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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第 4 章 ...

  •   聂让呼吸有一瞬消失了。

      长公主神色平静,凝视帕上鲜血片刻,却不知在想何事,良久不语,她闭目静心缓了许久,睁开眼,淡若无事地将染血帕子丢给他。

      “替我处理了,莫叫他人瞧见。”

      “是。”
      聂让应得冷静,答得简洁,指骨却捏着帕子一角,能轻松捏碎人头骨的指腹用力到泛白。

      他小心避开鲜血,手背泛起青筋,偏生明面上毫无表情,冷漠自持。

      啪嗒——
      屋外池塘突然泛起一圈涟漪,无根之水落下,淅淅沥沥涤荡人间。

      “下雨了?”

      梅雨季的天空说暗便暗,乌云蔽日,不过顷刻便哗啦啦瓢泼而下,宫人躲在檐下避雨,她驯养的玄隼也郁郁缩着翅膀。

      “这雨来得可真不是时候。”

      “不过也没有办法。”她朝聂让招手,“收拾一下,今天走吧,咱们去白豸山庄。”

      莫说今日了,聂让甚至希望能现在背着主人去白豸山,以他的脚力,定是更快。

      这个荒唐的念头生出瞬间,便被他自己打下。

      ……
      姜瑶出生带病,这五年来越发严重。

      少时她尚能与外祖武安侯秋猎打马,弯弓射雁与常人无异。后来越发畏寒易冷,体虚气短,太医查不出缘由,只说先天不足,操劳过重。

      这事,一身蛮力无法解决。

      聂让是旧营翘楚,气息藏的极好。

      可路过的仆从却都察觉到角落里站了个人,定睛一瞧,只看到个高大魁伟的影,很不好惹,只好蹑手蹑脚地远离。

      唯有庭院里的玄隼在屋顶上歪着脑袋看他,对上那双骤然抬起的漆黑瞳仁时,嘎然一声慌忙逃走。

      *
      白豸山庄里住一对师徒,一个是当今医术圣手孙绝,另一个是个小孩儿。

      先皇征讨天下时,与孙绝交好,后来老爷子又受姜瑶保护,师徒俩顺理成章地为长公主门下异人。

      銮车起轿。
      翠纹金纱掐丝轿,朱玉作顶,金贵奢靡,前配四批通体雪白无杂骏马。

      姜瑶行事相对简洁,出行从不排人轿。车行得不快,一队银龙营将士披银白锁子甲随行。

      聂让本该像他们一样跟随侍卫负责殿下安危,但姜瑶让他坐在车上。

      一路四个钟头,聂让说不出一句话,心情烦乱,无法扼制。

      他皱眉自责。

      于是伸手,指骨用力捏住右臂上的一道伤口,直到鲜血再次渗出,麻木的钝痛才让人稍微清醒。

      “阿让。”车里人仿佛察觉到他的动作,“手伤,进来避雨。”

      “……”捏住右手的手顿住。

      周围其余玄卫神色如常,他们知道聂让日前所受重伤,他身体就是再怎样强悍,也见不得水。

      当代战乱放休,民风剽悍,且姜瑶摄政,根本不讲男女大防,公主贵妇养几个面首都是常事。

      他们都很理解,可聂让怎敢应允,只低声:“主人,奴……”

      “进来。”她没给他留拒绝的余地。

      “…是。 ”

      聂让咬了牙掀开帘,恐惊扰帐中人,只小心靠在舆内一角。

      他身量高大,九尺身板将将近顶着顶板,于是半跪在姜瑶面前。

      因是夏季,座上人披着一件轻纱,单手托着下颔骨,面前小案几只碟放有新鲜的葡萄与糕点。

      她隔着朱红轩窗,正注视着都城人马撑伞来往,市井繁荣,烟云缭绕,万千感慨,如观音玉像。。

      “许久未出来走了,甚好。”

      一边梅玉应和:“十年过去,都城还是那样。格物司近年新修不少事务,再过几年定是另一种风貌。以后殿下想见,随时带奴婢们出来。”

      姜瑶笑而未答。

      舆中不大,内设有仙鹤熏炉,内置木香,闻之沁人心脾,她想起一件事,瞧向帐口寡言的黑衣暗卫:“出来得早,可曾用过午膳?”

