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逆徒他欺师罔上》花间九声

20、小师叔

　　回到莲清堂，周爻开心地像个要去县城赶大集的乡下小子，大半夜的就把他的换洗衣服、各色兵刃，巧奇打鼓的小玩意儿，还有黄铜唢呐和算命招子，都打包收拾好，装进乾坤袋里，然后就躺在床上，数着更漏等天明。
　　东珩代理宗主不知有什么毛病，对别的堂主、弟子都温和有礼，其他人想下山办事，登个记就能领玉引，根本不用通报日理万机的沈堂主知道。
　　独独周爻，身为一峰之主，每次想出个山，都要到他大师兄那里软磨硬泡大半天，还总是被驳回。
　　理由也是正当：别人出去都是公干，他出去单纯就是游山玩水，一逛就是大半年不着家，一不留神还要闯祸，动辄把别家仙门得罪了，还得沈堂主亲自去收拾烂摊子。
　　因此，只要有机会去人界溜达，周爻比过年还激动。
　　古玉怕周爻发现自己家突然多了个便宜徒弟，只好隐去身形，蹲在房梁上看着他瞎忙活。
　　周大智几次三番蹭进来帮忙，看样子也想跟着去，小孩不会御剑，自打进了东珩就没出去过。
　　周爻自然是不同意：“说好你在家好好修炼的，你都答应了，男子汉大丈夫不能说话不算数。”
　　周大智只好蔫蔫地往外走，冲正在房梁上趴着扒拉干粮筐的古玉翻了个白眼：都怪你！谁让你做我的主了！
　　古玉跟着他出来，看着小孩纤细的脖子，鬼使神差地伸出手：要不杀了他自己给周爻当徒弟得了，又不是变得不像。
　　“砰！”
　　屋里的周爻不知道打翻了什么东西，落在地上余震如波，震得人耳膜嗡嗡作响。
　　古玉悚然一惊，捻了捻手指：怎么会冒出这种想法，魔障了么！
　　月明如镜，庭院中竹影婆娑。
　　周大智已经愤愤不平地走远了，古玉静立半晌，又神不知鬼不觉地缩回周爻屋里。
　　算了吧，那人拢共就这么一个徒弟，要是没了是会伤心的。
　　天光微明，周爻早饭都顾不上吃，就背起他的一干家伙事儿往兰静堂飞。
　　到了山谷出口，云涣正拿着名册点人。
　　“青松崖，陶仁。”
　　“弟子在。”
　　“白梨峰，顾杳杳。”
　　“弟子在”
　　“佬竹山，琅清。”
　　“在。”
　　“……”
　　被点到名字的东珩弟子一一出列，都是各峰派出来支援的好手。
　　周爻飘飘然落在云涣身边，云涣按规矩给他行了个礼：“小师叔。”
　　“你忙你的，不用管我。”
　　云涣接着去点名，周爻趁机从一旁准备行李的侍者手里拿了几个糕点，一边填五脏庙一边打量东珩七十二仙峰各家的好苗子，眼馋得不行。
　　青松崖这个，灵力深厚；白梨峰这个，炼器一流；佬竹山这个……嚯，长得真俊。
　　古玉昨天乘着月黑风高，在东珩七十二仙峰转了个遍，摸清了各堂主之间的关系。
　　原来七十二仙峰虽然一脉相承，同门同宗。但平日里联系并不密切，“蚕衣”以上修为的大能基本上都是深入简出，潜心修行。像周爻这种没事总想着出去乱窜的峰主，那是个例中的个例。
　　东珩弟子多如繁星，大多数连自己门下的同门师兄弟都认不全，更遑论其他仙峰的弟子。
　　古玉胆大包天，挑了东珩边缘最为隐蔽的一座佬竹峰，顺走一个正在酣梦中弟子的衣服，往身上一披，长身玉立玄衣墨发，跟个仙门修士一般无二。
　　他潜进议事房，在拟定的随行弟子名录里添了一笔，直接用了自己的本名琅清。
