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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2、六十八 ...

  •   第二天依然很冷,毕竟是冬末最为酷寒的几日。五条很庆幸自己搬出了炭盆,虽然杂物大多收进了箱笼和柜子,但后院依然留下了足够使用好几天的柴火和木炭。式神能干点体力活,但并不聪明,时常有不小心劈满了整个院子柴火的事情发生。以前还闹出过因为没地方放置,只好让仆人们带回家或者拿去赠送邻居的笑话。
      现在倒是刚好。
      反正狐狸肯定也没心情做什么家务。
      披着厚实的棉袍,五条提着食盒,慢吞吞地穿过木廊,下了整夜的雪已经停下,把原本还有些碧色的院子盖成了整片晶莹洁白的雪色。
      他离去前还睡着的诅咒师此刻自然已经醒来,正披着衣服靠在滑窗边看雪。
      “午饭,因为厨房里没材料了,随便买了点回来。”六眼的咒术师这样说道,“炉子呢?走回来这么长一段路,汤肯定凉了。”
      一只咒灵很快捧着炭火正旺的小泥炉从房间里走出来,炉子上罩了铁网,烤着年糕,甚至备好了用来沾着吃的豆沙,白糖和蜂蜜。
      从五条递过来的食盒里拿出饭食的夏油杰看到漆盘中的荞麦面,愣了片刻才苦笑着开口。
      “……如今可不是吃这个的时节吧?”
      就算是江户,也不可能在冬天买到荞麦面,肯定悟想办法去哪借了厨房自己做的。
      “和时节有什么关系,喜欢的话,任何时候都可以吃,尤其是心情不好的,美味的食物有助于身心健康。”五条一本正经地说道。
      “会感激地吃完的。”
      “敢剩下你就惨了。”青年理所当然地说道。
      于是他们在大雪天里,一个开始吃凉面配味噌汤,一个开始啃烤年糕配栗子羊羹当午饭,也不知道到底谁更不正经些。
      最后负责收拾的是式神,因为五条做太多了,食量并不大的诅咒师难得吃得有些撑。
      毫无愧疚之意的青年兀自在边上小声窃笑,得意洋洋地啃着年糕给夏油杰看,甚至吃完点心之后还嫌不够,特地跑进院子里抓了两把雪,捏成雪兔子撒上剩下的白糖来吃。
      在家里压根没什么地位的诅咒师无可奈何地叹了口气。
      “悟。”他突然开口。
      “干嘛?”叼着勺子在院子里挖雪,将好好的雪景弄得坑坑洼洼的家伙浑然不觉地回头,那双仿佛倒映着遥远晴空的眼睛,瞬间成了整个黯淡院落里最为夺目的色彩。
      “……在这个时代生活,真的可以吗?”
      虽然术者们已经比大部分平民都过得饱足和舒适了,但五条毕竟见过真正富饶先进的年代,无论是食物也好,书籍也好,甚至是消遣,起码这里绝对不会有游戏机和电影。
      “嗯?我没觉得差很大。”青年真心实意地说道,“要做的事情其实都一样吧?”
      无非是祓除诅咒,保持人世的安宁,诸如此类的。
      “不会有电器,食物种类也很匮乏,医药落后,搞不好一生病就……”
      “那些没所谓的,又不是会死,饭只要愿意自己做的话其实还能吃。至于医药,反正术师们也活不到得癌症的年纪。”
      “……是吗?”
      “就是那么回事。”五条耸耸肩,“而且,你也别那么快放弃希望嘛,都还没去见天元呢。”
      从山里回来之后,诅咒师总算第一次露出了淡薄的笑容,虽然六眼依然能看得出勉强的痕迹,不过青年要求不高,狐狸愿意开口说话而不是闷着就很好了。
      他因此放松了些许注意。
      去买晚饭回来的时候,五条才发现院子里没有人,连一秒都没有犹豫,他即可丢开食盒往门外跑,任由里面的菜肴泼洒在雪地上。
      即将触碰到的门扉从外面打开了。
      “狐狸!要出门为什么不留个……”
      归来的诅咒师衣衫上沾染着鲜明的血迹,已经干涸的暗赤色从他的脸颊和发梢细碎地掉落,面色平静的男人露出了带着点为难,但又已经无所谓的浅笑。
      “真是的,为什么晚上就回来得那么早呢?还想说来得及洗个澡的。”
      五条几乎整个凝固在原地,过了好一会儿他才找到自己的声音,听上去既疑惑又茫然。
      “……是谁?”
