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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十年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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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来来来,桌子放到这儿!”
时间的钟悄悄叩响,木制家具和瓷砖地面摩擦发出的聒噪声响逐渐盖过了颠簸中模糊的喧闹,可混乱的场面反复萦绕,叫人分不清真假。
自己,死了吗?
“对,北方人……刚搬来这边,以后大家就是邻居了……”
原来,人死后的世界也这么吵闹吗……
仿佛前一秒还在电话听筒那头传出的女声突然出现在了自己就近耳边,乔以南翻了个身,下意识摇手:“还搬?不是都告诉我了……”
“咚!”
???
乔以南莫名其妙翻空,失重坠到了地上,疼的闭住眼倒吸了口凉气:“嘶……”
不过这么一摔,反倒让她有了点真实感。刚才莫名其妙的颠簸是怎么回事?死了也会痛吗?自己现在是人是鬼?这人声又是从哪儿来——
“哎呦,祖宗!”推门而入的声音“吱呀”,“我说怎么找不到你……睡觉归睡觉,你躺床上啊,躺地上干嘛,我还没扫……”
扫?地?乔以南疑惑了。
飞机上需要……
等下,这声音怎么这么耳熟?
乔以南缓缓睁眼,抬起了头。
瞳孔陡然放大:“嗯?妈?您……您从手机里蹦出来了?”
乔以南试图从鼓囊囊的裤口袋里摸出手机求证。
没记错的话她们她们半小时前才通过电话吧,瞬移啊这——?
乔以南瞬间僵化。
她的确从口袋里摸出了个手机,只不过是个早在几年前就被淘汰了的……推盖手机,而且那枚掉落在地上的硬币,不知怎么又回到了她的口袋。
?
乔以南这才注意到四周,不过不是在机舱,而是有些眼熟的装潢,是她曾经住过的某一个房间。
自己……下飞机了?
乔以南用手心拍了拍自己的脑袋:什么时候过来的?怎么一点印象都没有。
陶敏女士低头看着自己一动不动习惯性从裤口袋里掏出手机的亲闺女,愣了愣,随即手摸上她的额头:“昨天晚上学习睡太晚了吗?”
学习?乔以南一脸懵感受着触到自己额头的指尖温度,还能勉强圆了这话:她最近是在为了入职新学校准备考试,可她明明没有跟陶敏提到。
“哎,孩儿他妈,以祥哭了,是不是饿了?我哄了半天也没哄好。”卧室房间门口站出个手忙脚乱的男人,身上有灰,应该是搬家具搬的。
“爸?”乔以南满头问号,“您也来了?”
乔光永略显生疏拿着手里的奶瓶:“?”
“别坐地上了,要睡去床上睡,”陶敏撂下一句话,又跟乔光永说,“我去看看。”
“冲了奶粉,根本不喝……”
两个人一前一后,留乔以南继续坐在地上发懵。
“不是,”乔以南满心疑惑,轻车熟路跟到了另一个房间,“我弟都多大了喝什么奶。”
要知道乔以祥小朋友十岁的身高就已经要赶上169的她……
?
