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途》梅子黄了

42、阶下囚

　　“有情她，不愧是女中豪杰，她的行为朕是钦佩的，只是——”

　　赵策右手肘撑在案几上，食指和中指间拈着一粒黑子，他眼睛盯着棋盘，对君芜道：“有情身为朝廷官员，却对颜鹤年动用私刑，无视大俞法度，知法犯法罪加一等，朕就算想帮她说情，也找不到合适的理由啊。”

　　说完，赵策叹了口气后将棋子落下，吃了君芜六个白子。

　　君芜看着赵策，推托之词，他又怎会听不出来。

　　“这个皇帝当得也忒窝囊了！”送走赵策后，跟着余伯远和大江一起进到君芜屋子的石通感慨道。

　　“石通，注意你的言辞，小心祸从口出！”正在给君芜添茶的余伯远偏头瞪了石通一眼，后眼拍了下自己的嘴，讪笑着噤了声。

　　“赵策才是个真正的聪明人！”君芜盯着棋盘上的残局，赵策占据着绝对的优势，可他却没有将君芜逼入绝境，以朝臣有事商议为由先离开了。

　　君芜从第一次见到赵策的时候便知道，他并非百姓所传的那样无能，只是在朝堂上有一大半官员为太后马首是瞻的处境下，他不得不藏拙，谋而后动罢了。

　　而现在，还未到与太后撕破脸正面对抗的时候，赵策绝不可能因为一个无关紧要之人惹得太后不快。

　　“石通，我拜托你的办的事，如何了？”君芜从案几旁起身，走至八仙桌前坐下。

　　石通回道：“听狱卒说，梁有情的境况不太好。”

　　君芜的手掌蓦地收紧，可面上却依旧是一副云淡风轻的模样，他问石通：“详细说来听听。”

　　石通在君芜的对面坐下，回道：“诏狱那是什么地方啊，想必公子也听说过，只要进了那里面的犯人，必得受一番折磨。梁有情以前办差的时候，又是个出了名的不通情理之人，得罪了不少的人，现今她落罪入狱，那些人还不得趁机踩上她一脚啊。”

　　“况且，梁有情明知颜鹤年是在为高氏做事，她依然不管不顾地砍下了他的头颅，高氏心中的怒火怕是难以平息，毕竟忠心之人还可以再养，而长生不老的法子却只有那么一个。”石通继续道，“梁有情的这次忤逆让高氏颜面尽失，甚至有传言说她的背叛预示着高氏强权坠落。——梁有情极有可能会被高氏给处死。”

　　君芜的面色愈渐暗沉，余伯远见状，道：“只要公子一句话，弟兄们——”

　　“不可！”君芜连忙打断了余伯远的话。

　　虽然兄弟们对君芜是言听计从，但君芜心知他们坚持到现在是为了报十二年前的血海深仇。他绝不会为了一己私利而将蛰伏了十几年的兄弟们推到明面上。

　　“此事我会再想法子的，伯父无需为我忧心。”君芜淡淡道。

　　大江和石通对视一眼，其实他们俩也想劝君芜听从余伯远的建议，但见君芜如此坚决，便忍下未提。

　　而另一边，青鸟卫在梁有情入狱后也发生了些变化。

　　明兰为给梁有情求情，擅闯禧乐殿被太后赏了三十大板，本因由她接手的青鸟卫则交到了刚回京的秦珂手里。

　　明兰见自己已经失去了太后的信任，只能将希望寄托在秦珂的身上，但秦珂的决定却让明兰大失所望。

　　秦珂道：“身为人臣，理应以主子马首是瞻，大人她先是忤逆太后懿旨，后又无视大俞律法，其所犯之罪放在任何人身上都是死罪，只凭我一句话，又如何求得太后宽恩？而且明兰，你想过没有，若是连我也跑到太后跟前为大人求情的话，太后心中会作何感想？”

　　秦珂顿了顿，又继续道：“太后必会以为青鸟卫是她梁有情的青鸟卫而非太后的，届时，别说救不了大人，怕是连咱们全部都会陷入危险的境地。”

　　“所以呢？你就打算眼睁睁地看着大人去死？”明兰难以置信地看着秦珂。

　　秦珂则淡然回道：“大人在做出这些事之前就应该想到会造成什么样的后果......话又说回来，大人此举让我略显失望，因为她不仅把她自己送上了断头台，还差点儿让所有的姐妹们跟着她一起陪葬，她先置我们于不义之地，也不能怪我——”

　　“行了，你不用再说了！”明兰立马打断了秦珂的话，“我明白你的意思了，你放心，我不会再来麻烦你的。”

　　说完，明兰负气离开。

　　从青鸟卫出来，明兰又撞见了高祈。她本想不打招呼径自离开，可却被高祈叫住了。

　　“高校尉有何指教？”明兰冷眼看着高祈，她不喜欢这个忘恩负义之人，明明梁有情冒死救过他一命，可他却亲手将她送进了诏狱。

　　高祈示意身后的侍卫先去巡查，随即看了眼周围，确定无人监视后，才压低了声音对明兰道：“我有办法救梁大人出来。”

　　明兰自是不信他的话，依旧冷冷地看着高祈。

　　高祈有些着急了，他极力表现出诚恳的态度，“真的，明兰你信我！怎么说梁大人也救过我一命，我绝不可能看着她死的，哪怕一命换一命，我也在所不惜。”

　　“那请校尉先跟我说说，你将如何把大人救出来吧。”明兰道。

　　高祈则道：“有些话现在暂且还不能与你说明，我需要再去找一个人，与他商议之后再将详细的计划告知与你。”

　　“你打算找谁？”明兰实在是想不起来还有谁能够救梁有情了。

　　“这你不用管，你且等着我的消息便是了。”高祈道，“只是你可想清楚了，一旦行动，你可就再也回不到从前了。”