      “嗯?”诅咒师微微侧了侧头,“啊,本来想说出去散散步……结果却在城门口见到了那只该死的猴子,竟然还活着,从山林一路跋涉了回来。”
      “他好像以为是在城里,又是大庭广众之下,所以我不会动手的样子。”
      “猴子的想法可真是奇怪啊。”
      黑衣的僧人笑着说道。
      他脸上毫无温度的,仅仅是弯曲了双眼和嘴角的,大概能被称之为笑容的东西让青年感到了十足的反胃和恼怒。
      “擅自打破约定什么的……狐狸……你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吧?”
      “啊。”对方露出恍然的表情,“那个啊,因为,我改主意了?反正已经回不去了。”
      之前的约定自然没有再遵守的必要。
      “所以,你是打算没事咒杀人来作为发泄吗?”不知何时,青年脸上担忧已然消失无踪,只是面无表情的看着他,甚至称得上冷漠。
      “嗯?当然不会,悟不是讨厌血腥味吗?我对猴子也没什么兴趣,刚才那家伙只是运气不好罢了。”诅咒师笑着回答,“就是事后的通缉令稍稍有点麻烦,不过现在也没有居住在城镇里的必要,我们干脆去人迹罕至的地方隐居如何?”
      “……哈?”五条本以为诅咒师特地这么做可能是为了激怒自己,然后顺理成章的分手或者分手,可能在另一个未来他们也是这样分开的,但对方莫名其妙跳跃出来的,他从来没想过的提议让六眼的咒术师再度陷入了茫然。
      这家伙到底想干嘛??
      “虽然悟为了我的事情很努力的想办法了,但很遗憾,我并不想去京都。”浮夸的笑意从诅咒师的面孔上一点点褪去,“见到了五条家的人的话,他们肯定会想方设法把悟带回去的吧?”
      “那又如何,我也说过不会和你分开的吧?”明明应该是互诉誓言的场景,但只要想到诅咒师刚才到底做了什么,五条仍然感到了心底的怒火快要烧穿脸上冷静的表象。
      “我不怀疑,悟绝对会说道做到的。”咒灵操使笔直地望着他,那么地专注,目光温柔,他很少有如此情绪外露的时候,“但我并不是后院的女人啊,悟。”
      “无论是因为奔波而长久无法相见,亦或是只能在空房间里等着你回来之类的,光是想想就让人觉得想要弄碎点什么……”他这样说道,“我讨厌猴子,但悟很喜欢吧?热闹的地方你总是更中意的,活泼的孩子们,生机勃勃的年轻人们,比起寂静无声的庭院和人迹罕至的山林,悟果然还是更喜欢看着那些……”
      也许是诅咒师诉说这些话语的语气太过恍惚,简直像是在对另一个人说话那样,确实听清楚他说了什么的五条,因为陷入了短暂的混乱而没能躲开靠近的诅咒师。
      似乎也没有躲开的必要。
      因为咒灵操使就只是想要伸手抚摸青年的脸颊而已,虽然拇指始终在眼角流连,但力道轻柔得就像是触碰花瓣。
      “这双眼睛注视着我之外的人……仅仅是那样就会有杀意从胸口升起呢。”
      五条的脸色已经古怪得难以形容了,他用一种不太敢信的眼神反复打量着诅咒师,看了大半天之后似乎因为无法得出结论而整个皱了起来。
      最后,完全被弄得脑袋一片混乱的咒术师只能用手捂住忍不住抽搐起来的面孔。
      “………………你到底想说什么?别再说刚才那些疯话了,我有点想吐。”XX,全身上下的鸡皮疙瘩都竖起来好不好!!!狐狸到底在发什么疯!!
      “刚才不就说了吗?我想和悟一起去远离人世的山林中隐居,只有我们两人,没有你讨厌的腐朽老人,也没有我厌烦的猴子们。”
      诅咒师十分认真地说道。
      六眼的咒术师一时间竟然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
      “我要是拒绝呢?”
