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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2、番外 内宫(一) ...


  •   本朝自太祖立国起便崇尚文治,便是内宫也设置内书堂,教授新入宫的年幼内侍四书五经、宫学礼仪。每三个月还会进行一次小考,两年内所有考试皆通过者则被分派到各宫各处当值,未通过者则继续留在内书堂,补考仍未通过则被逐出宫。

      年幼孩童身体稚弱,入宫的原因多种多样,但归纳起来也不外乎无家可归、食不果腹之类,若有第二条路可走便绝不会在身体尚未长成之际主动或被动地入宫、挨了那一刀,而后终身与血脉子嗣无缘做这宫闱里永久的奴仆。

      净身带来的剧烈疼痛和留在身上那道永久的伤口虽让这些年幼的孩子比之同龄人过早地成熟起来,却到底仍处在懵懂贪玩的年纪,喜好与秉性,亦是各有不同。有聪颖好学的,自然也有厌学且顽劣的。

      “上次小考,又是苏怀瑾拿了第一,你说他跟咱哪里不同了?”

      “别看他年纪最小长得也瘦瘦小小的,这脑子可好用得狠,长长一篇文章,说背就背下来了。”

      “都是入了宫的,横竖这里缺了一块,他便是次次考第一、年年考第一,难道还能参加科举不成?咱进了宫不就是伺候贵人的命……”

      小考在即,小内侍们议论纷纷。

      相比于这一片聚在一起闲谈之人,那独自坐在最后排的角落里安静温书的小内侍则显得有些格格不入。这孩子生得眉清目秀、玉雪可爱,皮肤白皙,一双极好看的凤眸乌黑明亮,虽年岁尚幼透着稚气,也能看出是个生得十分漂亮的孩子。他正聚精会神地看着书本,一目十行,不过两日光景,竟是将前朝司马光撰写的《资治通鉴》都读完了。而此书内容尚且还不在本次小考的范围内。

      这凝神温书的小内侍自是这些内侍们口中那“次次考第一”的苏怀瑾,所幸他此刻一门心思全在书页中,并未将旁人适才对他带着些嘲意的议论听进去。而由于看得太过专注,他并未意识到身侧正有个身影在向他靠近。

      “知道你厉害,一会儿考试我坐你旁边,届时劳烦告知一二,不胜感谢!”一个清朗又细腻的童声传来,直到这声音的主人抬高了音量又将方才的话重复了一遍,苏怀瑾的思绪适才从书本回到了现实,这便向着声音的来处望去。一张清秀白皙的脸庞映入眼帘,细长眼眸、薄唇棱角分明,本也是生得不错的样貌,眉目间却有几分不属于这个年龄的冷冽与阴刻。

      苏怀瑾随之站起,却见眼前这小内侍比自己高了一个头,观之十二、三岁模样,这个年纪的男孩本该已进入变声阶段,但或许是因着净身之故,他的声线依旧轻细如幼童,“我叫刘玉柯,你是知道的吧,方才跟你说的,听见没有?”这唤作“刘玉柯”的小内侍吆喝道。

      便是平日里两耳不闻窗外事,苏怀瑾也不会不认得他,现下在宫学里,刘玉柯是众多内侍中最年长的,这个年纪的男孩,一两岁的年龄差身量上便是很大的差距,加之刘玉柯是个火急火燎的爆脾气,许多其他的小内侍便都唯他马首是瞻。他如今已进宫两年有余,因着此前多次小考皆是第二次才通过,故而不得不与这些年岁小于他的孩子一同继续学习。

      “这等事,我可没法告知,答对六成题目便可通过,你好好温书,不难。”苏怀瑾缓缓道,他并非不知其他人皆惧怕刘玉柯,可这等徇私舞弊之事,他却是做不来的。

      “都是身上没了东西的人,举手之劳都不愿意么?”刘玉柯嗔道,此刻见先生走了进来,便悻悻地在苏怀瑾前面寻了个位置坐下,末了不忘补充一句,“三日后,你知道该怎么做,否则,要你好看!”

      苏怀瑾却是对他的威胁不予理睬。而毫无悬念的,三日后的小考,面对刘玉柯的明示、暗示,苏怀瑾都未将自己试卷上所写的答案告知于他。

      考试结束待人群渐渐散去各自安置,刘玉柯便伙同另两位内侍,一路尾随苏怀瑾而后将他逼到一墙角无人处,“之前对你说的话,你可还记得?”