　　现下连容貌都懒得变幻，就这么大咧咧地站在人群中，任由周爻的目光落在身上，神色平静的回视过去，手中竹笛一转，唤了一声：“小师叔。”
　　嗓音低沉如箜篌，直接把周爻喊得忘了礼数，一口糕点噎在嗓子眼儿里，猛烈地咳嗽起来。
　　古玉唇角一勾，连忙上前在他后背上轻拍：“小师叔没事吧？”
　　周爻无力地摆摆手，就着古玉拿来的水壶喝了口水，扶着古玉的手腕缓了半天才把气喘匀。
　　偏头去看那少年，鬓若刀裁目如朗星，面庞如玉骨相灵秀，眼角眉梢都长在周爻对美的理解上，隐隐约约还带着那么点亲切。往那一站举手投足都带着慵懒，把东珩批量裁制的修士服都衬托得贵气了三分。
　　古玉微笑不语：“……”
　　好看吗？你刻的。
　　“兄台怎么称呼？”周爻见他跟自己外貌年龄相仿，“师侄”俩字实在叫不出口，于是决定各论各的，别人叫他叔，他喊对方哥。
　　“琅清。”
　　“好名字。”周爻赞叹一声，本来人就长得好，再叫这名字一烘托，更显得清贵出尘。周爻都觉得自己让人家喊一声“师叔”，有点受不起。
　　古玉还是笑：“……”
　　了了，比你取得好一点罢了。
　　“看着咱俩差不多大，你直接叫我名字得了。师叔师叔的叫多了，再把我脸上喊出褶子来。”周爻见人惊艳绝绝，便忍不住想结交，“七十二峰我都熟，佬竹山听月长老还算我半个师父，我的乐道都是他老人家教的。只是怎么没见过你。”
　　琅清却谦卑有礼：“弟子入门没几年，听月长老是我师尊的师尊，弟子如今只是“般若”初期，小师叔修为高深，不是弟子这种庸才可以比拟的。礼不可废，弟子还是要尊您为长辈才好。”
　　那就没意思了。
　　忘年交没交成，周爻摆了副那行吧你随便的架势松开了握着琅清臂腕的手。
　　琅清一顿，随即若无其事地退回人群，依旧笑得云淡风轻。
　　众人收拾停当，正要御剑出发扶摇直上，就听“轱辘辘”一阵车辕响，一辆双驾马车从谷内慢悠悠驶出来。
　　马车装饰华丽，两匹驾车的白马更是一根杂毛没有，四蹄上金光闪闪，不知镀了层什么法器，嘚嘚踏步时踩在地上震起一圈圈金纹，捣腾着仿佛下一刻就要飞上云端，马踏飞燕去了。
　　一只修长匀称的手掀开门帘，露出沈沐笙那张养尊处优的脸，视线先在琅清身上停留片刻，面上没什么表情，又落到一旁的周爻手上，眉头一皱冷下脸来。
　　后者背对着他，嬉笑着又向路过的侍者讨了两块红豆糕：“好姐姐，你做得糕点香甜，人也香甜，再赏我一块呗。姐姐是兰静堂的？等我回来，定要找你学这手艺。”
　　那侍者已经看到了沈堂主阴沉得脸色，忙屈膝福身，将帕子包着的红豆糕递到周爻面前。
　　周爻忙不迭接了：“不用这许多，吃不了吃不了。姐姐不必拘束，沈师兄又没在这。”
　　侍者理都没理他，埋头矮身倒退三步，一扭头跑了。
　　“哎？”周爻这才似有所觉，一回头就见所有人都低首行礼：“沈堂主。”
　　周爻吓得一激灵，就见沈沐笙正盯着他手里那几块糕点，连忙捧着红豆糕小步快跑过去，腆着脸笑：“师兄怎么还亲自来送我。这糕点特别好吃，师兄你尝尝。”
　　沈沐笙垂眸，看到包糕点的帕子上绣着折枝蝶恋花，不知哪根筋搭错了，直接把整包糕点都拿了去。把门帘一放，任由周爻自个跟两匹骏马面面相觑。
　　那骏马似乎也沾染了主人的脾性，鼻孔出气喷在周爻脸上，马蹄在地上“哒哒”两下，拉着车驾就上了天。