　　明兰毅然回道：“青鸟卫已不是从前的那个青鸟卫了，我都不知道继续留在青鸟卫的意义是什么。我与大人情同手足，只是能把她救出来，其它的一切我都不在乎。”

　　“好，那你等我的消息！”高祈道。

　　“等等！”明兰唤住即将离开的高祈，恳求道，“高校尉，我想求你一件事——你能不能，带我到诏狱去看看大人？我听说她受了不少的苦......你放心，我绝不会给你添麻烦的，我就想确认下大人她怎么样了。”

　　高祈默了片刻后对明兰道：“今夜子时过后，我们在诏狱外汇合。”

　　高祈没有食言，明兰因为心里担忧，早半个时辰便到了诏狱外等着高祈的到来，但正如他说的那样，子时刚过他便来了。

　　高祈早已打点好狱卒，他带着明兰顺利的进了诏狱。

　　虽然两人心里早有所准备，可看着躺在稻草上浑身沾满了血迹的梁有情，他们的心里还是难掩惊愕。

　　“这药你拿着。”高祈从怀里掏出一个瓶子递给明兰，“我去外面放风，别耽搁太久！”

　　高祈心疼地看了梁有情一眼，可现下却不是表真情的时候，他摁下对她的关心，折回了门口守着。

　　推开门，明兰跪在梁有情的身边，想将她扶起来，可看着她满身的伤痕无从下手。

　　“明兰啊，你怎么来了？”梁有情缓缓睁开眼睛，有气无力地笑了一声。

　　“大人，你怎么——”两滴泪挂在明兰的眼角，她吸了吸鼻子，努力压着自己的哭腔。

　　“我没事......”梁有情强撑道，“倒是你赶快离开这里，别让人发现了。”

　　“大人你放心，高校尉已经打点好了，不会有人知道的。”明兰说话间，尽量扶着梁有情没有伤的地方，将她扶起来轻轻靠在了墙上，“大人你忍着点儿，我给你上药。”

　　梁有情咬着下唇，即使痛得冷汗涔涔，愣是一声没吭。

　　“阿珂呢，她回来没有？”梁有情问明兰。

　　明兰默了片刻，然后点了点头，“阿珂她现在掌管了青鸟卫......”

　　梁有情并未感到意外，“阿珂更为成熟冷静，确实比你更适合接手青鸟卫。”

　　明兰也承认这一点，她害怕梁有情问起秦珂为何不来看她，于是打算先编一个理由把她哄过去，“阿珂刚接手青鸟卫，有很多的事情要忙，所以——”

　　“我知道。”梁有情道。
　　梁有情与秦珂毕竟认识这么多年了，又怎会不了解秦珂呢。

　　“阿珂可与你说起过前往蜃州调查到了些什么吗？”比起秦珂不来看她这一点，梁有情更为关心的是与君芜有关的一切。

　　明兰点着头，“阿珂说蜃州太守袁和刚跟本就不认识君芜这个人。而且她查阅了当地的户籍，确认在蜃州根本就没有君姓人家。大人，君芜的身份是假的。”

　　梁有情扯起嘴角淡淡笑了一下，又问明兰：“那香呢？”

　　明兰继续道：“那香的部分用材却是蜃州所产，但制作出来的熏香却与蜃州市面上卖的截然不同，确切地说，那种香应该是私人制作的。”

　　“所以......”身上的疼痛使得梁有情的思维难以聚集在一起，她艰难地咽着唾液，迫使自己的大脑运转起来，“香凝手上沾着的香末一定是君芜给她的，他们认识。”

　　梁有情又想起香凝下葬的那一天，从君芜的神情可以看出来，他所表现出来的伤痛是那么的真切，一点也不像是作为一个陌生人应该有的。

　　梁有情吐了几口气，又问明兰：“我记得当时让你给阿珂传了信，让她再查查君芜与锦鸿父子之间的关系，她查到了吗？”

　　明兰回道：“没有。主要君芜这个人太过神秘了，我们所了解的关于他的一切都是他自己说的，各地根本没有关于他的任何记载，可以说是查无此人。而他和锦鸿之间好像也没有联系，锦安之十二年前就死了，按年龄来算，那时的君芜只有七岁，与锦安之的年龄又不相符。且锦氏一族被诛杀的时候，也没有七岁左右的男孩，除了锦安之是跳海自杀的之外，更没有一人从官差手底下逃脱。”

　　“大人，您现在也不是——”明兰顿了顿，将梁有情不是青鸟卫指挥使的话咽了回去，换了句话道，“您都伤成这样了，也就别管那些案子了。管它谁是谁非，都与我们无关了。”

　　梁有情苦笑一声，道：“是啊，我也管不着了。只是，我想在临死之前弄清楚君芜到底是什么样的人罢了。”

　　梁有情想了解君芜，她不想带着遗憾死去。

　　“大人——”明兰凑近梁有情耳边，悄声安慰道，“您别担心，高校尉与我说他有法子把你救出去，您再坚持几天，等我们安排好一切，便带您离开这儿！”

　　梁有情心底猛然一惊，她死了无所谓，可她不想别人为她枉送了性命。于是她忙劝阻道：“明兰，答应我，别做傻事，也别让高祈身犯险境，否则，我到了阴曹地府也会于心不安的。”

　　明兰却道：“大人您放心，我们会做好十足的准备的，这次来我就是想跟您说这个，无论如何，您可一定要坚持住啊！”

　　“可明兰——”

　　“大人您不必说什么了，既已下了这个决定，我就不会半途而废，哪怕没能成功，跟着您一起死也值了！”明兰握着梁有情的手指恳切地说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