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死生契阔·与子成说（景卿）》夜的佚名

13、第 13 章

　　蜀山后山，一座孤坟前，每天早上，都会出现一个白色身影，在坟前呆呆地坐着，凝视着墓碑，一动不动，直到夜幕深沉，才起身离去，这样的行为持续了近七天。

　　“长卿大侠，你这是何必呢，菜牙也一定不希望看到你这样的。”望着面前这个仿佛失掉了灵魂般的人，雪见不由打破了宁静，她已经看不下去了。

　　景天死后，长卿并没有表现出过多的悲伤，只是话越来越少，常常看着一个地方出神，脸色愈渐苍白，但面对着身边人的时候，仍会带着淡淡的笑，只是，在旁人看来，那样的笑竟是比哭还要让人心酸。

　　“长卿大侠，我求求你，你不要这样了，大家都很担心你，如果真的很难过就哭出来吧，那样就会好过点的。”

　　半晌，依然是沉默，一个嘶哑的声音响起，雪见一愣，若不是眼前没有别人，她坚决不相信这是长卿的声音。

　　太久的沉默，让他的嗓音改变了很多，低沉而压抑。

　　“雪见姑娘，我没事，过了今天，长卿自有打算，你们放心。”浅浅的笑，让雪见一阵恍惚。

　　“雪见姑娘这个时候一定很迷惑吧……”耳边仿佛又响起当初长卿开导她时清润的嗓音前尘恍如隔海，一阵悲恸涌上心头。

　　雪见没有再多说，只是静静地站在远处，看长卿，看那座坟。

　　菜牙，你潇洒地走了，可是，现在，你看见了吗？长卿大侠为你变成这样，你何其忍心，何其忍心……

　　第二天，所有人惊讶地发现饭厅里多了一个许久不见的身影。

　　只有雪见了然，原来昨天长卿说的话，竟是真的，但心底仍有不安，他真的能放下吗？

　　同样不安的还有常胤，长卿的转变太大了，让他突然间无法接受，越是正常反而让人怀疑。

　　“掌门师兄。”常胤叫住正准备离开的长卿。

　　“常胤，有事吗？”

　　“大师兄，你真的放下了吗？”略微迟疑，终是说出口。

　　“不用担心我，我知道自己该怎么做。”长卿微笑，眼底一片平和淡然。

　　见状，常胤半是疑惑，半是相信，几天前的他，让人揪心，而现在的他却好像比以前更接近道，更参透死生。

　　安下心来，本来他想遵照景天的意愿偷偷让长卿喝下忘情水，可是现下，似乎已经没有这个必要了吧。

　　常胤思索着，再抬头时，已不见对方身影。

　　他望了望仍在下的大雪，也许这已经是最好的结局了，希望一切就这样终结吧……

　　一日，蜀山派上下全部被惊动了，唐家堡堡主也赶上了蜀山，知道后来，山下的百姓才明白了事情的缘由，蜀山掌门徐长卿竟在一夜之间不知所踪。

　　神魔之井前，一黑一白两道身影对峙着。

　　“你真的执意去天界？”许久，重楼对这面前的人开口道。

　　“长卿去意已决，魔尊为何拦我。”对方略一正色，干净的脸庞，月牙白色的长衫，神情一如往常般的波澜不惊。

　　“徐长卿，若不是她，你的闲事我才懒得管。”重楼微皱着眉看着眼前这个固执的人，对视中竟是不肯输他半分，自知不是他的对手，就想用自己的毅力来消磨他的耐心。

　　重楼有点动容，在之前的接触中，他一直将长卿看成一个弱小的人类，他不明白紫萱为什么会那样不顾一切地爱上这个人，现在，他好像有点明白了。

　　“你知道后果是什么吗？”孤傲而清冷的声音响起。

　　“长卿知道。”

　　“好。”丢下这句话，重楼瞬间消失在长卿面前。

　　留下的人有些不明白，重楼为何又突然放弃阻止他，但此刻他想不了那么多了。

　　“徐长卿，私闯天界，你可知错？”天帝低沉的声音响起，不带一丝温度，他没有料到，这个人居然会闯上天界来，而天帝同时也预料到，他所为何事。

　　天帝不想事情闹大，所以派人将长卿带到了大殿，并没有强行驱逐。

　　想到这里，天帝不由看了看正南方，随即又望向殿中央的那个人。

　　“景兄弟当日可是跟天帝您做了一个交易？以他的命来交换被邪剑仙杀死的人的性命，现在，长卿也想和您做一个交易。”

　　天帝心下了然，淡淡地开口：“若是你想用你的寿命来换回景天的，大可不必，你来晚了，他早已轮回去了，念你在邪剑仙一役有功，不再追究你的责罚，你速速离去吧。”

　　而长卿的回答让在场所有人都怔住了，他们有些不敢相信自己听见了什么。

　　“长卿要换的不是景兄弟的命，我想用自己剩下的寿命换生生世世不喝孟婆汤的权利。”长卿直视着高高在上的天帝，坚定地说到。

　　他来这里，本没有打算再回去，最多不过是再坠轮回，对他来说，这并没有什么可怕的，只是，他现在想尽最后一点力多求一分可能，与景天相见的可能。

　　若是他没有喝孟婆汤，就算他们相隔万里，命中注定没有缘分，自己也可以找到他，即使逆天，也在所不惜。

　　“好，我答应你。”天帝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答应下来，这是违法人界秩序的事，但看着长卿的眼睛，自己居然下不了狠心拒绝他。那是多么无畏无惧的眼神，清亮地让人无法直视。

