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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将军 ...

  •   崇德五年,李帝兴商,时和岁稔。百姓往来通商,其中,织布业盛行。
      东部沿海之地的边陲小镇,有一武将名为夏青山。虽名青山,却是疍民出身,靠着一身本事入京考取了武状元,封观海将军。其妻为平周第一绣娘东茹,百姓称为两大龙头相合,常津津乐道。
      次年,元鄞帝继位,改国号建祯。

      皇位上坐着谁他夏青山管不着。此时深更,夏府内依旧灯火通明。夏青山急的四处转悠,终于等来了婴儿一声啼哭。
      “是男孩。”夏青山不等接生婆开口,先一步说道。
      接生婆一惊,抬头竟见他神色有异,两鬓汗湿,面上无喜。
      下人见状当即跪了一院子:“恭喜主子,喜得麟儿!”
      奶娘姓东,是东茹远亲,上前接过红喜被褥包裹的极严实的孩子。下一刻,接生婆怀里空了,袖间多了个沉甸甸的物什。
      “恭喜老爷。”接生婆欢天喜地的笑着:“喜得麟儿!”
      自此平周皆知,夏家多了个少年郎。

      建祯十六年冬,帝崩。太子李承琸继位,改年号嘉隆。
      新帝初登,先帝十四皇子请命西征,封恩亲王。
      嘉隆三年,恩亲王军无一败绩。帝大悦,召之入京师,赐婚安陵王女罗茗佩。
      长公主李昭玥,与恩亲王一母同生,翌年及笄礼后封地平周邑,赐封号暄平。

      “祐珉领旨。”恩亲王跪拜,面上看不出喜色。
      走出宫门,随他而来的王军幕僚桓子赋迎上来,见他如此便欲言又止。
      “公主和亲的事没谈妥?”桓子赋小心问道。
      “谈妥了,皇兄说了不用她去和亲。”李祐珉抬头望向天边残存的一抹红霞,轻声道:“他要我娶妻。”
      桓子赋兀地愣在原地。

      是夜,李昭玥得知白天的事后发了好大一通脾气,要到皇帝前问个明白。
      “公主不该如此任性。”侍女笙兰拦住她,指挥奴才收拾好杯子碎片。
      “我任性?皇兄答应不用我和亲,就让我兄长‘和亲’?那罗茗佩虽是他母妃家的姑娘,谁人不知那是个痴愚的人,他倒是亲上加亲了。”
      “那也是没办法的事。”朱镜嬷嬷早亡,笙兰便担负了些管教的责任,但她随着公主多年二人一同长大,说话也相似的不客气。前面才刚训斥公主任性,后面说的话也是不敬之言:“皇上惯会做戏,既卖了王爷前来求情的面子,也令皇族能得以与之掣肘,宁让堂妹远嫁西疆,顺势封公主去往平周与王爷一东一西,这次是皇上一箭双雕了。”

      次年。雪重折竹,红梅也瘦。
      李昭玥站在雪地里,回手摘了檐铃。
      虽然雪势不减,却已是春天。再过半日便要离开宫城,前往她自己的公主府。
      抛去一切不谈,期盼是有的。
      屋里炭火烧的足,李昭玥褪去落了雪的红粉大氅,换上一身月白狐肷氅裘,和笙兰毓枝两个侍女一同出了宫门。
      “毓枝,去帮我买支糖葫芦。”李昭玥挽着两个侍女的手,一出宫门便没了公主架子。想着明日要离开了,赶忙把喜欢的铺子都逛一逛。
      街上忽然一阵骚乱,只见一人骑着高大的赤红骏马,雪日里却一身黑色劲装。那人在城中骑战马前行,只得勒着马匹不敢跑太快,倒是让李昭玥仔细瞧见了那人眉眼。
      朗目疏眉,眼尾狭长,瞳却也温和。
      雪后初晴的阳光不烈,映得少年瞳色更浅,面色白皙。
      “那是关州的少年将军夏少微,明日送您启程的,好巧在这里遇到了。”笙兰摇了摇李昭玥挽着她的小臂,止不住的叹气:“白白生了一张俊俏脸,没什么本事,人也风流。”
      “风流?”李昭玥接过毓枝递来的冰糖葫芦,再度看向那赤红高马上的少年。
      少年好似有感应一般,迎着层层人群看过来,视线触及李昭玥双眸。那少年生的好看至极,凤眼微垂,勾唇扬起笑容,寒风凛掠却唇色甚嫣。
      李昭玥随之回应,笑了半晌才想起用帕子挡住:“嗯,看出来了。”

