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山几万重》谋杀春光

10、红泥小火炉（三）

　　一日是抠门神仙，终生是抠门神仙。

　　为了表示自己是真的来过了，群玉特意给那几个屋子里休息着的弟子们的案几上放了点桂花糕。

　　啊这个弟子我没怎么见过，一块，一块就够了；这个弟子也是一块；那个长得还算不错的，那就给两块吧。群玉抠抠嗖嗖的，全然没有了先前为了让昊辰出丑而愿意把桂花糕往外丢的气魄了。

　　为了表示对褚璇玑的最高礼遇，群玉甚至掏出了一块从天界远道而来的天蚕丝帕，十分贴心的将六块桂花糕垒成了小宝塔状，端端正正的供在了她的床头。

　　临了要走前了，还特意施上了个降雪的小术法，将强度范围缩小再缩小，这不就是个保冷保鲜的上上之策了嘛！神仙嘛，果然还是要有些创新的精神头，术法常用常新。

　　褚璇玑身子没什么大碍，服过一帖药，安安稳稳睡上一觉，第二天起来就又是活蹦乱跳一条好汉。

　　群玉自认为将昊辰的嘱托完成得很好，心满意足的回去交差。正赶上她见着司命星君的灵光升入天际，她知道自己的大包小包这是到了，火急火燎地赶回去。刚一按下云头，便飞快地跑进昊辰的院子，也不顾得上昊辰在与不在，径自就将那屋门大力推开了。

　　两扇门拍得作响。群玉刚探进去半颗头，眼前就瞥见那人青色的衣角。

　　他手里拿着的大约是群玉出门前看了一些的《汤溪风物志》，那是她无聊时从昊辰的书架上抽出来的，看了没几页，正赶上出门就随手扔在了软榻上。

　　书页被压折了一页，群玉站在门口甚至能看见那翘起的一角。

　　昊辰耳聪目明，自然能听见群玉开门时那样大的声响。可他此刻竟没有反应了，默不作声地坐在那软榻上，手里还翻着那本《汤溪风物志》。

　　群玉见他捻着那一角，手指压下去，似是要将那折痕碾平。

　　不过，也许他不高兴了，那双手想碾过的其实是自己的命门也说不定。

　　美人端坐合该是赏心悦目的。

　　如果他不是自己的上司的话。

　　论当你大力的拍开了自己上司的房门的时候上司正在屋里看被你弄得皱皱巴巴的书是一种什么样的体验。

　　对不起，打扰了。

　　群玉忙不迭地将头收回来，甚至欲盖弥彰的招来一阵风，将大开的两扇房门重新好好的关上了。

　　昊辰：？

　　沉吟了半晌，群玉站在门外，脑子将一套认罪模版以及狡辩说辞在脑子通通过了个遍，“视死如归”的敲响了房门。她捏着嗓子，拿腔拿调的说话，“您好，尊敬的旭阳峰最最最优秀的大师兄。请问在下可以踏进您的宝地么？

　　群玉将门又敲了两下。

　　门里没有动静。

　　群玉忐忑不安的等了半刻，四下里实在静默，不知昊辰是个什么意思。

　　她与昊辰相处的时间细想来其实并不算多，连带着他从前是柏麟帝君时，也不过是见过几面罢了，总也只是汇报下公务。虽说是上司，其实并不相熟。

　　她实在摸不准昊辰的心思。况且，男人嘛，变化多端的。

　　不过总是僵在门外，那也不是个事啊。群玉干脆就下了决心，一鼓作气。长痛到底不如短痛。

　　*

　　真是没规矩。

　　哪里还有个女神仙的样子。

　　昊辰心里想。

　　你看她吧，明明都已经将门推开了却还要硬是退出去把门又关上，装这样子做什么呢。他几乎是下意识地就道，我难不成还不清楚你是个什么样子？罢了罢了，叫她进来算了。只是还不等他出声，群玉那厮显然是个没耐性的，一句话下来没听到答复立刻现了原形。

　　“我知道您一定会让我进去的！”她在门外，声音中气十足，又一次将门大力推开。

　　昊辰默然。

　　算了，由得她去罢。

　　总还有用得着的地方，他这样劝自己。

　　眼见着那门又一次被推开，群玉从外面飞快地跑进来，人虽然在她面前站定了，眼睛却立刻在屋子里打量开了。昊辰知道她在找什么，故意不出声。

　　他眼睑低垂，白皙的手指捏着书页，是真的在看书么？谁知道呢，反正他这一页书已经很久不见翻动了。

　　他指尖似乎正压在那折痕上，片刻后，昊辰故意咳了一声，企图把站在他面前，眼睛却在屋子内滴溜溜乱转的这人注意力拉回来。

　　“越发没有规矩。”他叹了口气。

　　昊辰两手将那书合上，轻轻搁在一旁，还不待他将手抬起，群玉早已福至心灵，连连便倒了一杯温热清香的茶汤奉上，倒真是将司命的那一套学了个十足十。

　　他接过茶汤，呷了一口，便手托着茶盏搁在膝上。
　　闲着的那手抻了抻衣衫下摆，淡淡问道，“我交与你的事可办好了？”

　　“办好了，璇玑只是轻伤，不碍什么大事，躺过一阵喝几帖汤药也就是了。”

　　“只不过…”群玉迟疑着，不知道该不该说，“…我听着，褚掌门倒好像…是要在璇玑康复之后将她关到明霞洞去。”

　　明霞洞那地终年不化寒冰，像褚璇玑这样的凡人进去，不冻出个好歹来才怪呢。掌门人做爹可真是狠得下心来。

　　昊辰闻言却也没什么大反应，面色冷清清的，只轻轻嗯了一声，说着自己知道了。他将茶水喝完，杯盏放在一旁的小案上，手指转而在那本书上点了点。

　　《汤溪风物志》。

　　“这书是哪来的？”

　　群玉顺着他手指的方向看过去，疑惑了一瞬：“我在书架上找的呀…”片刻后，反应过来道，“我还以为是你的书，大约是司命不知道从哪找来恰好搁在那了吧。”

　　昊辰想来也是见怪不怪了。

　　他应了一声，便不再说话了。面目低垂，鸦羽般的眼睫压下来，盖住了温和的眼眸，不知在想些什么。落日余晖透过面前的雕花木窗在昊辰的面上投下一道光斑。

　　凡人话本里的描绘的神仙大约并不及他半分。

　　群玉在此刻好像突然又闻到了他衣服上的香气。在早已习惯了这股香气之后，在明明已经因为习惯而觉不出了之后，就像紧贴她的面门一样，一如那日在他的衣袖里一样，争先恐后的钻入她的鼻腔。

　　可是明明，明明屋内的熏香早已经燃尽了许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