晋江文学城
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20、杀青 ...

  •   黎听悬把丑丑的公仔摆在书房里的高柜架边,办公时总要抬头出神盯着看几眼。这当然不是因为他品味奇特,觉着这玩意儿多么迎合自己的审美。

      而是好不容易找到一个合心意的人,稀罕劲儿愈演愈烈,一两天没见,就有些想了。

      称不上睹物思人,但多看几眼,心里确实熨帖不少。

      这边的情况谢霁翡无从得知,同样是圣诞礼物,他收到的价值就要高出许多。

      “老板就是老板。”穿上限量版的新鞋,谢霁翡啧地一声,“不仅阔气,还挺会投其所好。”

      “你喜欢收集球鞋这个事,是刚拿影帝那年上了一次综艺节目被嘉宾爆出来的。当时让你展示鞋柜,粉丝一个个好奇得不得了,我东拼西凑弄了一堆限量鞋摆在一起,这才维持住节目组想要给你树立的人设。”冯周元向他投来羡慕的目光。

      “一个噱头而已,主打的热点就是要挖我的生活料。稍微配合一下,出场费就能涨不少。”谢霁翡没有特别强烈的收集癖,对鞋子这种东西也不是多么情有独钟,只偶尔碰巧了会买,不会专门关注发售情况。

      “也是。”冯周元帮他收拾刚刚从工作室所在的商务楼搬回来的大批粉丝信封,全装在一个大纸箱里,“还是放到楼上?”

      谢霁翡点头,走过去从纸箱里抽了几张出来,“嗯,放着吧。”

      “每年数量都呈阶梯式上涨,这么多,要看到猴年马月。”

      “那就看到猴年马月。”谢霁翡拿着一杯颜色浓郁的鲜榨果蔬汁,信封夹在胳膊下,趿拉着拖鞋蹙眉往卧室去,悠悠道,“等老了以后,有的是时间看。”

      翌日,在《蒲草》中饰演丰登母亲的女配看到谢霁翡,女人的本能,使她第一眼注意到他脚下款式大方的名鞋。

      女配是赶时髦、年轻态的爽朗性格,直说:“我有一个侄子也爱鞋,特意想挑一双男孩子们最喜欢的送他,本来想买这款的,哪知道特别难抢。”

      谢霁翡挑了一下眉,说:“我也是让好几个朋友一起守了几天,才抢到的。”

      他没有向任何不知情者透露出有关黎听悬的信息,继续在剧组埋头苦干,拍摄接近尾声,有些东西可以适当放一放,专注工作了。

      《蒲草》中,丰登远走他乡,四海为家,一次偶然,他加入不法的联合,陆续又干了几桩越来越难洗白的错事。

      刀口舔血的日子是随心所欲的,他想变得有钱,于是有了钱,他想拥有势力,于是攀上了高官,替心术不正的高官避开省察,在灰色地带洗钱。

      一个混混,一个身手矫健、办事利落的混混,慢慢变成了混混头子。

      三十来岁,财富、势力、女人,他都不缺。

      甚至有个女人,还死心塌地地爱上他,想跟他结婚。

      丰登不想结婚,毕竟只是抱着玩玩的心态,女人对他而言是累赘又麻烦的代名词,因此,没有故意拖延和存心讽刺,他痛快而直白地告诉她:“没那个意思,想成家,找别人吧。”

      穿着单薄吊带的女人哭花了脸,眼圈染得黑黑,假睫毛掉了一半,是一副肝肠寸断的模样。

      丰登看着她心里烦躁无比,叼了根烟,披衣走出卧室。

      现在的他住豪宅,开豪车,早就不是当初那个兜里只要有一点钱就满心得意的少年了。他拥有很多东西,其中一些不必要的,随时都可以择出去当成垃圾扔掉。

      毕竟,谁也不知道,那些掩藏在泪痕中的伤心,究竟是真心诚意还是逢场作戏。

      丰登自己就是逢场作戏的行家,跟人做交易做到今天这个地步,孰真孰假,其实已经能够看得很清。天下熙熙,皆为利往,对于那些觉得麻烦的东西,直接选择不招惹,会规避掉许多未知的风险。

      所以,当他在繁华都市的一角再次遇到自己的生母时,第一个念头,也是怀疑有人使诈。手段挺高的,都挖到他的身世上来了。

      一个大半辈子都呆在山里的老妇人,如果不是有人从旁协助,怎么可能会离开大山,经过自己的面前。

      丰登在那一刻警醒异常,反复探测周边的可疑行迹,同时,目光不经意地打量在那个鬓角和额顶处皆生了大片斑白头发的老妇人。

      一晃,已经十多年过去,妇人真的老得太多,眼神浑浊,脊背佝偻,差点叫他认不出来。

      踌躇半天,对视之中,丰登知道,自己也被他的亲生母亲认出来了,一时间,谁也没有先开口。

      女配的老年装化了好几个钟头,化完之后,对着镜子差点透不过气来,因为平时一直保养得当,一化老妆,起码年长了三十岁。

      但她是副导家属,显然很早以前就做过心理准备,敬业度达标,缓和过来后很快进入了状态。

      最后还是丰登开口,让老妇跟他走。

      僻静的茶厅包厢,老妇眼神几变,从开始的震惊和茫然,慢慢变成一种难以形容的复杂。老旧的衫子上沾了土,她坐在软而香的沙发椅上,格外拘谨。

      老妇:“你是……你真的是……”

      丰登没有用刻意学来的优雅摆弄什么,简单地把茶水点心往老妇面前推,问她:“什么时候来的城里?”