      苏怀瑾见这三人身量皆比自己高上不少,又逢刘玉柯再次威胁,却是面无惧色,只神色淡淡道:“记得。”

      “那你就在这墙角站着吧,没有我的允许,一下也别动!”刘玉柯怒道,同时对身畔的两名小内侍道:“我去方便一下,你们给我看好他。”

      这两人点了点头,对他似是言听计从。面对这三人的欺凌与威胁,苏怀瑾却是依旧不惧不怕不卑不亢,既未表现出丝毫胆怯也未辩解反驳半句,只抬头凝望着渐暗的天宇,而后深呼吸,他不知自己能坚持多久,但被亲生父亲哄骗入宫、让他险些丧命的去势之苦都挺过来了,这点折辱与他而言根本无关痛痒,这个年仅十岁的孩子,此刻表现出全然不似这个年龄该有的冷静与淡然。

      刘玉柯这一走,再回来时已是一个时辰后了,他望着苏怀瑾面色苍白、额上已经渗出一层冷汗,喘息声也变得急促,便道:“才这么一会儿,就坚持不住了?你知不知道,老子最不喜欢你这副故作清高的模样,咱是什么人?身上缺了一块的,你真以为圣上设置宫学请人教咱四书五经、学那些文人士大夫嘴里的大道理,将来便能对咱委以重用么?进了宫就是伺候贵人的命,这种考试,打个马虎眼又怎么了?你便是次次第一,还指望着将来能如入朝为官么?”刘玉柯道,语气间怒意不减、嘲意更甚。

      “就是就是,你虽有这过目不忘次次第一的本事,又不能参加科考,能顶什么用呢?”

      “这小子该不会指望着做这内宫里的秀才举人吧,哈哈哈哈,可真让人笑掉大牙了!”

      一旁的另两位盯着他不让他动弹分毫的小内侍随声附和道,不经意间的话语却是深深刺痛了苏怀瑾,他本就患有喘疾,此刻闻言想起自己金榜题名的科考梦再无法实现,不禁登时感觉呼吸一窒,一口气提不上来,不禁下意识地弓下身子,大口喘息。

      “干什么呢?!说了不许动忘记了么?给我站直了!”一旁的小内侍不由分说地将他的身子支棱起来,迫他继续站直身体。

      夜里的寒风拂过脸颊,苏怀瑾自知自己再这般下去会如何,却不知该如何摆脱这三人的纠缠,此刻呼吸越来越急促,只觉一口气再提不上来,意识开始渐渐模糊……

      刘玉柯见苏怀瑾面色由惨白变为乌青,嘴唇甚至不住地抖动着,嘴里似有白沫吐出,不禁意识到情况不妙,“别说了,他是不是不好了?”

      另两名内侍此刻也回过神来,意识到苏怀瑾整个面色都不正常地泛着乌青,当下便意识到情况不好,就在几人整思忖着该如何时,苏怀瑾终于再坚持不住倒在了地上。

      “不会出人命了吧?!”

      “快跑!”

      这二人便不由分说地跑走了,只剩下刘玉柯望着倒在地上的苏怀瑾,一时间也着实被吓得不轻,想到此次考试怕是又不能通过,他原只是想教训一下这“不听话”的小子,待站够两个时辰气消了便放了他,不想却…..心底尚存的良知使他迅速将苏怀瑾从地上扶起背在身后,而后迅速向医药局的方向奔去。

      太医院内自有太医当值,而对于他们这些新入宫的宫人而言,寻医问药则要去医药局,说是一个局,也不过只是内宫角落里一个不起眼的小屋,每日只有一名医官当值,过了时辰便看不得病了。

      “你这小子……可别…可别吓我,我只是想教训一下你…..没想到会这样…..”刘玉柯背着他一路狂奔,跑得上气不接下气,凭着一股意念,终于赶在门扉关上前进入了医药局。

      “哪来的小兔崽子?这么晚了,今日不看诊了。”医者冷冷道。 “求您了,这位同我一道入宫的小兄弟突发恶疾,情况严重,耽误不得啊!”刘玉柯大声道,将苏怀瑾从背上放下,而后带着哭腔央求道,眼泪却是说来就来。

      “哎…..看你们也是命苦,不然也不会这么点小就入宫,进来吧!”医者道,这便示意刘玉柯带苏怀瑾入内。

      “多谢大夫,多谢大夫,您可真是观世音菩萨转世啊!”

      “你这小子,年纪不大,嘴倒是甜得狠,”医者这便示意刘玉柯将苏怀瑾放在榻上,这便为他号起脉来,“他这是哮症,娘胎里带出来的,情绪激动和受累是大忌,再晚来一会儿,就没命了,”医者一面说着一面为他施针控制眼下情,正施针间,却听这孩子嘴里断断续续道:“疼….疼…..”

