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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你也没人要吗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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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点,闹钟响起,穿衣服,洗漱,二十分钟收拾脸和头发,二十分钟的路程堵成一个小时。赶到公司附近打卡买早餐,在等电梯的人群里保持微笑,和每个路过身边的人打招呼,放下包和早餐,去茶水间接一大杯水回来,打开电脑开始工作。
一份外卖,一杯水,趴在桌上小睡二十分钟,继续工作,赶在下班之前结束,笑着和周围的同事说再见,混在人潮里挤上公交车,找到可以站的稳的空隙,摘下眼镜,揉揉酸涩的双眼,刻意忽略周围混浊的空气,看向窗外模糊的场景。
7点到家倒在床上,彻底将大街上喧闹的人声和办公室敲击键盘的声音隔绝开来,裹在被子里看两集电视剧,强打精神,拖着疲惫笨重是身体去厕所洗漱,简单吃点东西,吃饱喝足上床休息,打开手机,看看别人的生活,在手机砸在脸上之前睡去。
七点闹钟响起,穿衣服,洗漱,梦里的自由奔跑的田野顺着水流下下水道。
如此,一日,两日,三日,至夏季,过秋季,越冬季。数年如一日,付出所收获的也不过是银汉卡上的四位数字,然后又看着数字一点点减少,又增加又减少,生活就被这些数字吊着。贫瘠到让人心慌。
十八岁的时候,夏桑桑对这个世界有许多期待,阳光沙滩和孤岛,大山大水小河畔。白云黄土和深海,雪原冰川北极光,每个名词都充满了惊喜,她以为长大了,就能自热而然地走到大千世界,认识这个世界,也被这个世界认识。
从来不曾想过,长大独立生活的日子竟然像是一场流放。流放在宽阔的海洋里,找不到方向,看不到边际,抓不住一点点生活的真实感。
心底细小的欲望一步一步的退让,一层一层的放弃,接受平常,接受平庸,接受生活本来赤裸的样子。
某一天下班的傍晚,公交车站上明亮的广告牌上写着:家是生活的意义。夏桑桑觉得好像有那么点道理,收拾包袱回了家,成为了一名兼职发传单的影楼摄影师。还别说,这回到家,还真的很有生活的感觉。
上班下班加班,帮妈妈买买菜,听听亲戚间的新旧传闻,帮小姨接孩子,周末看爷爷奶奶陪外公外婆,抽空和朋友吃饭放空,忙的不亦乐乎,转眼就到了26岁的生日。
在夏桑桑这里还只是26岁,但夏妈妈一看,这都虚岁27,吃28岁的饭了,还没个男朋友,这可了不得了。
25岁绝对是女人一生中的一道坎,25岁之前,年龄就是优点,提起来总会收到赞美,犯错也能轻易得到原谅,大多数人笑一笑,说句还年轻就过了。
25岁之后,情况一下子就变了,本人提都懒得提起,犯错时总会听到一句:都25岁了,还犯错。此外,还得回答一堆难题。
有没有男朋友?
有没有房?
什么时候结婚?
什么时候生孩子?
生几个?
