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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第四章 ...

  •   说起谢幼云,顾瑶曾与之有一面之缘。

      事情还得从前年,即大雍三十四年,一座桥谈起。

      二里桥巷子背靠二里桥。

      二里桥因二里河而成名。

      某夜,一位不知姓甚名谁的书生跳河了,原本是个习以为常的事情,结果巧就巧在他是位郁郁不得志的书生,恰好有几分才气,写过几句郁郁不得志的诗词。

      有一好事者,添油加醋地撰成一本《怀才不遇录》,颇有神秘色彩地在结尾里,让那书生的在天之灵顺着二里河流入宫内去,吓死了昏庸的老皇帝。

      这个结局可谓是众望所归。

      然这位籍籍无名之辈在死后大放异彩,想必是他自己也意料不到。后来越来越多的文人以此效仿,凡是遇到了过不去的坎儿,都会从这里一跃而下,久而久之二里桥成了一个殉志胜地。

      老皇帝也察觉到此书苗头不对,下令封为禁书,在民间搜刮焚烧,凡持有此书者皆要杀头。

      人人都怕杀头,于是这本书即便再精彩,也无人敢买了。但是年复一年,来二里桥跳河的人,仍然络绎不绝。

      顾瑶知道这件事情是许久以后了。某次傍黑,人烟稀少,她打来半瓶子香油从桥上过,看到一对男女在争执。

      女人正值双八年华,气喘吁吁,美目含泪;

      男子书生打扮,气质翩翩,面容忧郁。

      书生道:“你便听我的话,跟我回去可好?”

      女子道:“听话能有何好下场?不过是按部就班,嫁人生子。”

      “这难道不好?”那书生嘴唇发抖:“你、你我早有婚约在身,婚后也能举案齐眉,难道你心中另有他人?”

      “不,我心中只有你一人。”

      书生道:“既然如此,我会疼你爱你,只娶你一人,就这也不可吗?”

      女子道:“这是怜悯,是施舍,你觉得我想要的是这个?”

      书生大怒:“为了你,我不昔变卖祖宅换红妆。如今你却说不嫁便不嫁,我看明明是红杏出墙,哪儿来的如此多的理由!”

      女子闻言,一颗眼泪滚滚而下:“你、你怎敢如此污蔑我?”

      那书生却拂袖而去。女子又哭喊道:“你要去哪儿?”

      “当然是退婚!另外,我要告诉令堂,真是教女有方!”

      蓦地轰隆一响,一束闪电劈开了头顶阴沉的天,将不远处的顾瑶吓了一跳。

      她猛然清醒,掂起手中的香油瓶,匆匆回家。

      不知为何,许是这风雨欲来,黑云压境。

      顾瑶回头看了那座二里桥。

      漆红的桥身红得像血。桥上的女子一身白衣,茕茕孑立,好似变成了一副了无生气的画。

      又过了几日,天气晴朗,斗大的日头悬在天上,晒的人困意十足。

      魏子潇是个不怕晒的,即使下刀子,他也得第一时间冲过来,和师父分享他刚刚学会的酸梅排骨。

      顾瑶喜欢吃肉,平日里别说山珍海味,就是肉馅儿饺子都得盼到过年。所以每当魏小少爷捧着新菜找上门来,她都兴高采烈地要以身试毒。

      万幸魏小少爷在做菜方面的确有几分天赋,平日里跟着一群纨绔吃喝闲逛,凡事有入得了口的饭菜,回去捣鼓捣鼓都能做的八九不离十。

      若不是家里有胭脂生意,这上京的酒楼估计都不敢招待这位贵客,生怕饭碗被人抢了去。

      这日不知为何,顾瑶一筷子排骨刚下肚,舌尖儿还没来得及感受那股酸甜,巷子口突然传来一声哭喊。

      “怎会如此……怎会如此!”

      魏子潇生平,一爱下厨二便是凑热闹。他把排骨往桌子上一扔,当即凑到门前探头探脑。

      “哎呀师父,快来看呐,那之乎者也竟然把宅子买了!”

      之乎者也是魏子潇给那书生起的诨名。因着那书生说话文邹邹,时不时蹦出个难懂的句子来,便以此取笑他。

      顾瑶想起那日在桥头目睹的争执,当下也放下筷子,凑上去:“忘了跟你说,那日我看到之乎者也在和一女子争执,他变卖宅子是为了娶妻,今日看来,这亲怕是成不了了。”

      “当真如此?没想到这酸书生,倒是个情种子。”魏子潇突然眼前一亮:“师父,你说的没错!有辆马车驶过来了!”

