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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1、向阳而去(3)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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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知更做了两趟手术下来后,趴在桌子上休息,却听到手机震动时,猛的起身,拿起手机,发现是骚扰电话后,她皱起眉,把手机扔到一边。
静了静,她又将手机捞了回来,页面翻到了亓初最后给她发的消息——
——外面下大雪了,明天起来肯定可以打雪仗了,这天气很适合睡觉。
——好好睡一觉吧,睡个懒觉。
——不要梦到谁,一觉到天亮。
看着这三条消息,宋知更只觉得这三句话都刻进自己的脑子里了。
她又翻了一个页面——
——知更,最近还是先别和小初见面了。没关系,叔叔不怪你,那是小初的问题。不要在意,你还是叔叔的好女儿。
这是那天晚上后的一周,宋汝贤给她发的消息,因为这个消息,宋知更被他宣判,给她下了一道禁止令。
一个月,她好好上班,好好吃饭,除了每天晚上的安眠药增加了剂量,她觉得自己没什么不对劲的,即使于璇不断的问她是不是发生了什么事,宋知更也只是摇了摇头——没有什么事。
“没事。”宋知更看着手机的界面,轻声的说道,“没事的。”
门被敲了两下,宋知更直起身看了过去。
站在门口的长衣男人笑了笑:“宋医生,有时间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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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毅很耐心,一直等到宋知更下班,才从医院的长椅上站了起来。
两个人去了不远处的火锅店吃饭。
在宋知更问道张毅来找她的原因时,张毅正挑着鸭肠涮。
他的动作缓慢,宋知更也不催,也挑了毛肚吃了起来。
吃着吃着,宋知更察觉到了张毅的眼神,和他对视问道:“你看着我干什么?”
张毅笑:“我看,你到底有什么魅力能让亓初那样喜欢你。”
宋知更没有想到张毅突然提到亓初,她一顿:“什么意思?”
张毅仍旧挑着火锅里的肉片:“亓初被送去看心理医生了。理由是因为他喜欢上了自己的姑姑。”
说着,张毅笑了起来:“现在他们倒是把你当成了宋家人了。”
宋知更放下筷子,看着张毅,眼里带着一丝不可置信的破碎——他们竟然把亓初当做了病人——只是因为亓初喜欢自己。
这个想法让宋知更的手有些颤抖。
张毅继续说道:“参加聚会的时候,无意听见一个老同学说起一个年轻的病患,我听着也就知道是亓初了。”
他仍旧吃着火锅,带着无意的说道:“那孩子,似乎和你家老人做了一个交易。他妥协了,甚至听从的去看了心理医生——”
说到这,张毅突然想起亓初曾对自己说过的话——张毅,我可不是你的病人。
张毅抬起眼,看着面前脸色一如既往毫无神情的宋知更,突然想起了上次和她吃火锅时自己曾那样中二的说出自己想救她的话。
可说出一些善良的话那样的简单,就像上一世自己听闻她的死讯后那样悲痛的后悔,可这种感情也只是如此,不会促使他为之付出一切。
张毅淡淡的笑了:“年轻就是好啊,说喜欢就是喜欢,打死了都不改口。”
眼前的女人依然看不出什么神情,只是看着自己。
张毅叹了一口气:“他有多厌恶这个家,就有多喜欢你。”
顿了顿,他又说:“又或许,喜欢的多得多。”
张毅看着她,明明面上依旧是冷漠,可是手却不由自主的握紧。
他觉得有些残忍,轻声道:“他走了。他们都走了。”
“……什么?”
宋知更的心里有一丝不安。
张毅接着说道:“我后来问过我的同学,他说,那个孩子到后面的状态已经非常不好了,他也曾提醒过他的家人,说孩子很有可能会患得抑郁症——”
宋知更皱起了眉,声音微弱:“抑……郁症?”