      第二日出宫典礼毕,宫城大开,宫人皆拜。
      李昭玥一袭青衫,出门前折了一支红梅在手。笙兰毓枝和身后几个宫娥陪同着上轿。
      “公主身娇体贵,又没行过远路,路上千万小心。”李承琸龙袍在身,眉头紧蹙,届时就是个放不下小妹的大哥。
      李昭玥一笑,欠身行了拜别礼:“夏将军年少有为,勇猛沉稳,皇兄且放心。”
      出了宫门,那赤红高马立在宫墙边,昨日街上惊鸿一瞥的少年将军扶着配剑,偷偷捻着剑柄流苏玩。
      “有劳将军。”总管太监冯德顺公公替圣上送行,随车前往宫门拜别公主和夏将军。
      “末将定护暄平公主平安。”夏旌一拱手,看向载了公主的雕花马车。
      隔着帘帐,自然是看不到里面的人。夏旌面上不显,心里却想的是昨日的相见。
      也根本算不得相见,只是在马上遥遥望了一眼,他一眼便认出来了。
      即使是在人群里,衣着简单素雅,也端的那般风姿卓绝,巧笑倩兮。
      不过那是公主,是他夏少微肖想不起的人。皇帝也是算好了这一点。
      公主婚嫁乃是国事,恩亲王这一跪让他犯了难。和亲不成,赐婚不成,那就给她个秀丽之地,赐她个婚配自由。
      大抵是把她当废棋了。
      李昭玥毫无所谓地笑一笑,轻声哼起歌来。婚配也好,荣华也罢,她任性惯了,素来喜欢自己独处,倒是更享受如今的自由。
      眼前是一片快活。
      身后远去的红墙内,一只喜鹊跳上房檐,飞离了那四方天。

      越是向北越冷。马车四平八稳行了三日有余,中间遇了场春雪,落地即化,没耽误工夫,还平添了些意趣。
      夏旌骑了三日马,在马车前遥遥走着,马慢的憋屈,不高兴地哼哼。
      “好听雪,回了军营让你跑个够。”夏旌俯身对马耳朵说着,听雪耳朵转动,似乎是应了。
      这几日夏旌一直想找公主闲聊,可马车帷帘厚的很,能挡风雪,也能挡这风流将军,这一趟下来竟是一面都没能见着。
      想来自己名声不好,公主应当是不想沾染流言。
      夏旌用肘捅了捅阚山:“就快到了,你看着,我跑一会儿去。”
      “哎——”阚山话还没说出口,听雪犹如离弦之箭飞出,生生给他堵了回去。

      平周只有一位知县叫孙鸿,派遣了手下一众人在城门等候公主。
      还没看见公主的车,先见了夏旌的马。听雪跑的痛快,却也能想停下就停下。
      “乖得很。”夏旌摸了摸马鬃,和衙役们一起等着。
      城门打开,有看热闹的百姓左右簇拥着。
      不过多的还是为夏旌而来。公主驾前不敢抛花丢绢,便只能看着夏旌在前方慢悠悠地走着,两边一路的情波荡漾。阚山替他牵着马,沾他的光沐在姑娘的眼神里,逐渐飘然了。
      “嚯,胸膛挺得够高啊。”宋烛星从队伍后边撵过来,就为了逗他一句,杀杀他的傲气。
      笙兰掀开帘子一角偷偷瞧着:“这平周的女儿还怪多的。”
      “夏将军有大面子,招得满城姑娘都出来了。”李昭玥轻声笑道:“我的错,耽误他掷果盈车了。”
      忽又想起那日在大街上的对视和笑颜,如今也见了“民心所向”,夏旌这风流的帽子算是彻底扣严实了。
      在城中又行了许久,终于停了。
      “这是到哪了?”纤纤素手掀了半边帘子,李昭玥依然端坐,隔着帘问道。
      “公主府。”夏旌走过来护李昭玥下车:“先歇一歇,崔知县今晚会设宴,迎接公主。”
      “明日我会带礼拜访将军府。”李昭玥行了一礼:“多谢将军一路护送。”
      “将军府并不在平周。”夏旌顿住,婉拒了她的好意。
      “那将军住在哪啊?”李昭玥更不解,但毕竟夏将军是关州的将军,不是平周的,适才补充道:“关州的其他县吗?”
      夏旌一笑:“不,军营。”
      “总住军营怎么行。”李昭玥微微蹙眉,沉吟片刻道:“你陪我在这城中逛一遍,我赏你一处院子,你看好哪里随便挑,如何?”
      “啊?”夏旌一愣,拱手行礼:“公主大气。”

