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逆徒他欺师罔上》花间九声

2、古玉狐

　　也许是刚才周爻杀猫头鹰的手段太过狠辣，震慑了伏魔崖底一众妖精鬼怪。这会子周围一片安宁，连虫鸣都不闻一声。

　　几点星子坠在夜空，周爻围着自己的原身踱了几圈，弯下腰，凑到那小东西的脑瓜顶上，幽幽吹了口阴气儿，把“白茸茸”小脑袋上的绒毛吹出一个发旋，露出底下一点儿粉嫩的皮肤。

　　周爻:“……”

　　呦，这可怜见儿的！

　　小东西终于似有所感，倏地抬起头，撑起两只小爪子，粉白的耳朵支棱着转了转，黛蓝色的双眼瞪得溜圆，警惕地看了看四周，它刚才明明感觉到有什么东西的，入眼却是一片虚空，只好疑惑地呜呜叫了几声，又趴回“周爻”胸前，鼻子嗅了嗅已经腐败的尸气，眼睛里流露出一丝悲伤。

　　周爻却被钉在原地，他保持着弯腰的姿势，看清了那是一只小狐狸，也就个把月大，傻呼呼的，全身一丝灵气也无，呲起小尖牙，奶凶奶凶的。

　　小狐狸身受重伤，鼻翼一张一合艰难喘息，刚才那声巨响，应该就是它从山顶落到“周爻”身上砸出来的，千丈高的地方摔下来没死也是命大。

　　当然这不是重点，重点是，这狐狸周爻认得！小狐狸额头上那道墨蓝色火云纹，还是他当年的手笔。

　　“古玉……你，你怎么到这里来了？怎么弄成这个样子？我不是把你藏到雪桃山了吗，你不在那里好好修炼，跑出来作什么死？”周爻气急败坏地跺脚，激起地上一层骨灰，浮尘般飘起来，呛得小狐狸一阵咳嗽。

　　小狐狸脆弱不堪，仿佛下一口气倒不上来就要灵魂出窍，周爻吓得肝儿颤，蹲下来伸出手哆哆嗦嗦的想把它抱起来。

　　奈何捞了两把，他那双手就像水中捞月的破竹篮子，一根狐狸毛也摸不着。

　　“古玉，古玉……”周爻连声呼唤，小狐狸都充耳不闻，它眼里能看到的，只有那个早已凉透的尸体。

　　把手举到眼前看了半晌，周爻皱着眉头，认清一个事实，他好像只能触摸到有灵气的东西。

　　没奈何，只好在古玉旁边坐下，揪着头发思考如何是好。小狐狸已经奄奄一息，亲昵地在“周爻”颈边蹭了蹭，直接蹭下来一片皮肉，露出底下的骨头。

　　周爻脸颊抽搐一阵恶寒。兄台，咱俩是有些交情，但你如此作态，那倒也大可不必。

　　眼看着小狐狸命悬一线，周爻飞快的从地里挖出一只骨白蚕，迅速塞到古玉嘴里。小狐狸被凭空飞来的一粒白丸怼得一仰脖儿，骨白蚕冰凉滑腻，咕噜一下就咽下去了，只是骨白蚕太大，小狐狸嗓子眼儿又太细，被噎地白眼一翻差点归西，两只小爪子在自己胸脯撸吧半天才捡回一条小命。

　　好心办了坏事的周爻，心虚地摸摸鼻子:“那什么，我去给你弄点儿吃的。”

　　在崖底撒摸一圈，也没找到什么可吃的东西，小鬼儿倒是不少，也全都是跟他一样魂魄少了部件阎王不收的，本来就够鬼途多舛了，实在不好再拿人家来做口粮，再说古玉也吃不了这个。

　　磨悠了好一会，周爻一拍脑袋:“对啊！不是刚打死那么大个一只猫头鹰么！”

　　他迅速跑到那只猫头鹰旁边上一看，还好，身体还热乎着，灵气没散完，上手一摸:嗯，实体。

　　周爻从一旁扯了一片铜匙草叶子，这种叶子状如剪刀，锋利无比。伸手抻着猫头鹰的爪子刮毛，被杀掉的妖物死而不僵，腿儿一蹬就给周爻踹了个驴打滚儿。

　　“他奶奶的！”周爻爬起来，拿着铜匙草狠狠地从那条鸟腿上割下一块肉来，趁其灵力未散，一路连跑带颠捧回小狐狸跟前。

　　小狐狸眼看着一大块儿血呼啦的肉往自己这边飘过来，脸上表情直接裂开，嗷一嗓子蹦起来，夹着尾巴嗖一下蹿到“周爻”大腿那，埋着脑袋往里钻。

　　周爻:“……”

　　你往哪儿钻！这只狐狸我警告你，不要毁本座清誉！

　　猫头鹰肉的灵力迅速消散，周爻捧不住，吧嗒一声掉在地上，惊得小狐狸一哆嗦，悄悄抬起头来偷瞄。

　　周爻盘腿坐下，好言相劝:“快吃吧！吃饱了养两天就回雪桃山去。上辈子本座欠你的，但是呢，我这死都死了，咱俩的恩怨就一笔勾销。你好好修炼，过个百八十年，又是一条好汉。”

