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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三 ...

  •   少年其实有猜测过,这里可能是离家非常遥远的地方——毕竟他溜进地板下面的时候,庭院里的绣球花开得正盛,知了在枝头鸣叫,是毫无疑问的夏天。
      而此刻脚边的芒草与远处的群山,却披着一层鲜嫩耀眼的新绿,吹过的风里还残留着些许凉意,远处还能看到许多野花在微风里摇摇摆摆,五条悟对植物知道的不多,只认出比较常见的蒲公英和金凤花,以及方才路过的小池塘边的成片菖蒲。
      全都是春天才会有的品种。
      他觉得自己有可能被带离了日本。
      但现实似乎总是比人的想象更夸张离奇。
      “……年代,是什么意思?”少年板着小脸,用他能做出来的,最不客气的表情询问那个像是杀手,又像是没做好的式神的奇怪家伙。
      男人依然保持着笑容。
      “就算我解释了,你也不会相信,但只要见到了我以外的人,就能够得出答案了吧?”
      确实,如果是对方的同伙,一两个人联合起来唬骗还有可能,但只要到了人多的地方,不管扯出什么样的谎言,也不可能造假出一个村落,一个镇子,乃至于一个城市。
      任何虚假的东西,在六眼面前都没有意义。
      五条将信将疑地盯着他。
      “当然,要是不想移动位置的话,先在这里休息一下也可以。”夏油杰这样说道,“其实我还挺需要休息的,虽然伤口是治好了,但咒力的消耗还是很大。”
      “免了。”少年这样说道,“我才不想在什么都没有的地方野营。”他扭头率先跨出这片被压平的草地,随意地把后背暴露给陌生的男子,在这里的如果不是对五条悟了解甚深的夏油杰,而是别的什么杀手的话,大概就真的以为自己得到了这个孩子的信任吧。
      许多前来袭击六眼的暗杀者们经常会产生某种误解——比如,六眼的视界和正常人差不多。
      人没法看到背后的东西,没法看到视觉死角,没法看得太远,甚至视线还能被轻易遮挡。
      这些弱点,六眼一样都没有。
      五条悟的警戒范围可怕到了连当年最强的咒术师杀手都得用人海战术消耗他的精神,趁他疲惫不堪又放松心神的时候才敢前来的偷袭的程度。
      当六眼的咒术师背对一个人的时候,通常意味着既警戒对方,又压根不想看到对方的脸。
      可以说是相当嫌弃的表示。
      从未领受过这等待遇的咒灵操使感到有点受伤,但年幼的六眼做出这种反应才是正常的,一时之间他都有点挂不住自己的营业笑容。
      不过夏油杰的注意力很快被别的东西所吸引。
      “悟,你的鞋子呢?”
      听到问话的少年立刻转过头来,“谁准你随便叫我的名字了。”他凶巴巴地说道,“不要表现得好像我们很熟,是你自己说不做我的式神的。”
      还没放弃吗?咒灵操使嘴角的笑意都真切了几分。
      “活人是没法当式神的,当然,死人也不行。”他一点不介意地说道,垂眼望向少年衣摆下方雪白光裸的脚丫,“无下限虽然很好用,也不能真的一直把它当鞋子穿。”
      “那又怎么样,你要借我吗?”五条满不在乎地哼了一声,“会掉啦,还不如无下限呢。”
      大人的鞋子,尺码和小孩子的显然差别很大。
      咒灵操使从边上捡起一条湿漉漉的手帕,上面沾满了血污与尘土,看来方才替自己擦拭了面孔的就是这个东西。
      “介意告诉我水在哪里吗?”他温和地问道。
      五条别别扭扭地跟在男人身后,慢慢地走向一片长满菖蒲的小池塘,两人已经说过了远超十句话的内容,似乎不能再称其为陌生人,但若是真要说互相认识的程度,少年就忍不住愤愤地鼓起脸。
      这家伙知道自己的名字。
      然而到现在,男人也没有要主动向他报上名来的意思。
      名字对咒术师们而言是相当重要的存在,只能用同等的东西交换,但面前这个奇怪的家伙,却让五条悟在一开始就失去了交换的权力。
      少年会为此而介意也是理所当然的。
      他对输赢的执着还没大到无法接受失败,可要是比赛尚未开始就莫名其妙输掉,就有点超过了。虽然直接开口问也不是不行,但那毫无疑问等于主动低头认输。
      因此五条悟只好抱着袖子,站在咒灵操使身边一声不吭地生闷气。
      他看着男人在水塘边仔细清洗了手帕,又把沾满血迹的直缀和袈裟都脱下来泡了泡水,将布料上多余的赤色都抖落了,才粗鲁地挤干衣料重新披回去。