      他故意这样说道。
      “啊,那就没有办法了。”咒灵操使露出有些无奈的表情,“如果可以的话,我并不想这样对待悟。”
      带着破空声的拳头擦过了脸颊,不过这么多年五条也并未疏忽锻炼,因此还是成功躲开了对方的袭击,轻盈跃至院落另一端的青年没有选择漂浮起来,面对实力相差无几的对手的时候,增加一处需要防备的方向是很不明智的选择。
      五条站在那儿,戒备的姿态全无破绽。
      除开脸颊上滑落的细微血痕之外。
      “这可不行啊,悟,战斗的时候怎么能还忘记对我展开无下限呢?”虽然这么说着,但诅咒师却露出了笑容,仿佛为此感到真心实意地喜悦。
      无数咒灵的影子从他的脚下,身后,衣袖之中,发丝之间,蔓延而出,无论是放出的咒力气势还是充满敌意蠢蠢欲动的咒灵们,都能确定咒灵操使的行为发自真心,毫无被操纵的迹象。
      “其实,我想这么做很久了哦?把悟你关起来这种事。”他叹息着说道,“但是会被讨厌,所以一直忍耐着,不过现在,也无所谓了。”
      六眼的咒术师没有回答。
      庭院中突然卷起的无数旋风和涡流就是他的回答,晴空颜色的双眼失去了最后的温度,灼灼的火光从内侧燃烧起来,仿佛要将某些无形的东西燃烧殆尽。
      等得到消息的武士拓实赶到的时候,原本熟悉的屋舍伫立的地方,只余下硝烟袅袅的巨大废墟,以及衣角稍微有些破碎地站在废墟顶端的雪发青年。
      “阿悟?发生了什么事??伯藏法师呢??”
      青年冰冷地看了他一眼,随即从衣摆上扯下布条,将自己的眼睛蒙起来。
      “跑了。”他说道。
      武士一脸茫然,“是被什么人袭击了吗?对了,官府的人突然过来说伯藏法师杀了人……是受肉了的诅咒吗?还是幻术或者式神?”
      “是活人。”青年这样回答。
      为什么没拦住他……拓实在把这句话吐出口之前,看看周围的废墟,一脸沉痛的按住了面孔,显然,这就是青年试图阻止对方的结局了。
      “到底发生了什么,之前不是还好好的吗?”
      “夫妻吵架而已。”
      “我可不觉得官府会接受这个说法。”武士苦涩地说道。
      “没关系,反正也没打算继续呆在江户。”青年说道,“去京都的准备做好了吗?”
      “干粮和在驿站证明身份的信物之类都没什么问题,不过你们以前出门从来不用车的吧?”拓实有些为难地说道,“但现在……”
      “去弄两匹马。”五条不以为意地说道。
      “……你会骑??”
      “坐在上面不掉下去就行了吧?又不难。”早就习惯了用无下限作弊的五条从容地说道,也不去管武士露出了怎样牙疼的表情。
      “现在就出发吗?”拓实不知该说什么才好,“会不会太赶了,而且……法师大人他……”
      “用不着操心。”青年罕见地露出冷笑,“那只臭狐狸精神着呢。”
      即便是对术者而言,雪夜骑马赶路也是件危险的事情,因此五条勉强耐着性子等到了天光微亮的时候,接着便一言不发地骑上马匹出发。
      源三郎弄来了不止一匹马,这样他们就能日夜兼程地赶往京都,沿途还有驿站可以更换马匹,商人们需要跋涉一个月的路程,他们可能只花费数日就能抵达。
      虽然冬日赶路是件极为耗费体力又必须集中精神的事,但源三郎仍然忍不住在骑马的时候分心。
      在马蹄的奔腾声里,他艰难地靠近最前方的五条。
      “我说,阿悟……林子里好像,有东西一直跟着我们………”
      最后面的武士用马鞭轻巧的抽过源三郎的衣袖,中人回过头的时候便看到拓实正拼命给自己使眼色,一脸为难的样子,“别去管。”他低声说道。
      想到那东西仿佛在漂浮一样根本没有上下晃动过的视线,源三郎瞬间懂了。
      多半是伯藏法师始终尾随在他们身后。
      说来奇怪,以往见到黑衣法师的身影只会让中人觉得安心,因为那位法师虽然不太喜欢人,但处理诅咒的时候总是非常可靠,但如今意识到他正无声无息地跟随在路旁的山林里,源三郎却隐隐感到了恐惧,背上甚至不由自主起了冷汗。
      仿佛那并不是法师,而是徒具法师形态的某种诅咒一样。
      站在山谷里的诅咒师无奈地摇头,“还以为最多搬家,怎么仍然跑去京都了?”明明应该已经没有了去见天元的理由才对。
      他的手上拖着一具血肉模糊的遗骸,从四肢辨认,生前应当是个人类。
      一只有着两条尾巴的老猫从影子里轻轻跳了出来,叼着一面铜镜靠近自己的新主人。
      “做得好,阿吉。”
      咒灵看向地上庞大的阵纹,以及莫名把中央的尸骸收拾起来,丢给咒灵吞下去的诅咒师,【不,做了吗?】
      “嗯?啊,对,你会说话……我都忘记了。”咒灵操使轻笑了一声,“不,既然悟跑去京都了,那我也得跟上去,距离太远来不及,这个就废弃吧。”
      【是,做什么的?】老猫好奇地问道。
      “当然是,用来创造你的同类。”诅咒师这样说道。
      【普通的,尸体,就,可以了吧?一个不够的话,很多个。】特地画出奇怪的图案,放上各种复杂的咒具,到底是想做什么呢?