      “…不曾。”

      聂让确实已一日未进分毫,腹部空虚,只不过这点饥饿感他少时便已习以为常,相比心中若有若无的焦虑,这点实在不算什么。

      姜瑶点了点面前的糕点:“路还长。这碟栗子糕拿去用吧。”

      梅玉顺势将栗子糕递到他面前,然他不敢接,只是跪着低头。

      但听上方人又笑,很轻,慢悠悠落下句:“聂统领,莫非是想本宫亲自喂你?”

      他一肃:“奴不敢。”

      聂让立即双手接过那盘栗子糕,三下五除二塞进嘴里,坚毅的脸庞微微鼓起,一双黑目却违和的冷肃。

      一边的梅玉见状,没忍住一个噗嗤出声。

      姜瑶也觉得好笑,唇畔挂着浅浅的笑,一双凤眸妩媚弯起,好像九天神佛皆入了凡间:“梅玉,给聂统领拿些水去。”

      “得嘞。”

      ……
      他刚下意识想说自己不会为食物噎住,可鼓起的腮部明显不允许他开口。

      梅玉边笑边取了只水囊交给聂让,他也不敢再抗拒,接过水囊匆匆灌下,才作了结,向着面前女子作礼:“谢主人。”

      “倒是乖巧。”座上人点头,撤回视线看他,唇畔留存些许温和笑意。

      这句话实在有些耳熟,加上轩窗外景色未变,以致于聂让有一瞬间恍惚。

      .
      近十年前,他和姜瑶也来过一次白豸山庄。

      彼时先皇后楚氏方崩,白豸山庄修筑完成不久,也正是那时候,她请到神医孙绝和阿骨儿常住于此。

      那日同样是个梅雨时节,从白豸山庄路上回来后,他本在屋顶上负责巡视,可隔着青瓦,殿下却叫他进屋躲雨。

      “阿让。”

      年岁不过十五的姜瑶坐在榻前,拇指还带着用于骑射的武扳指,她叫了他进来,却未发一言,兀自对一面铜镜发了好长时间的神。

      片刻沉寂后,她招手,神情极复杂,命他再走近些。

      “张嘴。”

      他听令,嘴里被塞进一块东西,指盖大小,外皮很甜,像是某种糖类,令他舌尖忍不住滚动一下。

      “不许咬,直接吞掉。”

      他二话不说立即照做,姜瑶才笑了,说出今日一模一样的话:“真是乖巧。”

      .
      回忆里的清甜在舌尖一滚。
      她好像总是喜欢给他悄悄塞一些糖。

      水囊里装得是茶,茶水清冽,是上好的绿茶,他说不上名字,不过茶香冲淡了糕点的甜腻,余下阵阵清甜。

      冷硬深邃的眉目忽的就柔和下来,栗子糕的甜沁到了他的五脏六腑,伴着屋外雨声,暖意洋洋。

      ……
      他后知后觉为凉州时的凶险害怕。

      其实自主人九岁起,算上今年,他已陪了姜瑶十五年有余。
      他极愿为主人随时死去。可如果可以,能不能…再有一个这样的十五年?

      一个就好。
      应该,不算贪心。

      他小心将水囊系在腰间,暗暗期望。

      车窗外人影渐少。

      白豸山虽名白豸,但山路无虫蛇,背临群山,草木郁郁葱葱,山庄附近辟了不少石榴树,如今正值花期,花开火红靡丽。

      远处的丘陵高低有致,起伏连绵,忽远忽近、若即若离,骤雨渐歇,山峦因水汽荡起一层烟雨,似仙人乘风归去。

      婢女掀了帘子,放下脚踏。
      明明是盛夏,姜瑶却古怪地披着镶毛斗篷。

      聂让还是那身简单的玄卫行衣,等她走出轿,便左手撑伞替她挡雨,任由自己浸入半身细雨。

      ……
      ——刀伤未愈,他也真不怕恶化了。

      姜瑶睨他一眼,打了个手势差梅玉替他。

      进了山庄后院,云消雾散,一弯彩虹挂在山涧,石榴花香清淡绵延,偶然几只白鸟飞过。

      “师父,殿下真的来了!”