      “好啦,把脚伸给我。”当咒灵操使带着几片宽大的芦苇叶子回来,并在自己面前蹲下的时候,不知不觉开始发起呆来的少年一时有些没法回神。
      看着五条茫然的面孔,夏油杰不由得失笑,“当然是先用布条给你绑起来应急,草鞋这种东西,就算是我也没有学过。”
      少年犹豫了好一会儿,才不大情愿地抬起左脚,并做好了若是这家伙敢动手就让他好看的准备,但面前的男子却只是单纯的握住他的脚掌,先用布条缠绕了两圈,垫上叶片当做鞋底,再用布条把脚掌厚厚地护住,等打完一个漂亮的结,五条忍不住动了动脚趾,既不会太紧难受,也不至于松垮到走两步就掉落。
      给两只脚都缠上布条并没有花费太久时间,唯一完蛋的是咒灵操使的细棉内衣,不过反正外袍还算完好,里面就算破烂得厉害,也没人会看到。
      “这样就行了。”端详了一番,对自己的手艺还算满意的夏油杰点点头,“这附近有路吗?”虽然他自己也能辨别方位,但比起在荒野中跋涉,当然是寻找有人烟的地方更好。
      五条指了指原本他要前进的方向,“那边有条小路。”
      这次少年没有走在前面,他放慢了脚步,刻意与咒灵操使并肩而行。
      因为早就用六眼看过,所以五条悟对原野的宽阔程度还是有些心理准备的,但步行了差不多半小时才堪堪摸到小路的边,无论村落还是城镇都毫无踪影,这令少年越发不安。
      更别提面前坑坑洼洼,充斥着厚厚尘土和一些零星的,似乎是动物粪便之类东西的糟糕道路。
      就算是他去过的最偏僻的乡村,都已经好好铺上柏油马路了。
      咒灵操使不知为何一直保持着安静,而五条悟又不是个喜欢跟人攀谈的孩子,尤其又是在不熟悉的人面前,因此沉闷的旅途持续了很久,直到太阳偏斜,夏油杰开口说要休息为止。
      “……你就这么想要露营吗?在这种地方?”少年皱着眉头问道。
      “请对一位重伤员稍稍宽容一点。”咒灵操使丝毫没有要生气的意思,甚至还摆出了略带歉意的表情,“介意我在附近找一找食物吗?肚子有点饿了呢。”
      说要休息的人不是你吗?
      当五条悟带着疑惑在对方指使着咒灵压平的芒草上坐下的时候,才意识到自己掩藏起来的虚弱完全被看破了,小孩子的耐力本就没有成人那么强,他之所以一路都若无其事,甚至一副精力充沛的样子,完全是仗着警戒心在硬撑。
      虽然接二连三地受到了善意的照料,但不知道为什么,少年觉得更生气了。
      明明之前赢了的人是自己吧?而且出手的方式也绝对算不上温和,正常来说应该害怕地躲开,为什么这家伙反而若无其事地把他当小孩子照顾起来了?他看起来有那么弱吗?
      荒郊野地想要找点能吃的东西并不容易,就算有几只咒灵帮忙,夏油杰回来的时候也不过带了点莓果与野芋头,还有一点鸟蛋罢了。
      但即便是咒灵操使,也没料到他回来的时候会看到那样的光景。
      一群衣衫破烂,头发散乱的男人举着长长的木木仓把坐在路边的少年团团围住,大声地向他喝问,而五条悟则完全是一脸呆滞的表情。
      把陌生人们身上零零碎碎的铠甲统统打量一番,确定连半个家纹都没看到,夏油杰又把视线转向他们手里的武器,虽说是木仓,但实际上只是打磨尖锐的硬木杆而已,别说铁质的木仓头,连铜质都没有。
      很好,应该只是些毫无背景的溃兵或者山匪。
      具体的年代,可能还得去城里问人。
      为了了解许多从传说中诞生的咒灵的特性,从高专毕业的咒术师都专门学习过历史,咒灵操使对落后年代民众的文盲程度很有信心,这些盗匪能知道在位天皇的名字都可以算是个文化人。
      “哎呀,诸位,请小声一些,不要惊吓我家的孩子。”虽然这样说着,夏油杰却只是慢吞吞地走过来,一点也看不出有哪里焦急的模样,“这孩子可是非常讨厌噪音的。”
      盗匪们立刻注意到了身为成年人的咒灵操使。
      “钱,吃的,都拿出来!”他们的指示非常简单有力,还很有气势地用木仓尖对准了仍在发呆的少年的脖子。“不然就宰掉!”
      实际上当然不会。
      这孩子衣衫整洁,皮肤细嫩,面容比女人都要美丽,虽然是奇怪的白色头发,还有鬼一样的蓝色眼睛,但依然是能够卖出天价的昂贵货物。
      盗匪们已经开始思考这孩子能值多少钱,而负责照顾他的那个僧侣衣着的男人,光看衣服也不像是个穷鬼,谁会嫌弃钱多呢?他们当然想多赚一点。
      但面前的男人却没有像正常的旅人一样露出惊慌恐惧的面孔。
      正相反,他用衣袖掩起嘴巴,靠得近一些的盗匪,发誓自己确实听到了细小的嗤笑声。
      “没有听见吗??”