      “忍忍就好了,不疼的,”医者温声道,却见这孩子一面呼痛,一面下意识地伸手向下身探去,“帮我把他裤子脱了。”

      刘玉柯这便解开苏怀瑾外面的内侍服,而后将手伸向他下身去脱他的亵裤,昏迷中面色乌青的苏怀瑾却在他的手刚触到自己的腰际时下意识地拉住裤头不放,“不要….不要…..”说话间眉头紧锁,俊秀的小脸儿看上去分外无助。

      “乖….听话….大夫给你检查呢。”或许是内心的歉疚和恐惧,或许是对于此难言之隐的感同身受,刘玉柯此刻心却是软了下来,只在他耳边轻声耳语。

      苏怀瑾这便渐渐平静下来,其实只是哮症发作后的脱力。刘玉柯这便小心翼翼的脱去他的亵裤,只见他那处的伤疤,着实有些狰狞可怖,便是同为净过身之人,见之依旧心惊。

      “他什么时候入的宫?”医者问道。

      “大概…..一年前吧。”刘玉柯被他处的惨状吓得说话都吞吞吐吐,想到自己与他都是苦命之人,却因考试之事为难折辱于他,心下不禁又是内疚又是心痛。

      “也不知是谁给这孩子净的身,这伤口深且长比寻常情形难愈合得多,便是已经愈合,稍不注意又会发炎疼痛。且他这哮症也不轻,能挺过净身撑到现在,实属不易了。”医者见这孩子如此年幼却疾病隐痛缠身,不禁也生出几分同情。

      “那大夫,可有得治?”刘玉柯急道。

      “我给他开个方子让他把药服了吧,至于这里,多加注意,保持洁净,慢慢便能好些。只是天气不好时,疼是免不了的。”医者缓缓道。

      “好。”刘玉柯这便在医者示意下按住苏怀瑾的两条腿,便于医者为他处理。这期间苏怀瑾便是昏迷着,也在疼痛的刺激下不住地蹬腿挣扎,刘玉柯观之心生怜惜,却仍是紧紧按住,待处理完毕,再帮他穿好亵裤和外面的衣衫。

      不消一会儿,药也熬好了,正欲喂苏怀瑾喝药时,却见他醒了过来。

      “你方才昏过去了,快把药喝了吧?”刘玉柯见他醒了,不禁心下有些欢喜,却不知他实则本就未进入深度昏迷,被下身的疼痛这一激,便彻底醒了。

      “我这是在哪里?”苏怀瑾立刻坐起身来,迷惘地望着刘玉柯问道。

      “你刚发了喘疾,快把药喝了吧。”刘玉柯这便端着药碗,舀了一勺欲送到他嘴边。

      眼角的泪再止不住地滑落,却意识到自己好似是被面前这适才欺负了自己的人背过来的,眼中带上了天然的恐惧与防备,“你….是你背我过来的么?”他一面问道,一面下意识地挪动身子离他远些。

      “对不起….今日是我错了….我见你晕倒,便把你背过来了。”刘玉柯低垂着头,此刻终于松了口气,却因自己之故害得他如此,心下仍很是惭愧,“听话,快把药喝了吧。”

      “呜呜呜…..”到底只是个十岁的稚弱孩童,苏怀瑾再也抑制不住低声抽噎起来,却到底不想被他喂着喝药,这便接过药碗自己喝。

      刘玉柯却也不再勉强,故而只是关切地望着他,以防他身子脱力无法自行吞咽。却不想眼前这小子着急地喝着药,喝到一半却好似想起了什么,只低着头呢喃:“你方才…..是不是看到了…..”他适才半昏半醒,却分明记得,自己身上的衣衫被人退下,还……

      刘玉柯见他面上又是羞惭又是恐惧,担心他情绪激动之下会再次招致方才的情形,故而狠了狠心,便动手解了自己的衣带,将自己的亵裤脱了下来,此刻医者也进入了里间,故而他倒是不觉有多难为情,“咱都一样,你看,有什么好羞的?”

      苏怀瑾目光所及之处瞥见了他同样残缺的那处,知他是有心哄自己快些把药喝完,不论真的歉疚也好只是同情也罢,知他到底背着自己过来寻医还不胜其烦地哄自己喝药,便渐渐停止了哭泣,继续喝完了药,“谢谢。”

      “你不必谢我,今日都是我的错,你没事便好,”刘玉柯轻声道,迅速将自己的衣衫穿好后,又道:“时辰不早了,我背你回去吧。”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42章 番外 内宫(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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