      蓦地,一个秀粉罗衫裙的姑娘从屋顶上跳下,浑身为雨淋湿,散着水汽,狼狈不堪。

      她一头怪异的银发兼血瞳,梳双环髻,身量不高,看起来不过十二三的年龄,因着异人长相和古怪口音惹人注目。

      可山庄里的仆从抬头看了一眼,又低头做自己的事情,仿佛早已习惯了这副场面。

      阿骨儿踩着雨水跑到进里屋。

      紧接,一柄寒刀无情地拦了她的去路。

      小孩抬头,只对上一双肃杀黑瞳,便一瘪嘴委屈:“你好不讲理。”

      聂让不理,刀再前倾,刃向人。

      “阿让,不许欺负骨儿。”

      姜瑶示意他收刀,笑着命人取了披肩给她,

      小孩裹着披肩,乌溜溜的大眼睛望着姜瑶:“这侍卫好凶,像要杀人一样,殿下换一个吧!”

      姜瑶向她摇头:“这个不可以。他不是寻常侍卫。”

      “那他是什么?”
      “是统领。”
      “统领?”

      听见新词,对方一下来了兴致:“什么统领,武功高不高,能不能像话本里一样带我飞檐走壁?”

      “自然,他很厉害的。但要带你飞檐走壁可不行。”

      “啊,为什么?”

      “因为他是本宫的人,不外借。”

      一边的聂让愣了下。

      ——不外借。
      ——是她的人。

      明明想维持冷然,唇角却不自觉翘起,好像心尖方才糖渍未消,轻了起来。

      “骨儿,莫再淘气。”

      一胡子花白老者携药箱进屋,见徒儿一身水渍往长公主跟前凑,竖起已经灰白的眉,打断二人的对话。

      老者约五十有余,一袭青衫,白髯白须,精神抖擞,正是当世神医孙绝。

      他向座上人作揖。

      “无妨。”

      言罢他挥手屏退其他人,姜瑶侧眸:“还请圣手先替他看看。”

      一边的聂让砰地一声跪下。

      “奴无事,还请主人先查脉。”

      他忧虑可一点不是自己身体。
      莫说一只手了,他这条性命也不及主人汗毛。

      但显然孙绝只听从姜瑶一人,看到聂让由绷带包紧的右手,白眉一皱:“伤势怎的如此重?”

      就在她要开口时,阿骨儿指向一言不发的聂让,忽道:“师父,他身体里有王蛊。”

      聂让瞳孔也流出一点困惑。
      他听过此物,服食者百毒不侵。

      对了。

      他心中暗沉。
      明明自己已服了毒,又为何至今行动自如?

      ——是那时候。
      陡想起梅雨季的那颗糖。

      姜瑶从容:“说来还要多谢圣手。救我这小卫一条性命。”

      孙绝长嘶一声,忽然瞪了眼睛:“殿下糊涂!”

      “圣手说笑。”

      “王蛊于我无用。救人一命才不算暴殄天物。先看诊吧。”

      神医凝了她许久:“您难道不知……”

      “圣手。”她抬手打住他的话,“该看诊了。”

      “……草民明白。”

      一番望闻问切后,孙绝往上他胳膊上扎了几针。

      姜瑶询问:“可能恢复?”

      孙绝收针:“他这手经脉从前伤过,许得日日调养,许可不落残疾。”

      姜瑶微不可察地松了口气:“圣手费心。”

      “殿下折煞草民。”

      客套后,孙绝收拾药箱嘱托:“他身上还有其他骨伤,也可以一并治了。山庄后即有药浴,需每日分别在卯时、申时各浸泡一个半时辰,时间不可逾一刻钟,亦不能少半分,切记万不可离水。”

      “骨儿,你们去准备一下。”

      被指使的人很不情愿地应下,转身走了几步,见没人跟来,回首看有近乎三个她那么高的大家伙:“走呀?”

      聂让还愣在原地纹丝不动,连个眼神都没给她。

      “去吧,阿让。”

      见眼前小眼瞪大眼,姜瑶忍俊不禁,“本宫一人无事。”

      “…是。”
      这才垂首退下。

      待殿中人都走了个干净,孙绝不声不吭地再取一套特制的银针。

      针尖比寻常银针更粗,拿酒浸了,沿着经脉,直入细嫩皓腕,从根部发了不详的黑。

      很痛,不过姜瑶哼都未哼一声,只是蛾眉微蹙。

      等针彻底乌下,孙绝鹤眉越锁,眉目凝重,眼底皆是不赞同,长长地叹息。

      “这可是唯一能缓解您身上寒毒的天材,怎的就给一个……唉。”
note作者有话说
第4章 第 4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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