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缀墨》南风入君怀

5、父子亲情

　　“哥哥，哥哥。”
　　一个粉衣少女蹦蹦跳跳地跑进千字斋，扯着沈长墨的衣角，毫无形象地攀在他身上，撒娇道：“哥哥～”
　　随后走进来的钟久雨无语地看着少女，“婉婉，才一会儿没看住，你就来烦你哥！”
　　沈少婉嘟着嘴，娇声说：“哥哥一定不会嫌婉儿烦的，对不对？”她眨了眨灿若星辰的双眸，里面星光点点。
　　沈长墨一向不会在这些小事上惹她，“是。”
　　“诶诶诶，沈大公子，别人可都是帮理不帮亲，你这可就不公平了。你现在把她这么宠着，以后可有的罪受。”
　　“久雨哥哥最坏了，哥哥才不像你一样讨人厌呢。”说着躲在沈长墨身后朝钟久雨做了个鬼脸。
　　钟久雨正要接着怼她，沈长墨开口了：“久雨，让着她点，她还小呢。”
　　钟久雨不敢相信地掏了掏自己的耳朵，然后指着他身后那个精灵古怪的少女用不可置信的语气说：“她还小？她也就比你小了一岁而已，我凭什么让着她呀？再说了，你看看她这样，都快把我给欺负死了，我要再让着她，她不得骑我头上啊！”
　　沈少婉小声“哼”了一声，“就你这样，谁稀罕你让啊。”
　　“你看她，你看她！”
　　“哼，哥哥是我的，自是护着我的。”赖在哥哥身上许久，沈少婉才又开口道，“哥哥，下个月就是父亲寿辰，我们……一起去看他好不好？”
　　书房里因这句话突然寂静下去，气氛也冷凝着。良久，沈长墨才若无其事地从旁边的画盒里抽出一卷包封好的画卷，递给沈少婉，“这是我这几日作的一幅山水图，想来父亲是喜欢的。待父亲寿辰那日，你代我向父亲贺寿便好。”
　　沈少婉不开心了，她放下自己尚挽着的手腕，失落不解，为自己的父亲鸣不平，“哥哥今年又要用什么理由，还是说陛下仍要召您进宫？还是太子妃即将临产？”半晌，回应她的始终是那片该死的沉默，她又愤愤开口，“父亲毕竟是你我的父亲，即使他有何错处，哥哥也不该连他寿辰都如此敷衍！”
　　“那你希望我做什么，嗯？”
　　沈少婉噎了噎，“妹妹只是希望哥哥能亲自去白马寺为父亲庆祝寿辰。”
　　“本公子身有七情六欲，贸然去佛门清净之地，恐污了圣地。”
　　“哥哥若真有此诚心，更该沐浴焚香三日！”
　　“心中有凡俗之人，再如何也干净不了。”
　　“呵呵，”沈少婉讽刺一笑，“哥哥不想去，何必有这些理由？少婉知道，哥哥深受皇恩，哪里又是父亲和我能高攀得上的！”
　　“少婉，不要说这些气话！”钟久雨本想着家事他一个外人不好插手，可听见沈少婉连“不敢高攀”这样的话也说出口，不得不开口阻止了，他训斥道，“长墨身负皇恩，这是沈家的不上荣幸，不许说这种大逆之言。”旁人眼里求都求不来的荣宠，哪里是他们能够评判的！
　　沈少婉清醒过来，知道自己说了什么，可是她不认为自己说错了什么，难道有了皇恩就可以无视自己的父母姊妹了？
　　“不敢高攀？不敢高攀？”沈长墨本是想着这件事至多不过就是少婉生一遭气，回头他再哄哄就好，可是他现在听到的这些话，为什么就那么刺耳呢？不，也许不是刺耳，这是一根刺，直直地刺在他身上，叫他不敢相信，所以，他从小就宠着的妹妹就是这样想着他的，对吗？可是啊，他的理智告诉他，这也许不过是一个孩子的一时气话，他是不能计较的。于是他尽力压制着自己的脾气，“本公子乏了，就不相送了。”
　　钟久雨看他神色实在难看，也知他在忍耐着不想发作，当下就把怔在一旁的沈少婉强拉出去。
　　沈长墨看着两人远远离去的背影，挥手将触手可及的东西全砸得粉碎。砸完之后心里仍是不痛快的，索性让下人拿酒来，借酒浇愁。
　　初醉的时候，他想起很小的时候自己也是亲近过自己父亲的，只是那时候他的父亲很冷漠，总是无情地挥开自己的小手，然后对他重复着那一个字，“滚。”在他的印象里，父亲从前是太学里最有声望的太傅大人，后来勘破红尘，出家为僧，是白马寺里的寂空大师，他是自己妹妹沈少婉的父亲，却不是自己的。
　　对啊，他如今又在干什么？蓦地，他的目光落在桌子上唯一一幅尚还完好的画卷之上，伸手撤过它，拿到眼前细细端详半晌，然后忽然笑了起来，下一刻，他抬手，一点一点地撕那幅画，直到它碎成片沫。
　　又醉了一些，他嘴角挂着凄苦的笑意，不知自己想这些干嘛，好像自他有记忆开始，对他好的，照顾他的，在他生天花时，陪在他身边的，始终是皇伯伯和哥哥姐姐。他一直觉得自己被宠爱着长大，他被几个天底下最尊贵最有权势的人捧在手掌心，是幸运的，所以他很快乐，可是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他好像渐渐明白，自己是被自己的父亲放弃的孩子。有过怨愤，有过不甘，凭什么啊？那是……他的父亲，可是却不愿意养育自己。
　　等他明白这些的时候，其实他已经，不需要父亲的疼爱了，因为他长大了，不再是那个看着父亲牵着妹妹逗她笑、却把自己晾在一旁不管不顾就会伤心的孩子了，但是啊，他也无法直面自己的父亲了。
　　父亲始终会是父亲，血缘这东西是无法改变的，可也仅仅是父亲罢了。作为一个儿子，该尽的孝道他不会含糊，更多的，他做不到了。
　　他相信自己的父亲是不会在意自己这个儿子的，出家人的慈悲为怀，渡了众人独独不渡他，所以啊，见与不见，又有什么分别？
　　人前他是沈氏嫡公子，深有皇恩的长生公子，人人都得称他一声“公子”，这便够了。
　　荣华富贵，权势地位，他都有了。今朝有酒今朝醉啊，何必在意那些莫须有的，虚度光阴岁月？何必在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