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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009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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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09
1977年8月16日那天天刚擦黑,多多的姥姥从老家来了。
多多还是第一次见到姥姥,满头银发,身子硬朗。
慧善、为善见过姥姥,激动加兴奋,声音都拔高了,咭咭呱呱的嘘寒问暖。
“姥姥,快坐下。”
“姥姥,累不累?”
姥姥掐了掐多多的脸蛋,“多多,这么大了。”
姥姥扛着麻袋来的,里面鼓鼓囊囊的。
姐仨围着麻袋看姥姥一件一件往外掏东西,花馍、饼子、红薯、柿子、核桃、石榴、麻花,桌子上摆的满满的,堆的跟小山似的。
这还不算,最后还从麻袋里掏出一袋白面。
白面啊,家里的细粮早就吃光了。
雪中送炭,大家都觉得姥姥真的太好了!
为善心细,给姥姥倒水。
姥姥咕咚咕咚的喝了一杯,为善又倒了一杯。
等姥姥气息平稳了,为善才问姥姥吃饭了没?
姥姥爱说口头禅“奶奶个熊”,说话快入闪电,一点都没有七十多岁老人的墨迹感:“奶奶个熊,哪里吃了?下了火车好歹找见了公交车站,车难等哩,眼瞅着天快黑了,把我急燥的,奶奶个熊,后来有个三轮车,我给了人家一块钱才让我爬上车兜上,一路上抖的我快散架了。”
慧善忙说:“姥姥,我妈马上就回来了,回来咱们就开饭。”
姥姥“嗨”了一声,接着哗啦哗啦的说:“不急,姥姥是吃苦过来的人,一天两天不吃饭是个啥事,日本人来了轰炸城里,我带着你妈、你舅舅们跑到城外,奶奶个熊,每天钻在地窖里,几天都吃不上东西,没有飞机的时候,跑出来到地里挖野菜,嚼草根,60年饥荒,吃糠咽菜,人都饿的浮肿了,那不也过来了,现在日子好多了,不急不急。”
姥姥一边说自己不急不急,一边伸手将桌子自己带来的死面饼子咬了一口又一口。
慧善跑到厨房加紧给姥姥做了碗拌汤,姥姥端着碗喝的吸溜吸溜的。
多多妈见到母亲,激动的眼泪哗哗,“您老来也不提前吱声,我好到车站接你去,来了就来了,还带东西,还带一袋子白面,沉沉的,您也上了岁数了,还以为自己年轻着。”
姥姥见着闺女,眼圈红了红,硬气的说:“带些东西是啥事,你甭掉眼泪了!”
多多姥姥最见不得别人流眼泪,她总把眼泪与懦弱、窝囊划等号。
她小的时候家里重男轻女,大人都不待见她,她过的苦哈哈的,为了男方的一份彩礼,13岁就订了亲。
定亲的那天,她偷偷的透过窗口看自家“男人”,瘦瘦高高蛮精神的小伙子。
从此,她生活在期望里,憧憬在幸福中。
期望是不幸的源泉。
等来年她嫁到男家,揭开红盖头,腿肚子都打哆嗦,魂牵梦绕的男人变成了颓废的老男人。
足足比她大二十四岁。
14岁的她,对于掉包这种事无能为力,唯有痛哭才能释放内心的愤懑。
她哭,男人就打她,打她她就使劲的哭,越哭越打,越打越哭,直到她再也哭不出一声。
婚后,俩口子也有好的时候,男人是个木匠,家里穷到38岁都娶不到媳妇,38岁在那个年代已经算是老男人了。
好不容易做木工活攒了些钱,又怕人家女孩嫌他老。
为了十足的把握,让自家侄子替他提亲。
这也是他这辈子干过的唯一的“坏事”。
他本性善良,木工手艺也是数一数二的,给人家做扣箱、梳妆匣、衣柜等,连福禄寿雕拔步床都不在话下。
他干活实诚,从不偷工减料,做工没得说,就是干得慢,打一件家具人家五天,他得做十五天,每样家具都是卯榫结构,很少有人像他做家具还带着工艺的心思。
要不怎么说他不挣钱呢。
两口子不能谈钱,谈钱准掰。
女人嘴快,男人手快。
好的时候也是真好,可是打起架来也是真打。
可不管打的多凶,多多姥姥都流不出流泪。
就这么打打杀杀的过着。
多多姥姥正当壮年的时候,姥爷生病去世。
相好走近的劝她再嫁,甚至热心的为她踅摸鳏夫,她却想都不想再找男人。
她不找男人,可她却热心做“红娘”。
说来也奇怪,经她介绍的男女,很少有不成的。