“可是在我找到他的时候,他的状态已经大好了。”顿了顿,张毅说,“那时候的亓初瘦了很多,可是精神状态很好,他说,他要走了——”
“不可能。”宋知更突然笃定的说道,“这不可能。”
张毅却也不反驳,只是静静的看着她。
那样的眼神,宋知更太熟悉了,张毅同情他人的时候总是这样沉默的看着对方。
这样的对视,宋知更终于有些慌了,她拿出手机,第一次拨打了亓初的电话。
空号。
她又拨打了宋汝贤的电话。
空号。
甚至是周幼清的电话。
都是空号。
在看到握着手机愣神的宋知更,张毅正要说话,宋知更却突然说道:“能借我开一下车吗?我今天没有开车。”
张毅起了身:“走。我带你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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院子门大锁着,宋知更拍着门。
“知更?”
她转头:“王婶,他们人呢?”
“啊,你叔叔他们啊,上周周三搬走了。”
“去哪儿了?”
“那不知道啊,也没说。”看着宋知更愣住的神情,王婶眨眨眼,“你不知道?”
张毅站了出来,微微挡住了宋知更,笑了笑:“谢谢。”
王婶也就没多问,拿着包就走了。
“走了?怎么就走了?”
听到宋知更自顾自的疑问时,张毅刚想说话,却见宋知更拿出了手机又拨打了一个电话。
在得到对方的回答后,宋知更挂掉了电话,她缓缓的坐到了阶梯上,神色颓然。
“走了。真的走了。”
“宋小姐?”张毅也蹲了下去,看着她。
宋知更抬起头:“那个借钱的人说,钱还完了。他们上周就去还了,把欠条拿走了。他们把房子卖了,把房子都卖了,肯定是他说的,他说了,我明明告诉他,不许告诉他们的,这没必要。可是他还是说了。他们真的就走了。他真的走了。”
张毅听不太懂她的意思,却仍是担忧的说道:“宋小姐,你冷静一下。”
宋知更低下头,手扶着头,似乎在想些什么,最终她抬起头,漆黑的眼里带着微弱的执念:“我要去一个地方。”
说着,宋知更站了起来,径直向车那边走去。
张毅二话没说,跟在她身后,只听到她轻声的重复:“会在的……肯定会在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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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人到达阆城,已经晚上九点了。
一路上,张毅很想抚平宋知更的情绪,他看得出面上仍旧平静的宋知更驱车时的那种不安——他甚至在高速路上紧握住了把手。
宋知更带着张毅来到了亓家老太太的疗养院。
疗养院里只有守夜的护士,安静的长廊里只有他们的脚步声。
护士看着带着一身寒意的男女,皱起了眉:“大过年的,请问有什么事吗?”
得知是找人,护士翻找了信息,随后抬眼说道:“老太太前几天办理了手续离开了。”
“离开了?”宋知更的神色开始慌乱了起来,她紧紧握着自己已经冻得泛紫的手指,“那能告诉我,她去哪里了吗?”
“不好意思,这个我们确实不知道。”
张毅看着宋知更的神色,皱起眉:“宋小姐,要不要休息?”
宋知更却推开了张毅想要抚她的手,她皱着眉,似乎头疼的厉害,她抬手揉了揉,随后脚步虚浮的走了出去。
张毅和护士道了谢,赶了上去。
宋知更撑着走到了疗养院小花园的长椅上,微低着头,手扶着额角,眉头紧皱,脸色苍白——似乎难受的很。
张毅坐在旁边,看着渐渐下起来的雪花,轻声道:“休息吧?”
在沉默中,宋知更猛地站了起来:“还有……还有……”
张毅却皱起眉,一把拉住了她。
宋知更想要挣脱他。
可是张毅却拽着她的肩膀,强行按下她坐在长椅上。
他俯视着宋知更:“你到底要做什么?”
“我要找他。疗养院没有,那么张扬那儿,甚至亓远志……肯定能找到的。即使没有也没关系,宋知显,亓初告诉了他们那笔负债的事,他们甚至变卖了房子还了债,那宋知显就能回去了。对。宋知显——”
宋知更的眼里没有往日的那种疏离,甚至带着崩溃式的癫狂。
张毅紧皱着眉,控制住想要站起来的宋知更:“宋知更,你好好想想,亓初真的会让你找到吗?”