然而主卧双人床旁边的婴儿床里,躺着她刚出生没多久、尚在襁褓中的老弟。
乔以南彻底懵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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搬家这事进行了一整个下午。
起初乔以南试图用抽自己一个嘴巴的方式唤醒这如同做梦一样的现实,但从床上摔下来的胳膊肘的痛感又那么真实。
乔以南摇晃着婴儿车,一遍遍环顾她前17年不知道搬了的第几次家,缓慢消化了这件并不现实的事。
“不行,还是没办法接受。”乔以南抓了把自己的头发。
无解,怎么这么难。
屋里闷得很,乔以南替她弟松了松被角,爸妈这会儿出去送吃过饭的工人,挪动家具的声音停了,整个屋子静悄悄的,只有她老弟偶尔翻身发出的动静,倒也可以忽略不计。
乔以南看着婴儿车里的小孩。从小奶奶就盼着抱个孙子,在她出生之后,说什么都要把她的名字在“以”字辈后命名为“男”,意在“盼男”,乔光永和陶敏几个不同意,但拗不过长辈,只要各使眼色,用老人家不识字这一点,起了个同音字。
但乔以南还是有很长一段时间不喜欢自己的名字,所以尽管搬到川禾更大一部分原因是因为父母工作地点的转换,她还是觉得心里扎着根刺。这种情绪慢慢发酵,在某个燥热的天气,不受控制爆发出来。
持续闷热的天气过后,会迎来一场暴雨。不过初来乍到的乔以南并不了解,走在外面时突然下起了雨,且附近没有任何遮挡。
无奈,委屈,通通翻涌上来。顾不得冰凉的雨水,她蹲在地上,把脸埋进膝盖。
雨声瓢泼,敲落在地上,掩住了径直向她走来的脚步声,直至拿到高大的身影,挡住阴霾。
雨声还在,头顶的雨不知为何停了。雨水敲打在身上的冰凉触感没有再出现,乔以南止住心口的闷,缓缓抬眼——
“哇!”小孩子的爆哭中断了这场回忆。
乔以南从思绪中瞬间抽离,片刻怔住之后,后知后觉自己刚刚都想到了什么,独自尴尬:“怎么总是想到——”
乔光永闻声进门,先看见的却是自己抱着头快拧成麻花的女儿。
……
左看看右看看,一时间不知道先哄哪个。
“别担心,不就是入学考试吗,”乔光永没想太久,还是决定先管有意识的那个,“你成绩那么好,没问题的。”
“哇!!”结果反倒是没意识的那个哭的更凶了。
……
乔以南这一下午本来就不真实,现在哭声吵闹,更是什么都听不进去。乔光永只好抱起小的,两个一块哄着:“好了好了……今天早点睡,好好休息,一觉醒来……”
又是元气满满的一天!
“对!”还没等乔光永说完,乔以南就如同抓住最后一根稻草般扣了字眼。
她在飞机上就是合上眼才出现在这里的,说不准她睡醒再睁眼,就又回去了呢?
“对对对,睡觉,”乔以南朝她爸竖起大拇指,“爸,机智啊!”
乔光永两眼发懵:“……”
自己说什么了?说完了吗?好像没有吧?
算了,大的没救了,还是先管小的吧。
“呼呼……”乔光永摇晃着小孩,猜测他究竟为什么哭,“尿了?我看看啊……”
“不是,”乔以南停住脚,看了她弟一眼,随后无比自信地撂下一句,“这次是饿了。”
好歹她上大学之前也算是盯着这小鬼长大的,这点事,她还是懂的。
乔光永看着自己今天一反常态的女儿,又看向怀里眼珠滴溜溜转的儿子,有点怀疑,问:“是……吗?”