那些喜结连理的男女,成了都会给她送谢礼,谢礼也就一种——熊鸡(烤好的整鸡)。
她喜欢吃熊鸡,百吃不厌。
多多爸回来见了岳母也很高兴,热情的邀请岳母在这多住几天,不要着急的回老家。
多多妈将那袋白面拆开,叮嘱母亲在这住就吃白面,别吃棒子面、红面了。
慧善、为善、多多都高兴,姥姥来了真好,能天天吃白面。
姥姥在家,慧善也不用做饭了。
姥姥做的饭都是家乡特色,蒸馍,不用碱面的馍馍。
用的启面都是自己发酵,做出来香香甜甜。
双层锅下面熬稀饭上面馏红薯。
姥姥喜辣,炒菜准放辣椒。
吃了几天,多多很喜欢姥姥带来的红薯,又干又绵又甜。
慧善、为善也爱吃姥姥蒸的馍馍,多多妈更不用提了,离开家乡很少能吃上家乡饭,姥姥来了,一下就如同回到家乡。
大家都觉得姥姥在太好了。
姥姥还爱说,给多多讲她的经历,多会多会家乡闹洪水,她从家乡逃难到了晋长省,又多会多会闹地震,个个家里都搭地震棚,她每天只能睡在院子里,又讲多会多会,她偷偷的做小买卖,到火车站人多的地方卖馍馍,别人也偷偷的卖,但是都没有她卖的快,因为她有独特技术,用冷水上笼屉蒸法,蒸出来的馍馍又暄又大。
多多从姥姥嘴里认识了别样的世界,新鲜有趣。
可姥姥也有让多多头疼的地方,姥姥脾气不好,最见不得小孩,邻居家的别人来家里玩,一进门,姥姥就不耐烦的哄赶:“奶奶个熊,走吧,走吧!”
吓的院子里的小孩都不敢来找多多和为善玩,智虹、毛毛、小绿来过几次就被姥姥凶走了。
时间长了,姥姥与多多妈聊着聊着就起了争执。
焦点是姥姥与舅妈之间的事,姥姥在女儿面前数落大儿媳妇这不好那不好,多多妈一解劝,俩人就崩了。
有一次,多多妈被气哭了,姥姥根本不会同情宽慰女儿,她反而会更加冒火,“我到你家来,你哭给谁看,你要不想我在,我现在就走。”
说完人就往外走。
吓的多多妈追出去,费了九牛二虎之力将她拉回来。
总觉得她大老远来,带着白面、吃食,怎么说也是为这个家里做出“巨大贡献”的人。
可时不时,姥姥就又开始在多多妈面前数落大儿媳妇不懂事,不听话,成天往娘家送东西。
多多妈了解两个弟媳妇,大弟媳妇憨厚,二弟媳妇奸猾,可母亲就是看不上大弟媳妇。
那袋白面很快就吃完了,多多妈想不行就到粮食局买些高价粮回来,母亲在家,总不能受了委屈。
正当多多妈预备拿出钱让慧善去买粮时,多多姥姥提出要回老家。
多多妈挽留说再住些日子吧,她其实知道这次母亲之所以大老远跑了来,是因为跟二儿媳妇闹僵了。
多多姥姥轮流在跟着两个儿子吃饭,一个儿子吃一个月。
她在大儿子家吃饭,大儿媳挺好,不用她动一下,可她受不了大儿媳妇的母亲三天两头来。到小儿子家,她帮着干这干那,二儿媳也不领情绷着脸不爱搭理她,她是个耐不住寂寞的人,腆着脸跟二媳妇说话,人家怼了她两句,她气的跑出来。
多多妈了解母亲个性,劝她别回去就住在这吧。
多多姥姥瞪着眼说,“奶奶个熊,他们住的院子是我买的,房子是我盖的,凭什么我不能回去!”
多多妈死活劝不住,就说回去也行,我给你些钱,你回去自个做饭吧,以后我每月给你寄些钱,你自己吃饭自找不痛快了。
最后,多多姥姥终于被说通了,由多多妈每月寄钱回去,她自己做饭吃。
多多姥姥走的那天,多多妈没去上班,让为善顶替她,修缮队除了周日,一天都不准请假,要是有事不能来,就找人顶班,至于你找的你男人,还是你孩子来,都无所谓。
慧善、为善都顶过班,顶班下来累的要死,后来慧善上了班,就是为善顶班了,为善身子弱,顶一天班下来要休三天。
多多妈给母亲买了火车票,又带了一些吃的,把她送上火车。
多多妈抹着眼泪依依惜别了母亲。
回到家里,多多突然不适应母亲不在家,总想着两人就是在一起吵架也好,现在想吵架也没人了。
多多姥姥走了后,多多妈每月都给母亲寄钱,怕她吃不好。
过了一段时间,她还是放心不下,就给小弟弟写了封信,问妈妈一人做饭适应不。
很快小弟弟回信,说现在妈妈每天跟我们一家吃饭,我媳妇对她很好,让姐姐尽管放心。
多多妈还是不放心,又给大弟弟写了封信,很快收到回信,大弟弟在信上说,妈妈这次回来太偏心了,在我这甩手掌柜还嫌这嫌那,现在到了弟弟家,在那里每天干活不说还每月定时给钱,气死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