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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七」淡漠如昔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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龙城。
阔别数日,热闹依旧。
大街小巷,人来人往,川流不息。
往来的人们,各自忙着各自的事。
闲暇下来、也不忘聚在一起、喝上几杯,聊上几句。
茶余饭后,说的,不外乎前几天的大祭。
其间有个人,模样甚是落魄,又似乎喝得多了,听人们说起大祭,情绪渐起,唏嘘了句:
“嘿,还说什么大祭,都过去好些日子了呢。”
他这一嚷嚷,激起聊得正兴起的人们不满,不知是谁打趣:
“怎么着?我们还有本事聊点大祭啊,不像有人啊……哈哈”
话并不说完,说到“啊”字故意把声扬起,“哈哈”显然话藏玄机。
周围的人似都心照不宣,一哄儿笑开了去。
醉汉羞得满脸通红,煞不服气,激动地拍桌而起:“你们知道什么?”
哄闹的人群似被镇住,刹时安静了下来,都不由自主地向他看去。
醉汉见此情形,一贯懒散的脸上,竟然浮现出异于平时的激动神色。
终于,一位老者端起桌上的茶盏,浅浅呷了口问道:“哦?那你又知道什么?”
醉汉兴致更浓,也提起酒壶似模似样地往嘴里倒了口酒,神色却忽然一凛:
“再过不了几日,那可是咱龙城的大日子,什么大祭啊,跟那个可没法比。”
说到这儿,却也不急着接下去,顺势往桌上一坐,又恢复了平时里的闲悠。
旁人听他如此郑重其事,多少也来了兴趣;现见他卖关子,又嚷嚷了开去。
不少人按捺不住好奇,忍不住催促:“嘿,你倒是快说啊,是什么大日子?”
醉汉趾高气昂,显然此时众人的兴奋让他赚足了面子。
又故作了会儿姿态,才不紧不慢地接下去:
“龙府的小姐就要入宫为妃。这可是我好容易从在龙府做工的妹子那打听来的消息。”
说完自己先伸手去拿刚才那酒壶,往嘴里又“咕噜咕噜”灌了好几大口。
“啊,真有此事?”
“嗯,确实,在下也略有耳闻。”
“哎,龙府的小姐……真是好福气。”
“嘿,叹什么气呀?龙府小姐的福气,难道就不是咱龙城的福气?”
不久,人群有了新的话题,各自议论开去,把提供给他们话资的醉汉抛到一边。
醉汉倒也并不在意,似有刚才一瞬的威风就已很满意。
此时两耳不闻身外事,一心只存醉酒壶,神态惬意,似是还陶醉在刚才的得意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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醉乡楼,角落里,我垂首顾自出神,眸望杯中之酒,胸怀心事万千——
适才的一幕,尽收于眼底。
看着他们神情激动而喜悦,我把头埋得更低:
── 福气?── 哈。
十年、十年这样的日子,毫无自由可言。
以后,更将没有回圜的余地。
一入侯门深似海,这样的“福气”,我愿尽皆拱手相赠,只怕有人消受不起……
忽然,一个声音对我说——不想总是怀恋沉浸在过去,那样不能使你得到想要的东西。
我四顾,并未见半个人影。
抬头看向沉默久矣的焱燚,他神色淡淡,深邃的眼眸不知望向哪里。
我深深吸了口气,脑海中有个问题萦绕不去,却不知该怎样问起。
“你想知道白长老究竟与我说了什么,是么?”
不知何时,他竟察觉了我的异样,淡淡地问。
眼眸一如刚才──幽远、迷幻,却不知道望向哪里。
我自知没有司祭的定力。
被他一语道破,心下便不由自主地混乱不堪,脸上的神色也跟着不禁变了变。
于是,我不语,等着他继续。
他收回目光,看我一眼,才缓缓摇摇头,又摇摇头,才定定地道:“我不会告诉你。”
“你……”忍不住脱口而出,却忽然不知所云。
是诘责?是失落?还是欲掩饰心中不可思议的空虚?
心里清楚,既然他有不说的理由,我又何必让他为难下去?
终于,还是忍住了,没有再问,起身告辞:“我该回去了。”
伸手拉起斗篷,小心翼翼地遮住脸,一步步缓缓下了楼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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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街尽头,便是龙府。
遥遥望去,大红的灯笼,从府墙的这一端,一直铺到那一端。
入眼满目,插旗结彩,喜气颇浓。
尽管如此,那种沧桑历尽后的森严孤寂,却也在这一派洋洋的喜气下若隐渐现。
放下斗篷,满目说不清是感慨还是惘然?
方历经了集市的繁华,陡然一转,便已显少人烟,遂更觉长街冷清,心底愈发若有所失。
怅然回首,焱燚已渐行渐远。
伟岸的身影在夕阳的余晖中被拉得很长很长。
我失神地看着、看着,竟忽然觉得他其实是那么的寂寞、那么的孤单。
何以相处那么久,却直到今天才有此之感?