　　小狐狸哪敢吃啊，它观察半天，确定那块肉再不会动了，才试探着爬出来，又回到“周爻”怀里，顺着衣裳缝拱进去，蜷起身子睡觉去了。

　　原本就松松垮垮的衣裳，被小狐狸一通扒拉，“周爻”直接衣襟大敞，香肩半露。

　　周爻捂住脸，表情难以言喻:“露……点了！”

　　“算了，不吃拉倒，明天再说吧。”周爻打了个哈欠，往崖壁上一靠，也沉沉睡去。

　　第二天，不知哪儿来的野雉打起鸣，把周爻叫醒了。他侧耳倾听鸡鸣的方向，悄默声儿地隐身在晨雾里走过去，在一蓬草窝子里发现了一个雉群，看规模有十几只，每只都像大鹅那么大个。

　　原来是一群未开灵智的小妖。

　　几只雌雉正在刨着地面找食吃，不时有几条骨白蚕被挖出来，引得众鸡疯抢。

　　混成跟野禽共用一套食谱，周爻咂了咂嘴，不知该作何感想。如果让那些仙门同宗知道了，估计都会笑得打跌弹冠相庆，直呼一声:解气！

　　不远处还有一只白翎雉咯咯叫着从窝里出来，拍拍翅膀也来觅食，它刚下了颗蛋，倍感劳苦功高，走路的步伐都高抬爪轻落地，一副骄矜的模样，明明是只禽鸟，却生生走出几分妩媚来，让周爻叹为观止。

　　正在树杈子上练嗓的野雉首领也被它这娇柔姿态吸引，扑棱着五彩斑斓的大翅膀飞下树来，踱着方步走到白翎雉身边，亲自刨食喂给它。

　　周爻趁着它俩卿卿我我，其他雌雉纷纷围观的空挡，绕到蓬草深处的鸡窝，找到一窝十几颗晶莹剔透的鸡蛋，个个大如鹅卵。

　　他拣了一颗热乎的，从另一个方向飘了回去。小狐狸也已经睡醒，又开始趴在“他”胸前发呆。

　　呆着呆着眼前就飘过来一只蛋，许是鸡蛋的模样看起来比昨儿那血淋淋的肉和蔼可亲一点，小狐狸这次没被吓尿，只是看着定在眼前不动的大鸡蛋迷惑不解。

　　举蛋举的手酸的周爻看他一副傻样，嗤笑道:“看什么看，快吃！堂堂一妖王落魄到灵力还没一颗蛋足，丢不丢人啊你！”

　　小狐狸却没反应。

　　周爻:“……”

　　牛头木耳！

　　“哎！我跟你说话呢！你听见没！”周爻气地蹲下来盯着小狐狸的眼睛，片刻之后不由一哽，话也说不出来了。

　　小狐狸黛蓝如玉的眼睛里，只能看到那一颗白生生的蛋，丝毫没有他周爻的影子。

　　“啊，忘了我现在是鬼了，普通生灵是看不到我的。那你能听到我说话吗？古玉，古玉？”周爻试着叫了两声，没得到任何回应。

　　“看不见我没关系哈，但饭咱得吃，你搁这儿一趴，还摆出一副吊丧的神情，让我很难做的知不知道？万一你一不小心饿死了，旁人见了还以为是给我殉情的呢，那你面子还要不要啦！”周爻坐在一边把鸡蛋递到小狐狸嘴边，苦口婆心的劝。

　　奈何小狐狸像是铁了心要绝食，周爻内心升起满满的无力感:“不是，祖宗，你想干啥呀！我前世够对不起你的了！我求求你好好活着不行吗？非得让我做鬼也做不安生吗？”

　　“你何苦呢？我对你又不好，哪儿就让你这么惦记啊？狐族的紫罗刹，玉族的小琵琶，哪个妖精不比我美？你干嘛非和我过不去？”

　　“你是嫌这蛋生？将就些吧，咱现在身在鬼域，上哪儿给你找火儿去？”周爻赌气半晌，终于认栽：“好好好，狐大爷！你等着！”

　　他站起身，捡了一堆不烬木树枝，又找来几根不知是人是兽的大腿骨头，在树枝上使劲研磨，好半天，终于升起一股幽蓝的磷火，他赶紧用绒草引燃，点着了树枝，把鸡蛋放在火上烤熟。

　　“这回总行了吧！”周爻把烤的白嫩的蛋清喂到小狐狸嘴边：“行行好，吃一口，好不好？”

　　小狐狸看着一颗蛋，自个把自个烤熟了掰碎了，自己飞到他嘴边，他却把嘴一偏，丝毫不给面子。

　　“古琅清！我周某人告诉你，就算你真个死在这儿，我也不会念你一丁点情！你自我感动个什么劲啊！活得不耐烦了死哪儿不行，非得巴巴地跑来跟我死一处？晦气！”周爻气得咬牙。

　　小狐狸绝食了三天，周爻劝了三天，到第四天夜里，古玉的气息已经很微弱了。

　　周爻双目熬地通红简直要崩溃，却毫无办法，他晓得古玉平日看起来温和，几乎没甚脾气，却是个倔强的主儿，认准的事情铁了心不回头。

　　古玉听不到他说话，为了引起小狐狸注意，周爻不住的冲着它脑门吹气儿，都快把那片儿毛吹秃了，最后周爻几乎是跪坐在地上，好话说尽狠话说绝，小狐狸都不为所动，只趴在那里等死。周爻没招了，他叹了口气：“琅清啊琅清，你说你……早知如此，我当初就不该救你，也免你受这遭苦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