自然是得不到回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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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些事说的轻巧,可真做起来却没那么容易。
乔以南完全睡不着,躺在床上看室内她几近忘却、却实实在在居住过的地方。
床头书桌上摆放着收拾好的书包和校服,如果真按乔光永说的,明天应该是她转入新学校的第一天。
“2010年8月29号……整十年前……”乔以南推开手机,屏幕亮起显示时间,右上角的音乐标志在小小的屏幕上分外瞩目。
这手机是近几年最流行的音乐款式,但这时的乔以南并不听歌,起初没让这个功能派上一点用场。
不过现在不一样。
手机歌单空空如也,又没有专门的播放器直接播放,于是乔以南连上电脑上陆续下载了几首歌,这是未来十年间,能让她入睡的最快方法。
想不透问题时也一样。
“不想了,睡觉。”转存成功,乔以南躺平,随机点开了最常听的那首。有了白天的前车之鉴,这次她翻身的很小心。
音乐声缓缓响起。
「黑暗已在空中盘旋」
也许是一整天过度不真实用脑过度的缘故,又或许是她真的长大,乔以南倒真的很快静下了心,意识逐渐涣散。
「该往哪我看不见」
睡梦之中,她好像又梦到了之前总是梦到的身影。
「也许爱在梦的另一端」
少年持伞,像是视她为终点,替她挡了那场秋雨。
「无法存活在真实的空间」
大概,日有所思,夜有所梦。
乔以南恍惚记起,好像在某一瞬间,她也曾喜欢过自己的名字。
“铃——”
闹钟发出的声音嘹亮。工作之后,乔以南习惯性设了时间,有早自习的时候,她还需要起得更早。
昨晚乔以南睡得太晚,早上自然没什么精神,她手攀上床头柜乱抓,试着盲关上手机闹钟,想再多睡一会儿。
很简单的,只需要在大屏幕上划一下就能关闭——
乔以南按下手机。
闹铃声果然停了,可乔以南还是睁开了眼,发呆盯住自己的手指。
指尖触碰屏幕的触感生疏又熟悉,不是大屏手机,而是……
乔以南单手把手机攥进手里,清醒环顾昨天看了半宿的房间。
……
乔以南还没来得及思考自己应该以一种什么样的情绪面对这件事,就被起床做完早饭的陶敏拉了起来。
入学第一天,当然要好好准备。
乔以南满面愁容走进厕所洗漱,在镜子里,她终于仔细看到了现在的自己。
皮肤很白,一双桃花眼格外有神,微微三七分的刘海,给人种格外乖巧的感觉。
也确实是这样。
17岁前的自己,不爱说话,循规蹈矩,没叛逆过。以至乔以南总在被叫到训导处面对自己班上调皮捣蛋的学生时,用自己的经历以身作则。
然后,得出了个自己那些年真的很无趣的结论。
不过也正是在这一天,她的人生轨迹,逐渐偏离了原本平淡的坐标。
“是梦?”这事过于迷幻,乔以南甚至已经开始怀疑,长大后的自己是不是才是一场梦,是一觉醒来,漫长虚拟的幻想。
但日子还得过,乔以南拿过发箍,习惯性捋过额前的碎发,忽然想到自己这个年纪时并不留刘海,她抬眸,看见半长的发通通梳在耳后,突然晃了下神,继而指着自己额头靠近发际线的边缘:“疤……不见了。”
不过想想也是,某件事现在还没有发生。
乔以南换好衣服背包,从餐桌上拿了个包子叼进嘴里,说话声有气无力:“我出门了——”
“哎?你这孩子,”陶敏追到门外,乔以南已经走出去老远,“你认识路吗?”
几天前她们母女俩去过一次,但也就只去过那一次。
“认——识——”
走了几百次了,过多少年都忘不了。
学校在离居住地过两条街的地方,这时路边的大树还没有移除成为柏油马路的占地区域,树荫之下,丝缕阳光打在地面,减轻了几分燥热,要比机场舒适许多。
可明明江北比川禾的气温要刚好许多,怎么会有现在的反差。
长大的梦,未免也太真实了。
一中的大门敞开着,乔以南和门卫沟通之后,径直走去了训导处。没记错的话,接下来她会在高中部曹主任的带领下,去空教室进行一对一的入学小测。
乔以南从小就成绩不错,转学学校也愿意收,她简单和主任沟通了来意,坐在空教室里等待发卷子的空隙回忆之前的课程,可惜格外模糊,甚至不如她总是给学生们讲的那道例题。
卷子发到了手里。
乔以南翻过卷面写名字,具体是哪道……大概是在梦里,她转学过来,研究了好久搭配公式才做出来的……
她看见了最后一道大题。
主任见学生愣住,问道:“有什么问题吗?”
“啊,没有。”乔以南嘴上说,眼神却仍震惊着。
只见最后一道大题,赫然显示着她讲了不下百遍的题干。
竟然是,一模一样的题目。
起初那些疑惑通通不见,乔以南近乎笃定。
长大后的自己,真实存在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