一连串答下来,得脱层皮。
好在夏桑桑没有男朋友,后面的几个问题没有资格回答。但是没有男朋友,已经是一个25岁女人身上最致命的问题了。过得好,那有了男朋友更好,过得不好,那有了男朋友才会变好。
最后在夏妈妈的不屑努力,争吵嘶吼下,25岁的夏桑桑开始走上了相亲的路。
可夏桑桑在相亲市场没有什么特别的优势,没房没车没存款,偶尔还要帮着家里还贷款,也没有考到一个稳定体面的工作,一个女孩子整天只会拍照和送花,嘴巴不甜不爱说话,骂人倒挺凶的。
除了年轻一点,漂亮一点,其它条件很一般成功率不大,居委会的阿姨不大上心,无奈之下,徐妈妈只能自己来,从附近认识的人家下手。
25岁生日刚过,徐妈妈就给夏桑桑安排了她老同学的儿子小张,夏桑桑老实地加了小张的微信,夏桑桑不会找话题,对着空白的对话框犯难,对陌生人的小张实在是提不起兴趣,懒得聊天。牙一咬,硬着头皮和小张约了火锅,见了面,就能找到两人不合适的理由。
夏桑桑坚信在相亲这件事上浪费时间就够了,一定不能再浪费一顿晚饭,所以相亲局一定要选自己喜欢吃的,没有喜欢的人,至少有喜欢的食物,这样付出的时间才不至于完全浪费。
初冬的天暗得早,夏桑桑老早就出门了,提前十五分钟走到了火锅店,店里没什么人,一眼望去很快就看到了一个坐在窗户边的男人,看起来高高壮壮的,留着干净利落的栗子头,一只手不停滑动着手机,看着有点彪,他应该就是当过兵的小张了。
夏桑桑站门口深吸两口气,暗中为自己鼓劲。
普普通通聊天应该就能相亲失败了,注意礼貌和教养,不能得罪人,特别是这种看着一嗓子就能把人吼倒的人。
夏桑桑发消息和那人说自己到了,消息刚发出去,那人就抬头了,夏桑桑挂上笑容走过去。
走到站起来的小张面前,夏桑桑一愣,没想到这人这么高,至少180cm以上,心想:完了,这下可以不用相,自己这土豆精的身高太委屈小张了。
夏桑桑努力带上平静的笑容,抬起头对着小张微微点头道:“你好!我是夏桑桑。”
小张:“你好,先坐下吧!”
面容干净,五官端正,笑容温和,声音好听,这样还来相亲,不是有病就是有难言之隐,太过完美的事情只出现在广告和咋骗里。夏桑桑迅速在心里做出了预判,克制住面对美丽皮囊的兴奋和心动,带着得体的微笑优雅落座。
小张轻咳一声,道:“夏桑桑。”
夏桑桑顺口一答:“嗯,对,我是夏桑桑。”
小张轻轻地笑了出来,声音提高了不少:“你要不要先看看我再说话。”
夏桑桑:“啊!”
夏桑桑有轻微的近视,平时不太戴眼镜,走进来时都是低着头看面前的路,坐下后也没好意思盯着人家看,视线一直在桌上的碗筷之间流连。确实没怎么看清坐在对面的人,只有一个模糊的好看的男性形象。
听到对方这么直接,夏桑桑稍微松了一口气,这么直接的话,或许可以干脆地说清楚。
夏桑桑带着尴尬又不失礼貌的微笑抬起头,对上一张很是俊朗的脸,笑容明朗又温柔,有一些得意,又有一些熟悉。
一瞬间脑海里浮现出了相同的笑容。
夏桑桑不可置信地问道:“张扬?”
张扬点点头道:“记性不错嘛!夏桑桑。”
说完,两人看着彼此不约而同地笑了出来。
多年没见,两个人完全失联的日子里有太多太多的变化,一时之间不知如何说起,只有老友重逢的开心和惊喜。
夏桑桑靠在椅子上,笑得大脑缺氧,脸蛋通红,眼睛眯成一轮弯弯的月牙,对面的人迟迟没有开口,夏桑桑撩开挡在眼前的发丝道:“我们有好多年没见了吧!”
张扬看着夏桑桑,挑眉道:“你确实是有好多年没见过我。”
夏桑桑点点头,忽然想起此行的目的,笑道:“这么多年没见,这一见竟然是在相亲,你以前不是万人迷吗?怎么现在也和我一样没人要,还沦落到要和我相亲。”
小张喝了一口水,笑了笑说:“不惨,相亲挺好的,不相亲咋俩还见不到呢!。”
夏桑桑一愣,脑子一抽伸手抬起茶杯,朝小张道:“有道理!必须得走一个!”