      “哎呀,怎么说呢……”明明穿着僧侣的衣衫,气质却更像是山中狐妖的男人轻声叹了口气,“我还是第一次看到有人把干掉哥斯拉当做威胁的,所以实在是有些忍不住……”
      因为口音与词汇的缘故,盗匪们一时间没理解对方所谓的‘哥斯拉’到底是什么事物。
      但他们马上就见识到了。
      原本还在草甸上瞪着他们发呆的少年,无视了围绕着自己的好几杆木木仓,板着面孔站起身来,当盗匪中地位最低的那个试图喝骂他的瞬间,孩子轻盈地跳上半空,然后一脚踹向他的面孔,将对方整个人压翻在地,为这份预料之外的反击而呆滞了片刻的盗贼们,很快就怒火沸腾地各自挥舞着木木仓,武士刀之类的武器试图围住他。
      然而从第一个对手身上站起来的少年,只是面无表情地转头望了他们一眼。
      刺过去木杆被无形的涡流歪曲碾碎,砍下的长刀也在瞬间碎裂,甚至有几个收手不够快的,直接连手腕都变成了扭曲的肉条。
      原本还怒气冲冲的盗匪们在一半的人手都倒在地上,抱着扭曲的双手开始哀嚎的瞬间,便把冲刺的方向换了一面,大声叫喊着‘是妖怪’,‘鬼来了’,‘救命’之类的话语,屁滚尿流地试图逃走。
      整个场面的变化,从五条暴起到盗匪们逃跑,中间大概连一分钟都不到。
      “谁是哥斯拉。”少年忿忿不平地说道,“我可比那头傻龙好看多了!”
      “……说得也是,悟确实非常可爱。”由于这个发言实在过于孩子气,导致咒灵操使不得不再度用衣袖掩住嘴巴。
      然而盗匪们的厄运还没有就此结束,他们似乎是意识到了少年才是两人中更厉害的那个,因此,也有比较机灵一点的家伙,提着武士刀靠近夏油杰,做出用僧侣的性命来威胁少年的样子。
      白发蓝眼,幼童模样怪物确实没有再对他们动手了。
      但那个孩子看着他们的眼神,却充满了怜悯。
      终于意识到哪里不对的盗匪,战战兢兢地转头看向应该是被武士刀架住脖子,毫无反抗之力的怪异僧侣。没有剃度,甚至还留着长发的男人连个眼神都懒得给他们,只对着少年露出一个有些歉意的笑容,“悟,稍稍转过头吧?小孩子不合适看这个喔?”
      “……你觉得我亲自解决过的杀手有多少了?”
      “话是这么说……”咒灵操使叹了口气,总算愿意分给旁边的盗匪一点注意力,在看着那些男人的时候,他脸上的温和与笑意就如同春日的残冰一般,消散得无影无踪。
      “区区猴子,真有胆量啊。”
      盗贼本能地想把武士刀削切下去,但却没有看到以往那么做之后应当飞溅而起的赤色,正相反地,僧侣的手指不知何时已经捏在刀面上,随着一声干脆的咔嚓声,他看到了金属断裂飞散的样子,因为着力之处消失,差点跌倒的盗贼摇晃着身体,试图逃走。
      他听到了第二声咔嚓声。
      面前的世界随即变得歪斜,天空也渐渐暗下去。
      剩下的盗贼们只恨父母没有给自己多长两条腿,几乎都是手脚并用的逃开,甚至连先前妖怪和鬼的称呼都忘记要喊。
      夏油杰并没有追上去。
      因为背后的视线实在过于尖锐了。
      “怎么了,悟?”他转过身,温声问道,若不是右手上还提着一具折断了颈骨的尸骸,看上去还真像是位值得信赖的比丘。
      “不杀也可以的吧?”少年这样询问他。
      “确实,但是……死了才能派上用场。”咒灵操使丢开手中的尸体,然后看着从它的影子中缓缓爬出的新生诅咒,起码也有二级。
      夏油杰轻而易举地将初生的恶灵捏在指尖,让它化为漆黑的魂玉,当着五条的面吞入口中。
      “现在的我,能够活着完全依靠咒力。”
      死人不会产生咒力。
      换而言之,他是依靠消耗咒灵,来维持体内充沛的咒力的。
      “之前说肚子饿了,并不是假话啊,悟。”
      少年定定地看了他很久。
      “……果然,还是得干掉你。”他有些遗憾地说道。“乱杀人的诅咒师,是不能留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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