      只听得一阵车轮滚动的声响,顾瑶探出头去,半晌,看到一辆颇为考究的马车停在书生的祖宅前。

      低眉顺眼的丫鬟不知从何处窜了出来,纷纷前去,有的拿起脚凳,有的掀开车帘。微风吹动,铃铛声响,一双洁白柔软的手撩开了帘子。

      一位年岁与顾瑶相近的女子从马车上缓缓下来。

      看到女子容貌的刹那,魏子潇心头一动,突然听到一朵一朵的桃花在枝头绽开的声音。

      一头乌黑的直发乌黑油亮,精致的发包一丝不苟,若是瞧得仔细些,便是那鹅蛋脸,柳叶眉,像是从山水画中走出的忧郁美人。

      她安静地站在马车边,好似一朵濯清涟而不妖的清荷,可是微微上挑的丹凤眼瞧这就不好相处,有种拒人于千里之外的疏离感。

      这便是谢幼云了。

      这也是顾瑶,和这位世家小姐第一次相见。

      谢家的搬入让二里桥巷子风波再起。毕竟大雍开国起便是高门贵第,如今不知为何从富丽堂皇的老宅搬到二里桥,世人也是众说纷纭。

      有人觉得,这二里桥前有尚书府,后有护城河,乃是一处宝地。

      也有人说,谢家早就式微,再赶上谢家家主英年早逝,留下谢夫人和寡女二人,无力支持祖宅高额开销,只能遣散家仆千人,多到这巷子里苟且续命。

      但不管这世人如何议论,这一切似乎都与谢幼云无关。不管何时出现在众人视线之中,她都是一副完美无缺的模样,从衣着到发丝皆是无可挑剔,宛若大雍世家礼制的活拓本。

      而这一切,本应当与顾瑶毫无瓜葛。

      直到那日。

      那日又是一个阴雨天,秋季的冷风吹在脸上,宛若绵密的银针,扎得人生疼。

      谢家搬来那天,书生便失踪了,无处可寻。那日同他争执的女子在门前哭了几声,也是恹恹离去。后来顾瑶再次见到她,竟然又是在二里桥上。

      那座桥依旧是漂亮的朱红色,构造精巧,经历了百年的风雨,仍然屹立不倒。

      午时,日头躲在乌云中,消失不见。

      天地一片昏沉。

      女子穿着那日的白衣,站在桥上,脚尖危险地探出护栏。

      下一秒,她果然直直地坠了下去,宛如一片轻盈的纸鸢。

      “扑通”一声,那是肉身入水的声响。

      “卡擦”一声,那是顾瑶手中的油瓶子,碎在了地上。

      深秋十月,戾风潇潇。

      顾瑶还没来得及冲到桥上,不知从何处涌来的人群便将最佳观赏点占据得严严实实。

      “有人跳下去了,快救救她呀!谁来救救她!”

      她大声呼喊。

      这么多人瞪着眼睛看着水面,有年轻的小伙,强壮的中年男人,抱着孩子凑热闹的妇人,滴溜着眼珠子的孩童,他们的脸上带着麻木,似乎早已见惯不怪了。

      但总有人会凫水吧,难道热闹比人命还重要吗?

      “哎呀呀,这下子是活不成咯!”

      “底下的淤泥半腰深,一头黄牛掉进去,都不见的得能上来,别说是小娘子了!”

      “香消玉损,香消玉损……”

      顾瑶的声音好似卡在了喉咙里,她想起那个书生,想起那日鲜活的两个人,如今一个已经掉到了水底,连朵水花都没有,那么另一位呢?之乎者也呢?

      终于有两个男子跳到了水里,又是连续的“扑通”声。他们二人脱去了上衣,像鱼一样凫水,干扁的脚底时不时从水花中露出来,白得刺眼,再用力地一蹬后消失。

      最后,那女子终于被找到了,只不过她早已双目涣散,气息全无,脸上、鼻孔里全是淤泥,看起来狼狈不堪,正如此时的天气。

      “我就说,没了,没了!”

      “哎,肖家大郎,你这般跳下去救了个不瞑目的死人,可得去烧个香,小心被缠上哟!”

      似乎无人在意女子的模样。她在两个时辰前还是鲜活的,甚至在不久前,还在书生的祖宅前失声痛哭,似乎被心爱之人的抛弃成为了最后一根稻草。

      如今她冰凉凉地挺在地上,再也不会笑,更不会哭了。

      顾瑶不知为何,心头涌上一阵难过。她看着那些若无其事的人,更是觉得悲从中来。

      这个女子死了,她死了呀!一个生命如此消逝,它如此美好,如此鲜活。但这浑黄水花,就这么把人吞噬了。

      在众人身后,柳树旁的小道,突然响起繁杂的脚步声。顾瑶仿佛心有感知,抬头望去,看到谢幼云跑了过来,散乱的发鬓被汗水粘在耳旁。

      她生平还未有过如此不体面的时候,似乎也未这样气喘吁吁的模样,像是火烧眉毛。可当她看到地上了无生气的女人时,蓦地红了眼眶,落下一滴泪来。

      “还是迟了……”

      谢幼云松开怀里的盘缠,干净的小包裹掉在地上,染上了灰扑扑的尘土。

      “说好会帮你的,明明马上就可以自由了。为什么不等等我呢?”

      顾瑶本还好奇二人之间有何渊源,看到此情此景,却难过得说不出话来,只能静静地站在一旁。

      不一会儿,谢幼云迅速擦掉眼泪,抬手替女人合上了眼睛,又变成了昔日端庄冷静的大家闺秀。

      那是她为数不多的、如此生动的时刻;也是顾瑶为数不多的、与之心心相惜的瞬间。

      这跳河的女子是殉情么,还是郁郁不得志,抑或是二者皆有呢?

      在场的所有人都不知晓,或许只有谢幼云记得,这位女子如何的妙笔生花,写下《怀才不遇录》,让京城的纸价一夜之间翻了几十番!她亦知晓,这位女子在赴死前,给她送上一封信,卸下浑身上下的枷锁。

      “今日我自断活路,并非为情,也并非为世间一软弱男子,乃是被骨肉父母绑上轿子,盖上这人血盖头。今日我身死,我要为鬼为魍魉,扰得那狗皇帝不得安宁,扰得这男人的天地不得太平!直至有一日我大雍女子,有书读,有自由,不必像我一般——”

      此处一点泪渍,笔墨晕染,宛如自嘲一笑:“囹圄困囿,不得解脱……”

  • 作者有话要说:  谢幼云:看不上男人
    魏小狗:呜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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