宋知更看着张毅,眼里的癫狂崩溃渐渐的消失,她失神般的反问:“找不到了?”
张毅看着冷静下来的宋知更,缓缓松开了紧握住她双肩的手,蹲了下来,郑重的轻声道:“对。就像那一生的亓初,走了,就再也找不到。”
在昏暗的灯光下,宋知更的脸苍白颓然,雪花落在她的长发间,不见融化,似乎要把整个人都要埋葬在这个雪夜里。
她低下了头,可张毅仍旧能够清晰的看到她掉落的眼泪。
缓缓的,似乎抑制不住般,她抬起手捂住整张脸。
张毅起身,坐在了宋知更的身边,闭眼叹了口气,突然想起那个瘦的就像杨树一样的孩子和自己告别后,走到街角处,突然转过了身看了回来,一双琥珀色的眼睛明亮,把整个颓败的人都照亮了似乎。
他抬抬手,笑道:“走啦。谢谢。”
那个孩子,似乎没有半分阴暗,张毅终于把他和印象中的那个罪犯脱离开来——也终于明白当时宋知更说的话。
这个孩子,是个好孩子。
明亮的十八岁,他会拥有和那个被枪杀的罪犯截然不同的一生,可这一切,都基于眼前这个哭的无声的女人。
张毅对着她轻声说道:“他说——”
烟火在此刻炸开,宏大又热闹,衬的张毅的声音微弱又苍白。
空荡荡的疗养院小花园里,昏暗的路灯长椅上坐着一对男女,在盛大美丽的夜里,似乎两座冰冷的雕像。
在炸开的烟火声中,陡然间,那个女人失声哭了出来,这哭声,打破了这如同石膏覆盖的沉闷感。
那哭声喑哑,不甚敞亮,却让人听出那无言的悲伤。
那是张毅从来没有见过的宋知更,第一次用哭泣宣泄自己的感情——这大概是好事。
他沉默的抬头,看着漫天烟火,心里祝愿她往后的日子,再不需要病态又卑微的活着,即使,她应该做不到亓初说的那样忘记一切,但总该,能走出去的,时间总有办法。
总该会好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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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知更觉得哪里都疼,甚至心里似乎被剜了块肉,血淋淋的,疼的她要窒息。
她没想到最后会这样。
她总以为,和亓初的关系最终会是她来做个了断,可是到最后,却是亓初做出了选择。
原来最绝情最坚定最勇敢的一直都是他,即使在之前他口口声声说你不能丢弃我,即使走到那一步,你也要与我好好告别……
甚至他曾抱住自己,说他依附自己而活。
可他没有,他骗了她。
他了断宋知更这一切畸形的“血缘”和病态的人生,甚至会让她溺死在囚牢的罪恶感,都由他活生生掐断。
他抛弃了她,连带着宋家的一切,决绝的,没有回头的——即使代替她困在这个牢狱的罪犯是他自己。
宋知更捂住脸,努力控制自己的情绪,脑海幻想出他的样子——
短短的寸头,高高的个子,站在人群里,扎眼的很。
琥珀色的眼睛一笑起来,带着少年的明亮,没有半点阴暗。
他就这么笑着,对着自己说出他的祝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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冬宜密雪。
烟火盛大。
人声鼎沸。
这是亓初离开江都的第一个冬天。
他站在人群里,瘦高的像棵瘦杨柳,跟随着熙熙攘攘的人流,似乎不知道自己该去哪里。
看着飘雪的盛大夜空,他想起了离这里相距几千公里的江都,藏着他喜欢的那个人,这份喜欢无法为人认可,甚至分别,也没能好好道别。
可他却笑了起来,琥珀色的眼眸一笑起来,带着少年的明亮,没有半分阴暗。
望着那一片火树银花的夜,他轻声笑道——
宋知更,我喜欢你,但你不要记得。
忘记包括我在内的一切不好的事,好好的活,用力的爱,就这么,大胆的向阳而去。
这是十八岁的亓初,对你最好的祝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