      “因为是特别的诅咒。”他说道,“名字叫做‘我’的诅咒。”
      【哪里,特别?】
      “会和我一模一样哦?躯壳和咒力,因为是从‘我’的残骸里诞生的东西嘛,应该连六眼都无法分辨吧,不过没有什么神智,最多装个样子。”
      【……稻草人?】
      “哈哈哈哈,好像也可以这么说。”他笑起来,“没关系,不会被发现的,因为没人会靠近一个奇怪的变态。”
      “唔,有个具备神智的咒灵也挺方便,应该能蒙混更久,到时候你来教他说话,做得到的吧?因为你装过很多次了。”
      老猫看上去十分为难,它觉得自己骗不过眼睛很可怕的那个术师。
      “不用那么害怕,只是用来拖时间的。”他的笑容渐渐淡去,“假扮的次数多了,悟肯定会发现,不过到了那时候,‘我’的痕迹应该就会开始淡化了。”
      即便怀疑也不再有任何意义。
      如果五条悟决定留在这个时代的话,那么未来就会改变,某种意义上也算解决了狱门疆吧,起码能够利用的弱点已经没有了,躲藏在这个时代的无名术师也不可能再得到自己的遗骸,因为与‘五条悟相遇的夏油杰’本身,就会因为历史的改变而消失。
      他是被悟唤醒的亡者。
      这份因缘正被渐渐抹消的此刻,自己会消失也是理所当然的。
      在遥远的未来,想必正有一个‘不曾与五条悟相遇的夏油杰’在诞生吧,那个青年会有怎样的人生,怎样的经历,这些都和诅咒师没有任何关系了。
      虽然是同一个存在,但他们之间差异的程度,很可能大到完全背道而驰吧。扰乱时间的虫蜕被抹消的瞬间,无数的未来便开始了收束,诸多的可能性一一消失,因为源头已然不在。
      当诅咒师彻底消失的时候,他留在这个世界上的痕迹也会渐渐淡去,已经固定的历史不会随意变动,但曾经相逢的人们会忘记他的面孔,丢失他的名字,画像失去轮廓,文字缺失形状。
      悟自然也不能例外。
      而他要赶在彻底消失前,做出一个足够吸引五条悟视线的替身。
      等到六眼的咒术师开始觉得那张时常会在暗处窥视自己的奇怪面孔变得陌生起来的时候,就算他靠近也没有关系了。
      也许会被日后的他随手祓除吧?夏油杰想。
      那也不错。
      【为什么,要,做,这种事情?】从来不会注意氛围的老猫好奇地拨弄地上正被诅咒师随手破坏的阵图。
      “当然是因为,有要藏起来的东西。”他说道,“不过这是备用方案,只在悟决定留下的时候有用,要是他又突然改主意想回去了,就得换另一个法子。”
      毕竟他的态度改换得太突兀,五条选择直接唱反调来探查真相的可能很大。
      “如果可以的话,还是希望悟选择留下。”
      自然而然的遗忘总比发现真相之后再忘记要好很多。
      要是悟知道,不管他选择回去还是留下,夏油杰都不会有什么好结果的话,一定会很难过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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