      老妇不打算吃也不打算喝,说自己来了有一两年了。

      丰登看她:“乞讨吗?我那两个弟弟不在您身边?看来您过得很不好。”

      一瞬,老妇布满沟壑的面容上闪过痛苦和愤怒,她不可置信地望向自己生出来的孩子,声音发抖:“你……你是个什么心肠?”

      丰登很平静:“铁石心肠。当初是你说的,不认我,不要我。”

      老妇的眼中慢慢盛满泪水,把面前的茶水一把泼到丰登的衣服上,与当年的泼辣决绝一般无二,恨恨道:“你个畜生,当初你爸跟你哥,都是……”

      丰登竟是微微笑起来:“都是因为我才死的,我是家里最大的害人精,所以你现在只有两个儿子了。你好像还没回答我,弟弟们都上哪儿去了啊?如果生活上有困难,只要是能力范围之内,兄弟一场,我一定会出手帮忙的。”

      老妇剧烈喘息,神色犹疑,闻言,慢慢平复下来。

      丰登的弟弟确实出事了,有一个招惹了官司,可能要坐牢。

      老妇望着如今大改模样的二儿子,气愤伤痛之余,何尝没有想过让他帮忙解决他们如今的困境。

      但当初那一巴掌,已经把所有的情都打散得差不多了。

      丰登用手帕擦拭身上的水迹,给老妇人又倒了杯茶。他此时大概可以肯定,自己这几个血脉亲眷,都已经被人盯上了。

      多年磨砺,加上浅淡的亲情,丰登没有过分表现出担心,当然也不至于完全不闻不问。

      查到的信息表明,他的弟弟是碰了赌博。一个以不孝不悌原由赶走亲子的母亲,教出的所谓能学好的儿子,染了赌瘾。

      丰登笑得讥讽,放任母子三人在外,只暗中派几个手下盯着,只要没有生命危险,那就什么都没事。

      连三弟的手指头被割了送到面前,也都能泰然处之。

      对家亲自约见他,坐在对面,第一件事,就是夸他有本事,能忍,也够绝情。

      丰登笑而不语,拍拍手,号召埋伏,用最快的刀子,割最肥的脖颈。

      枪响,掐住老妇的人被打倒,两个弟弟都血肉模糊,剩下一口气,没死,能救。

      丰登也有气,这口气憋了这么多年,终于消散了一大半。

      而老妇对他的恨意,却是在被接到豪华大楼里生活也一天天渐浓。二儿子于她,在整个因果中,依旧是一切祸端的源泉。

      生命最后的日子里,她还在不断模糊呢喃地咒骂:“害人精,害人精,怎么就生了你……”

      丰登没凑过来听她骂得究竟有多难听,呼吸机暂停的时候,给了自己一巴掌,自嘲:“我反正迟早要有报应的,你走好,下辈子千万别再遇见我。”

      整部影片的最后一场,杜尤反而没有那么重视了,让谢霁翡放松心情,调整心态,从台阶上滚下来的时候滚得好看一点。

      丰登被捕中弹,死得其所,突出的是一种放松的释然。

      这里不会用到替身,因为是一镜到底。不仅是艺术手法的要求,还有就是以后放映出来,如果被眼尖的观众放慢桢,找出替身痕迹发到网上,片子的声誉一定会大受影响。

      谢霁翡在关键关节绑了护具,云淡风轻地表示:“放心,我会滚得漂漂亮亮的。”

      杜尤在他肩上轻轻拍抚,赞许之色溢于言表:“好,就等着你这句呢。过程中千万注意安全,如果出现任何工伤,哪怕只是小摩擦,别说是剧组出资弥补,我这边还有大红包。”

      谢霁翡哭笑不得,看了一眼已经就绪的十层台阶,点点头:“那还是蛮值的,我会努力,尽量一次性过。”

      只是事与愿违,三次了,都没有成功。

      怎么滚,怎么捂伤,怎么皱眉,怎么吐血,谢霁翡自觉每种反应都刻在了脑子里,但表演出来之后,别说几个导演制片不满意,连他自己看了,都觉得没达到该有的水平。

      辜负这么优秀的镜头设计了。

      杜尤把他拉过去讲戏,动作指导来提了几个意见,副导调整机位,帮助他找到最好的角度。

      谢霁翡额角冒汗,又试了两次,膝盖已经疼得有点站不直。

      坐在一边休息时,不禁在脑海里回忆那致命的一枪,想:释然,我应该释然吗?

