他抿着唇，眉梢眼角染着淡然闲雅的神色，可他不但没有微笑，眉间反而染着愁绪，但只是看着这样的他，绝对是一种享受。

　　琴无弦微笑，在他身侧坐下。
　　若是江湖人看到，敌对的二人席地而坐，一副谈天说地的好友模样，不知道会作何反应。

　　“我本以为，你不会来的。”琴无弦在旁边轻轻的说，说话时嘴角噙着好温柔的微笑。

　　“我本以为，你也不会邀请我的。”流风月狐淡声说：“后来想想，我们都是同类人，我能想到的，你也能想到，我只要用自己的思维想一想，一切就顺理成章了。”

　　“我们是同类人，却也是敌人。”琴无弦侧过头，看着流风的眼睛。流风的眼底带着忽闪忽灭的光芒，幻散而难以捕捉，琴无弦的眼睛清澈而明亮，好像能看透人心，他笑起来，好像在想着一件很好的事情：“但凡我们的身份地位有一点点的不同，你我定然是知己。”

　　“我从没想过要做敌人。”流风淡淡的微笑，目光远远的落在一处，像是能看透尘世，虽然笑，可眉间却是抹不去的愁绪：“可一切都是注定，我的身分倒是无所谓，而你不行，你有你的牵挂、包袱，即使是为了这全谷上上下下的人，你就必须跟我争，对不对？”

　　“你很聪明，也很懂得人心。”琴无弦的眸子一颤，和气友善的笑容带着些无可奈何的意味：“很少有人有资格做你的对手。”

　　“是么？”流风不予置否，只是淡笑。

　　“因为你什么都不要，单是这一点，与你相争的人就已经输了。”琴无弦含笑，他笑起来的十分斯文秀气，带着些腼腆，和善而无害。

　　“没有欲望便没有失望，我所求的只是不失望罢了。”流风倚树而坐，手中拿着一根细长如针的叶梗：“但别人不会因为你的无欲就把你奉作圣人，除了……”他一顿，“除了神佛以外，谁又有资格做的了无欲的圣人？纵然我什么都不要，但想杀我的人却依旧不减，即使我变成如这失去叶瓣的梗一样的废人时，对于有些人，我仍是威胁。”

　　“你在说我吗？”琴无弦笑得甚是柔和，“我最欣赏你的便是这一点，即使知道这是场鸿门宴，却还是来了。”

　　“何必这么坦白？你若是说诚信诚意邀请我，我也很乐意相信。”流风淡笑，深邃的眸子里闪烁着细微的光芒，手中的叶梗不知何时指向了琴无弦的眉心，笑容微改：“你说，这样的情况下，我不杀你，倒是不合情理了，对不对？”

　　“你我都是不合常理之人。”琴无弦反而将头向前凑了几分，斯文的抿嘴一笑：“但我们却有一点不同，那就是你无欲，而我贪心。我什么都得要，我想要的，不想要的，我都必须得到。而我真正想要的，连我自己都不知道，你说这样的我可不可悲？”

　　流风的手很稳，一动不动，他的神情也淡淡的，无波无澜。此刻，他手中的那根叶梗便是杀人的利器，因为琴无弦的前移，梗尖离他的眉心仅有一寸的距离。

　　而当局的两个人却一脸的闲情逸致，仿佛在赏花赏月。

　　“但是，这样的我却很快乐。我得到了必须得到的，虽然不知道该开心些什么，起码我成功的守护了我应该保护的人，就像现在，我杀了你，别人会开心，我也就开心。而你杀了我，你确会愧疚，而我，在别人眼中十分可悲的我，死了又有什么呢？”琴无弦又移了移，梗尖轻轻的刺入了皮肤：“你长着一颗佛心，却有着凡人的情，在别人眼中强劲的你，同样也是有软肋的。”

　　流风没有说话，只是静静的盯着指尖。

　　琴无弦也没有说话，他含笑看着流风。

　　终于，流风将叶梗信手一抛，嘴角勾起一抹淡然的微笑，而他身侧的琴无弦反而轻叹出一口气：“你当真长着一颗佛心。”

　　“这可佛心，不要也罢。终有一日，它会让我死在你手上的。”

　　“没有佛心，却依然有情。你能做到无欲无求，但你能做到无情无爱么？”琴无弦站起身，不紧不慢的的将微皱的衣衫整理好。

　　流风淡淡的笑着，在他完美无缺的微笑中，找不出一丝瑕疵，好像现在的他当真十分开心与满足一样，丝毫不像面对着一个很可能下一秒就杀了自己的人。

　　另一边，琴无弦起身做到琴案前，低眉信手抚着琴，随着琴声而起的还有不远处谷口处突然冒出的一道暗柔美丽的淡绿色光芒

　　那光芒很淡很浅，不仔细看根本看不出来，只是那暗暗浮动的劲道吸引了二人的注意力。轻柔的力量透进四肢，令人感到莫名的舒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