　　天帝做过有愧于心的事，所以他感到歉疚。

　　话已出口，下一秒，他已经反悔，只是他是天帝，一诺何止千金。

　　“你知道这样意味着什么吗？”如今只能让对方自行放弃这个想法了。

　　“长卿知道。”

　　“永生永世承受轮回之苦，每一世的痛苦都会不断叠加在你的记忆中，放不掉，忘不了，那是何等的折磨。”天帝不由加大了声音，“你可知等待着你的命运是什么吗？”

　　回答的声音依旧不卑不亢：“我知道。”

　　无奈地长叹一声，天帝挥了挥手，示意神将将其带下。

　　身旁的侍臣低声问道：“那他的请求……”

　　“准了，带他去轮回吧。”

　　走出大殿，几声清微的对话声春来，长卿微微皱眉，加快了脚步，很快，他看见一个清丽的女子怔怔地看着他，略带慌张，赫然时当初所见的夕瑶，长卿略一颔首，算是打过招呼，跟着领路人继续往轮回口走去。

　　一个轻柔的声音在长卿身后响起。

　　“道长可是想清楚了？”

　　长卿侧头，轻轻一笑：“是。”

　　转身离开，长卿心中却忽然生出意思犹疑，刚刚他好像听见了那个令他魂牵梦萦的熟悉声音。

　　应该是幻觉吧……长卿的脸上恢复平静，带着无法描述的祥和。

　　景兄弟，长卿来了……

　　“飞蓬，醒醒。”头很晕，张开眼，我看见一张熟悉的面孔。

　　“夕瑶？”

　　“是我，你在这里睡了好久了，赶紧回南天门吧，不然被玉帝发现就要怪罪你了。”

　　我揉了揉自己的脸，看来我真的睡的太死了，为什么感觉好像过了千万年般的漫长……我摇摇头，不再去想，这种无聊的事情想它作什么，脑中感觉空了一块似的，很难受很压抑的感觉。

　　“我不要当什么神将，我想当人……”

　　“我要轮回，我和白豆腐约好的……”

　　“对不起飞蓬，为了你，我只能这样了……”

　　“夕瑶仙子，你觉得我们这样真的对吗……”

　　脑中断断续续响起了繁杂的声音，模模糊糊，也许，我实在太寂寞了，所以才会出现这些幻觉吧……

　　我抬头看向无边无际的云海，整个天庭太安静了……

　　驻守在南天门，四周死一般的寂静，不知道为什么，比起之前我现在好像更加厌恶每天过着这样的生活了，我听见远处有轻微的骚动，是大殿的方向，感受不到巨大的能力，我有些好奇，是谁居然能凭那种微不足道的力量上到天界上来。

　　也许，偶尔离开一会不会有人知道的吧，心里这样想着，我马上做出了行动，可还没到大殿，迎面而来就看见了夕瑶，她似乎有些慌张，见了我就叫我去帮她拿下掉到云海下的玉簪，虽然像看热闹，但是夕瑶毕竟是自己在天上唯一的知己好友，只得先帮忙了。

　　很快我找到了玉簪，却看见夕瑶愣愣地看着不远处一个离去的身影发着呆。

　　“你怎么了？”我上前询问。

　　“没事。”她的脸色有点苍白。

　　“那个人是谁？”

　　“今日闹到大殿上来的，已经被下令送去轮回了。”

　　看着那个飘逸的身影，我很难相信他就是那个闯上天界的人，有点寂寞的身影啊，和自己一样。

　　“飞蓬，你说爱是什么？”耳边突然响起夕瑶轻轻的呢喃。

　　“我们是神仙，那种东西不需要懂的。”我笑了笑，却觉得心口有一点痛。

　　“飞蓬，你怎么哭了？”夕瑶吃惊地指着我的眼睛。

　　我用手抹去，看着那点湿润，我迷惑了，我怎么会有眼泪呢？

　　我为什么会哭……

　　算了，弄不明白的事就不要再想了吧……我一向是这样的人。

　　这一年，风雪肆虐了蜀山以及渝州一带，带来了无数灾民，唐家堡堡主雪见以渝州城首富景天的名义捐出了大量的物资以供救灾之用。

　　三个多月时间的雪终于在一个清晨停了。

　　蜀山弟子在山顶发现了蜀山掌门徐长卿的遗体，葬于蜀山后山。

　　渝州城人们在雪后为活下来的自己而庆幸的同时，也为两个在这场风雪中去世的人祈愿。

　　因为风雪的原因，渝州首富景天和蜀山掌门徐长卿葬礼延迟举行，在风雪停歇后的两天进行。

　　当天，送葬队伍很长很长，全城的人们自觉地跟在队伍后面送着死者最后一程。

　　死生契阔，与子成说……

　　到最后，终究不能……

　　执子之手，与子偕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