　　琅清在冷眼旁观周爻蹭了一鼻子灰，“呵”了一声，仰头去看那祥瑞中的车驾：果然是又娇又傲。
　　云涣朝着那祥瑞尾气作了个揖，回身对众弟子道：“师尊说这次事关重大，他要亲自坐镇，我在东珩仙山留守。众位此行，一路保重。”
　　好家伙，代理宗主亲自出马，实战教学，那是多少年都求不来的机遇。各峰弟子都如打了鸡血，一个个摩拳擦掌，飞身上剑，气势如虹地追了上去，半天空挂起道道彩霞。
　　周爻难得正经地寄出他的寒水剑，也要去追。掐诀一跃没飞起来，低头看去，却见自己的衣袖被人拽住了，正是那个乐修一脉的小道友。
　　琅清仰着头，目光里都是钦佩，小声哀求：“小师叔。弟子修得是乐道，境界不高不能御剑，小师叔带我好不好。”
　　“……”周爻哪见过这阵仗，平日里，沈师兄见了他，不是横挑鼻子就是竖挑眼；梅师兄总是拉着师尊闭关，和他也玩不到一处；周大智那个缺心少肺的傻徒弟，除了喂鸟就是作妖，天天在他脾气底线上左右横跳；至于其他峰的弟子，那更是说不上话。何曾有人这么仰望过他，乖乖巧巧地祈求他。
　　还问他好不好，那必须得好！
　　让人“呲儿”惯了的周爻，乍一被人捧，捧他的人还长这么好看，胸腔里瞬间涌起一股豪情，寒水剑暴涨三尺。他伸手把琅清拉上来：“站好，扶稳了！”
　　随即比划了一个比平时复杂十倍的手势，窜天猴一般带着琅清直冲云霄，眨眼功夫追上了前面的队伍。
　　琅清四平八稳地立在他身后，把长笛往蹀躞上一挂，腾出手来，摸上周爻腰间。
　　这地方好，扶得稳。
　　周爻只顾着炫技，手指挽出花来，寒水剑速度快得几乎要与周围的云彩磨出火星子，带着琅清超过行进的队伍几百里，然后又折返回来。
　　琅清配合地惊叫出声：“啊，小师叔，不行，太快了！慢一点！弟子受不了了！”
　　周爻依言缓下身形，轻飘飘落在马车旁边，还没停稳，那马车侧帘被人猛地一掀，沈沐笙脸色铁青，呵斥道：“周爻！你再胡闹就给我滚回去！”
　　周爻尴尬地摸摸鼻子：“师兄，小辈面前，给我留点面子嘛！”
　　沈沐笙看向琅清握在周爻腰间的手，面色阴沉地能滴出水来，冷哼一声“唰”地把车帘落下，吹了声口哨，白马应声往前一跃，瞬间没影了。
　　其他弟子连忙强提起灵力，追了上去，有功力浅地，额头已经冒了汗。
　　“我也没胡闹啊！这又怎么了？”周爻莫名其妙地搔搔头。
　　“小师叔……”
　　周爻回头一看，小道友像是被吓到了，嗫嚅着不敢说话，目光无措地看着他，竟有几分可怜。
　　“你别害怕，师兄他不是冲你。”周爻袍袖一挥继续赶路，“我一天惹他生气八百回，自己都不知道哪里得罪他了。好像他见我就来气似的，我有那么讨人厌么？”
　　“小师叔那么厉害，让人倾慕都来不及，怎么会讨厌。”琅清正色道。
　　“你嘴倒乖。”周爻随手捉了把云彩，团了朵小花送给他。
　　琅清接过来，小心用灵气护着，但云朵哪里是能久存的，还是一缕缕消散，最后化成了烟，不见了。
　　琅清不知怎的失落起来，眼睁睁看着周爻追上马车，变着花样地哄他的好师兄，一路都没再言语。
　　等周爻拼着十八般武艺，连翻跟斗带唱小曲，终于把沈沐笙哄得脸色稍霁，一行人已经飞到了西昆边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