      丰登这样有野心的人,疼得那么狠,输得那么惨,死是他可以接受的东西,但当死亡真的降临,他一定是真的释然了吗?

      答案是由制片方回答他的:观众们更需要的,是看到一个人性的升华。

      但谢霁翡想了又想,综合市场,却觉得没有那么的绝对。他又找了一次杜尤,问他:“杜导,如果,我想这么改呢……”

      一个小时后。

      片场寂静无声,首先是被一记枪响打破肃穆,一个男人被子弹命中左胸,霎时被疼痛激得浑身痉挛,面部扭曲。

      他单膝跪地,手掌按住伤口的地方血液没完没了地往外渗,急切地捂,反而青筋突起,止不住颤抖。

      旁边的手下回过头,还没来得及拉他一把,丰登脚跟着力不稳,不受控制地往台阶下面倒去。

      最后仰面躺在石板地上,衣物上已经被血迹染得遍处开花。

      他眼神空茫地看天,天上却连一朵云都没有,渐缓的脉搏告诉他,他要死了。

      死是什么东西呢?

      丰登很早以前就为自己料想的结局,俗称——报应。

      人终有一死,他做过准备,连墓地在哪儿都想好了,但……

      甘心吗?

      其实还是不怎么甘心的。

      他苦过,野过,坏过,富过,贵过,遇到逮捕,狼狈地逃了一路,就是为了找寻一线生机。

      万一上天还愿意让他这样的恶人再在人世间荼毒一两年呢?半生风雨,活着挺有意思,丰登没什么好悔恨,因为所有的路,都是他自己选的。

      一个天生的坏种,即使死了,无须任何人悲哀。

      所以,最后的那一眼,即使精神即将涣散消失,丰登也没有任何松弛的情绪——他在审视,在规划,在戒备,狡黠的目光扫过视野之中所有的人,如同一个暗自窥探人心的坏种。

      假使一个以野心为生的人死去,他也只是身体死亡,行恶的野心,却始终留存于世间,遇到下一个宿体,继续繁衍不息。

      《蒲草》顺利结束拍摄,导演们盛情难却,谢霁翡捧着厚厚的一沓红包,最后的杀青宴之后,终于可以离开剧组,在家歇一阵子了。

      因为知道他这段时间忙,黎听悬一直没多打扰,等人安然到家了,问了一句拍摔台阶的戏伤有多严重。

      谢霁翡心想光问有什么用,主动弹了视频过去。

      两秒后,视频接通。

      说明男人并没有犹豫多久,怎么说,也快一个月没见了。

      两人每天多多少少都会聊会儿天,谢霁翡倒不担心黎听悬身边能有哪个新妖精出现,即使真的有,他突然拨个视频电话过去,什么妖魔鬼怪都要让一边。

      黎听悬跟下属用视频开会的次数多,光聊天却是很少的。如果是任何别的人,他绝不会接,但这是谢霁翡……

      他承认,现在很想看看青年。

      双方网络信号都非常优质,因此画面清晰,哪里是腿哪里是手都很好辨认。

      谢霁翡在膀子、膝盖和腿弯上都贴了膏药,一会儿把摄像头怼在贴着膏药的部位,一会儿又怼在脸边,冲额角处的淤青一通强调:“唉,好疼,滚台阶滚了一身伤,现在哪儿哪儿都不舒服。”

      刚洗完澡刚贴上,淤青是有,但夸张的手法语调,也没少。

      黎听悬忽视那些迫不及待钻进视线里白花花的胳膊腿,问他:“没去医院?”

      谢霁翡摆手:“太麻烦了,又不是脱臼骨折,听朋友介绍,说是这些膏药很好用,我用这些就够了。刚从一个角色里剥离出来,现在哪里都不想去。”

      黎听悬能理解每个不同职业的人都有不同的坚持,也知道谢霁翡作为一名出色的演员,现阶段的心理状态不会好到哪里去。

      他缓缓蹙眉:“哪种膏药?让我看看。”

      谢霁翡找出盒子,没看到明显的商标:“处方的,没有名儿,但用了的都说好。”

      黎听悬终究不放心,让他去医院,但谢霁翡倔得让人拿他没办法,临了还噗嗤地笑:“算啦,我骗您呢。没有那么疼,歇两个晚上就好了,我有经验。”

      他把手机竖立架在桌子上,自己跳上床,在柔软宽大的床面上滚了两圈,然后爬起来炫耀,“还能再来。”

      黎听悬盯着青年露出的大片领口,头回表露出了一点肃然的不开心,第二天上午,直接来到谢霁翡的家门口,要把人接去做一套符合流程的正式检查。

  • 本文当前霸王票全站排行,还差 颗地雷就可以前进一名。[我要投霸王票]
  • [灌溉营养液]
    • 昵称:
    • 评分: 2分|鲜花一捧 1分|一朵小花 0分|交流灌水 0分|别字捉虫 -1分|一块小砖 -2分|砖头一堆
    • 内容:
    •             注:1.评论时输入br/即可换行分段。
    •                 2.发布负分评论消耗的月石并不会给作者。
    •             查看评论规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