小张好脾气地点点头,举起杯子,洁净的白瓷杯子碰在一起,暖色的灯光下,泛着朦胧的光。
夏桑桑放下杯子,盯着在沸腾的锅里上下浮沉的金针菇,轻飘飘地问了一句:“不过你为什么来相亲,你要是想结婚你那些女朋友应该很乐意呀!”
问完便一筷子夹起了金针菇,倒好像是在和金针菇聊天似的。
张扬正忙着往锅里下肉,头也不抬地答道:“来见你啊!”
闻言,夏桑桑悄悄对着张扬的方向翻了一个白眼。
夏桑桑:“啧啧啧!不愧是社会人啊!这么会说话!”
张扬放下手里的盘子,认真问道:“你呢,你为什么没有男朋友。”
夏桑桑细眉一挑,开始胡说八道:“我是要当大哥的人,感情什么的很影响我的大哥气质。”
张扬点点头,十分真诚注视着夏桑桑道:“也是,一般人也配不上你!”
夏桑桑不自觉嘴角上扬,道:“诶!小伙子不错哟!这么油腻的客套话也就你说着好听!”
张扬夹了一筷子的肉放在夏桑桑碗里,头也不抬道:“过奖过奖,既然我说话好听,那我们这个亲可以不用相了吧!”
夏桑桑愣了一下,没想过成功,但是这失败是不是来得太快了一点,夏桑桑刚才还噗通乱跳的心一下就死灰般静了下来,恨不能马上打车回家研究养老院,也许五十年后还能在养老院里找到合适的小老头,一起晒晒太阳钓钓鱼喝喝茶溜溜弯轰轰烈烈地爱一场。
夏桑桑停下筷子拿过可乐扯出一个微笑道:“哦哦!好的,可以,年轻人之间嘛!有什么事都可以好商量的,放心我回家会和我妈好好说的,本来也是,现在年轻人哪还相亲啊!都什么年代了。”
张扬点点头,一边不疾不徐地给夏桑桑夹肉,一边淡淡地说道:“好!那你什么时候有空,有时间的话咱们把婚结了吧。”
夏桑桑咕咚一声把嘴巴里的可乐吞了下去,眼前的男人白皙俊朗,双眼明亮,说话的时候甚至没有看夏桑桑一眼,慢条斯理地把衬衫的袖子卷到手肘,露出手腕内侧有一长串纹身。修长手指拿起略长的公筷,专心致志地往锅里下肉,粉白相间的肉片跳入翻滚的汤里,立即变了颜色。
火锅里的不断升腾的热气慢慢都钻进了夏桑桑的眼里,朦胧一片。脑海里想象着从他身边醒来的清晨,真假不问,急忙开口道:“好啊!结婚就结婚啊!”
张扬的半截筷子还在锅里杵着,眼皮缓缓往上抬,对上了夏桑桑水光盈盈的双眼,淡淡道:“那明天,民政局门口见。”
突如其来的对视,夏桑桑恍然之间被定住了,好像就要掉入那两方深不见底的寒潭,她立即低下头,避开张扬的视线,扒拉着空碗,十分硬气地说道:“好啊!见就见,不来是小狗。”
张扬将筷子收回,缓缓回道:“嗯哼!记得带户口本。”
大事敲定,桌上一下子陷入了沉默,翻滚的火锅,冒着寒气的冰可乐,夏桑桑全身上下只剩嘴还在工作。整个人轻飘飘的,张扬也埋头吃饭,刚才还喧闹嘈杂的火锅店如今只剩下火锅咕咚咕咚的声音。
眼前的一切好像定格了,夏桑桑不敢开口,有些话出来会太喧哗,会惊动咕咚咕咚的火锅,会吓跑还未下锅的菜。
时间好像停了下来,过了好久好久,夏桑桑吃得眼睛发直才听到张扬咳嗽了两声,问起了陈尧和李木子,夏桑桑长舒一口气,放下筷子向张扬报告着她们的近况。两人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十多岁的日子好像一下子都回到了这暖色的餐桌。
吃完饭后,张扬站起来,走到夏桑桑身边,夏桑桑一下子就感受到了巨大的压力,刚才两人都是坐着的,还没什么感觉,这忽然间一起走,夏桑桑还有点不习惯。
夏桑桑戳了戳张扬的手臂,抬头一脸严肃地看着张扬:“诶!你好高啊!”