      日光照在雪上,晶亮亮的。夏旌抓了把雪扔向地面:“平周怎么样,比京都天气更冷,可还习惯?”
      此时没有雕花马车,也没有赤红高马,两人并行,与寻常百姓家无异。
      “还好,雪是更大些,又不至于苦寒,好看的紧。”李昭玥双手手揣在毛手闷子里,端在身前慢慢走着。
      “算是春天了,还尽是些枯枝,不利于往来行走。”
      皇帝换了两位,民间营商的民风却没有变动。平周的官道要比别处多一项除雪的任务,一路的景色也枯败一些,向外卖物好说,等人来却是少些。
      孙鸿对此倒也没什么意见。银子流进来就好,至少占个富裕。
      “枯枝负雪,也报春好。”李昭玥微微一笑:“是种粮的好地方。”
      平周城中风气淳朴,民康粮阜,邻里间相得益彰。二人行过几条街,皆是平静无异,忽然前方却热闹非凡,层层人墙压着,看不到人群里面发生了什么。
      夏旌唤来个十五六岁的少年,派他去看看情况。
      小少年一抱拳,跑的飞快。
      “烛星灵活,公主稍等片刻。”
      不多时宋烛星便小跑回来了:“禀公主,郑员外家在收猫。”
      “收猫而已,怎的这么多人议论?”李昭玥更奇。
      “郑员外在墙上题了一首打油诗。”宋烛星想了想:“家中有异处,问寻有猫人,三五常来此,与君说买卖……这诗真难受。”
      “但我刚听有人说,这已经是郑员外第四次收猫了,每次数量都很多,啧,他府上要那么多猫干什么?”烛星小孩性子,心里也喜欢小猫小狗,说说话便急促了些:“况且只要有人抱猫来他就出价买,也不知道想要什么花色模样的,没看出有什么意图。”
      夏旌挥手:“走吧,咱们看看去。”