莫非……真是身在高处方知寒?
抑或者,只是这长街路遥太漫漫?
如今一别,大概即是永远了吧?
从此以后,便是海角天涯、各不相干──依他的性格,是断不会再与我相见。
命运轮转,让我和他,终是背向相驰;
纵然相逢,亦不过是为了相错、再相离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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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驻足许久,直到再也望不见了,才决然转身,整罢衣裙发带,轻轻扣响门环。
门开,仆从们见是我,俱皆讶然。
我轻扫一眼,便漠视众人的惊诧,径直往大殿走去。
途中,自然便又望见了那昔日相伴的孤意与自怜——
那清雅的睡莲,是否恬逸芳华如旧?
那皎洁的皓月,是否光彩明艳依然?
也许,莲月均若去时一样,未有一丝一毫改变;
变的,只远出复归的龙姬──由无喜变成无悲。
抑或,不变才是龙姬,至多原本漠然而今更淡;
而池中之莲天上之月,自始不曾一时一刻相同。
脸上的神色几经变幻,压抑心中的不安,待再站到大殿中央,却已是淡漠如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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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龙姬叩见母后。”对着软榻上的母亲福了一福,我笑意淡淡。
“你还知道回来?”她哼了一声,冷冷地望着我,脸上的盛怒明显。
“呵……”我忍不住笑出声,不露皓齿微白,抬头迎上她的目光,缓缓地回了句,
“母亲,倘若龙姬不曾归来,只怕白府的今日就是龙府的明日了吧。”
她闻声脸色惨变,一扬手便打翻了侍女手中的茶盏。
满殿的丫鬟吓得跪倒在地,尽皆屏气凝息。
我却不以为然,仍是似笑非笑地盯着她看。
“好……好……”她不住喘息了好半天,好不容易缓过气来,指着门外爆发雷霆之怒,
“你滚!滚!龙府不需要你的‘庇护’!”
从未见她如此失礼过、看来她是真被惹恼了。
我忍不住撇过头去——
灭了白府上下的是那个我将嫁的王,却与母亲何干?我又何苦要她急?
心底隐隐升起的一丝愧疚,终于使我跪下身去:“龙儿知错了,请母后原谅。”
良久,大殿内谁也不语,万籁俱寂,皆无声息。
本以为她还要责骂,末了,她终于只是吩咐了句:
“再过三天,王的遣使就要到了,你好好准备,下去吧。”
我神色一愣,随即展颜,跪安,退了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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寝殿外,黎妾早已久侯多时。
见我过来,领着一群丫头迎上来便是一福。我赶忙伸手搀起。
进了殿里,相互间各自叙说了些分别以后的过往,或有惊奇,或有欣喜,均是慨叹良久。
忽然,她似是想起了什么,淡淡的神色竟变得异样激动:“小姐,我去去就来,你等等。”
说完,也不顾我满心疑惑,起身对丫鬟们吩咐了几句,便径自匆匆向殿外走去。
望着她远去的背影,我不禁莞尔——
若说龙府只有一个人会对我尽心尽力,那个人必是黎妾无疑。
正自想得出神,听得脚步声起,霍然抬头,便见她手捧黄缎锦盒,已然进了殿门。
也许是走得太急,人竟有些喘息。
我起身迎上去接过,笑吟吟地随口打趣:“黎姨,什么东西?看把你累的。”
说着,小心翼翼地端到桌台中央——看她这么在乎,我也不敢大意。
她抬手拭了拭额角微见的汗,俯身去开盖子:
“前几天,‘月华’宫送了几件吉服,想让小姐你挑个样式。”
“小姐不在,夫人就做主定下了这件……小姐你看,可还满意?”
说着,殿内登时已流光溢彩,所有人都不自禁轻轻一叹。
我的脑海一片轰然,霎时明白了一切。
目光望向那光华流转的华衣,我却不禁一退再退,终于退到床沿。
适才打趣的笑颜兀自僵在唇边,愉悦的心情却瞬时顿敛。
脸上的神色渐黯,好半晌才勉强牵了牵唇角,声音竟似乎有些发颤:
“黎姨,我累了,想一个人静静,你们下去吧。”
黎妾闻言愣了愣,满脸写满讶异,却终是不明所以,末了只是点了点头,转身而去。
满殿的丫鬟便跟着蹲了一福,鱼贯而出,门“嘎吱”一声被掩上。
一个人,静静盯着那件价值连数城的吉服看,充斥起满心压抑了许久的恨意——
有一瞬的冲动,猛然跳起,抓起它抛向地,几欲复踩几脚,如同欲蹈上那嗜血者的心;
但也只是一瞬,脑海里便有念头一闪而过,
手上动作一滞,身子沿床沿滑落,便再难有适才那分勇气。
终于,我幽幽叹了口气,把吉服放回盒里。
缓步移到梳妆台前,顾向镜中另一个自己——
她,此时正在略略牵起唇角,笑容便隐了说不出的诡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