张扬抬手拍了拍夏桑桑的脑袋,笑道:“诶!你不是太高啊!”
夏桑桑若有所思道:“明明以前我们还是一样高的。”
张扬:“不一样的。”
夏桑桑:“一样的。”
张扬:“不一样,我比你高三厘米。”
夏桑桑:“学校量的不准。”
夏桑桑小学六年级以后仿佛停止了生长,一直是155cm,那时候张扬和她差不多高,经常两兄弟似地在操场瞎跑。如今的夏桑桑留起了长发,穿着裙子安安静静坐在副驾驶上,看着眼前高大的男人,她想起了十年前第一次见到他的场景。
五年级的夏桑桑仗着一张白净的小公主脸在朋友里受到了许多照顾,这一度让夏桑桑产生了自己是大哥的错觉。平时走路都是外八字双手插兜特拽那种。
开学那天,初春的日光,温暖舒服,空气里有层浅浅的朦胧雾气。夏桑桑来得很早,看着新老师将同学们的名字一个一个写在课桌上,夏桑桑三个大字落在第四排,跟在她旁边的是上课老爱接话成绩还不好的陈尧,夏桑桑甚是不满,小手一挥,把名字擦掉。
沾着粉笔灰的手往后一背,抬脚往最后一排走去,旁边是一个陌生的名字,张扬。夏桑桑想交新朋友很久了,愉快地把自己的名字写在张扬旁边。
上课铃声响起,张扬才匆匆忙忙走进教室,扫了一眼几乎坐满了的教室,正不知该去哪儿时,夏桑桑“唰”地一下举起手。
“新朋友,这里。”
新面孔未语先笑,小绵羊般白白软软脸看着就很舒服,夏桑桑非常满意自己的安排。
“嘿嘿,谢谢!”
“不用客气,用了同一张课桌,以后我们就是兄弟了。”
“啊!好吧!”
“你成绩好吗?”
“一般吧!”
“那就是及格水平咯!没事,以后咱们就互相帮助。”
还没说完新老师就走进教室,夏桑桑不得不缩起来趴在桌上和张扬拍胸脯保证带他称霸学海。
夏桑桑一下子没忍住笑了出来,说起这段初见,张扬的笑得格外温柔。
“唉!我把你当小弟,你竟然要和我相亲,哈哈哈哈。”
夏桑桑笑得不能自己,张扬在红绿灯路口停下,侧过身子看向夏桑桑。
正色道:“纠正一下,是结婚。”
夏桑桑欲言又止张了几次嘴,最后拍拍张扬的肩膀,“小伙子,一言既出驷马难追,你可别后悔。”
张扬:“不后悔,和你结婚应该会挺好玩的,就像以前作你同桌一样。今天一见到你,好像那些十几岁的日子还在一样。”
夏桑桑收回微微手,直直看着前方,低声道:“同床和同桌可不是一回事。”
张扬轻笑出声,柔声道:“夏哥就是夏哥。”
夏桑桑低下头,摸摸鼻子,没说话。
回到家,夏桑桑迅速跑回房间翻出了堆在床底的盒子,翻出了初中时候的日记,第一页的石榴花标本依旧鲜艳。
夏桑桑从小记性就很差,常常想不起今天之前的事,所以从小就有写日记的习惯。但是日记写得也潦草,一天常常就是一句话,比起记事,更像是在证明自己真的是一天天活过来的。
夏桑桑在日记里写道:
如果说出的话能永远成真就好了,如果我还能给你十几岁的时光就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