      郑府内。下人通传夏将军拜访,郑员外急急忙忙跑出来,边跑边喊道:“夏将军大驾,有失远迎,有失远迎啊!”
      “迎错了,这位才是大驾。”夏旌笑了笑:“这位是暄平公主,初到平周,来看看你。”
      李昭玥未出阁,此时用着公主身份,头上便戴着帐帘。罗曼轻纱,掩盖了容貌。
      郑员外怔愣愣地看着李昭玥。直到夏旌抬手在他眼前晃了晃,他才大梦方醒般行礼。
      “见过公,公主。”郑员外暗骂自己不争气,公主一字未言,自己却先吓结巴了。
      “不必多礼。”李昭玥被他府上婢女引着落座,适才笑道:“本宫昨日刚到平周,今日见城中热闹,一问才知是郑员外在收猫,新奇的很,便来寻个缘由。”
      “公主心怀百姓,我这倒不是什么大事,收猫是因为前些日子闹了鼠疫,诶但现在是没了啊。”郑员外苦着脸:“唉,恐是遭人嫉妒,被投了耗子了。”
      “哦?细讲讲?”夏旌一副来了兴趣的样子。
      “前几日,怀城来了一批好布要与我换银子,您知道,钱多了总有人惦记,银子刚出城就遭了抢劫,不知道是小匪还是大盗,我当是灾祸,认了,就放过了没报官。结果转天布行就闹了耗子,不光这次的布,还有一些更名贵的布和定好的成衣都出事了。我也没好办法,先补了银子,四处找猫抓鼠,可没想到,那贼人不光投鼠,还下药,药死了我七只猫了。”
      郑员外名为郑子扬,在关州都是出了名的有钱。郑家手下买卖多,平周商路几乎一大半都姓郑,若是有人想用这样的法子让他散财,怕是九牛一毛。
      大概只是找不痛快。
      “这事多久了?”夏旌问道。
      “也就五六日,其实咬了布料也还好,闹了鼠疫事就大了。”郑员外叹气:“平周的粮多数都在我这里,是从百姓手里收来的,都有账。”郑员外补了一句。
      这话说不好要犯错误。崇德年间,什么都能行商,粮食不行。百姓手里的粮按人口留,余下的有税,所以不敢多种。建祯年改了规矩,余粮有国库收,补给前线军营,但是百姓手里的田地是有数的,国库就是收也收不上太多,避免麻烦,这事就落在了各地户部设立的粮长头上。
      平周的粮长恰好姓郑,是郑子扬兄长郑轩。
      要是账本不清,郑家上上下下都要严查,郑子扬战战兢兢,怕的就是这个。
      “员外不必多想,我们来也就是看看你们家的困难之处,要是为难,我们不问了也好。”夏旌皮笑肉不笑,缓缓说道。
      “哎呦哪能呢,我这,我知道的可都说了啊。”郑员外急的直拍大腿,倒是李昭玥气定神闲,手里悄悄拨弄起腕上珠串。
      “员外,依我之见,此事关系到百姓粮仓,不得不报官,一来人手充裕,二来震慑惕醒,以免有心之人大做文章,说我们平周百姓宁可信猫,不信官员。”
      “好好,我这就派人去。”郑子扬手心贴着外衣使劲磨蹭几下,挥手唤来几个下人。
      堂内又安静下来。李昭玥拨了拨茶温声道:“员外家中可还有布匹,本宫初来乍到,想买一些赏给府内下人。”
      郑员外差点站起来,急的脸上肉都皱在一起:“暄平公主身份尊贵,我们这小地方出来的布匹,怕是不妥啊。”
      “皇兄封我在这里,怎么就小地方了呢。”李昭玥轻轻抬眉,隔着面帘望向他。
      “哎呀,是我说错了。”郑员外肉更皱了,恰好此时几个下人前来。
      夏旌原本双臂抱胸,忽地只觉手指被毛绒扫过,一低头正与一只灰色狸花猫四目相对。
      “怎么办事的,猫都抱不好。”郑子扬怒道。
      郑子扬抱起猫来给李昭玥看:“殿下,布确实剩的不多了,既然准备与那人有个了断,那这猫也送您啦。”
      在宫中时,只有先帝的丽妃养了猫,不过昭玥与她素无来往,只记得那猫好吃懒做,又乖又笨,郑员外怀里的小狸花倒看起来十分灵巧精明。昭玥心里喜欢,伸手要接,却被夏旌拦下来。
      宋烛星机灵,嘴里说着“我来我来”,立刻上前抱猫。
      “多谢郑员外好意,天色也不早了,待我们仔细探查,过些时日再来拜访。”夏旌示意李昭玥先行,李昭玥也不多言,与毓枝相携离开。

      “多谢。”公主府前,李昭玥下车对夏旌道:“刚刚是我疏忽,现在那猫可以给我了吧。”
      “当然当然,我只是怕公主千金贵体要是染了鼠疫可不好了。”
      李昭玥微微一笑:“你倒体贴。”
      “还请将军赏脸,用过饭再回去吧。”
      饭后,下人来报那猫已经清洗过,夏旌便说着想看看。
      夏旌喝了点酒,虽不至于醉,但也更不羁了些。猫抱来时先被他接过,搂着前爪举起小狸花,一人一猫对视着。原本只觉这小狸花生的聪慧可爱,仔细看来还有些潇洒。
      “叫小虎吧。”夏旌率先结束对视,转头对昭玥爽朗一笑。
      李昭玥无言,眉突突直跳。
      “听说这是我的猫。”半晌,李昭玥才挤出来一句。
      “嗯?”夏旌以为是抱的太久惹了公主不高兴,便把猫递过去。
      李昭玥伸手挠了挠小狸花的下巴,语气坚定:“叫团子。”
      “行,团子团子。”夏旌哈哈大笑,又饮了一杯。
      “明日我再来拜访,告辞!”夏旌刚站起来有些摇晃,府上一侍女急急上前扶他。
      “嗯?你是花幸?”酒意上浮,此时那双凤眼只半眯着看人,侍女脸颊绯红,忙低下头称是。夏旌笑道:“见过两次,这丫头本是孙知县家的,被他派来侍奉公主。”
      李昭玥闻言一笑:“是个伶俐人,替我谢过孙知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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