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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2、第三十二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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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个夜晚过后,她的心境变得很豁达,没有不甘,也没有波澜,仿佛一瞬之间就成了一个老人,坐看庭前花开花落,笑看天边云卷云舒。与从前的禽兽不如相比,她变得很有道德。
自然,她还是想做什么就做什么,只是那份随心所欲多了一些束缚,时光逆行后的那份狂悖与肆意,正在慢慢、慢慢的褪去。
遇到任何事,她的内心总是可以很平静,或者说到最后总是可以平静下来,不似波澜不惊的死水,而是尘埃落定的淡然。
甚至,这份淡然还影响了她的兴趣,与那些刺激的娱乐游戏相比,她更青睐于事物的缓慢变化,比如和大爷大妈打太极,比如给盆栽里的叶子涂颜色,比如看蜗牛和乌龟赛跑。
她发现,这种以静制动的生活方式,反而使她的内心更饱满,更充实。
这和365天倒计时,等待叶辰瑞回归的感受不同,她并不关注时间的变化,只是享受事物的状态——清晨和煦的阳光,微波粼粼的池水,风吹树叶的声音。
当然,她仍然对校园里的新鲜事物抱有热情,但并不执着,不像之前那样,非得搞出点动静来才好,很多时候,她更喜欢作为一个观众,静静的欣赏。
如果说,从前的世界是一潭死水,只有不停的投入石头才能活着,那么现在,她的世界则流动着一汪泉水,恬淡自适,自得其乐。
不过,也不全是积极的一面,她的世界正在变得孤独,不仅是灵魂上的孤独,还有现实意义上的孤独。
在现阶段,她是一个孤儿,她回到了孑然一身、无所依傍的时期。
在2017年的寒假,当她告别宋朝晖,告别校园里的热情张扬后,回到家中,那份清冷一时间无所遁形,她当即意识到从这一天开始,除了空荡荡的房间,她所拥有的就只是已然成追忆的往事,她失去了停泊的港湾。
尽管家乡有她怀念的星空和大海,有清新的空气和淳朴的方言,却失去了人与人之间的亲密联系。
宋朝晖回了遥远的家乡,叶辰瑞与儿时的伙伴玩得脚不沾地,而姑姑则有更重要的亲人需要照顾。她的世界里,再没有一个人同林越一样,始终围绕在她身边,无论何时何事,她不是任何一个人的重中之重,也没有任何一个人是她的重中之重。
刚刚意识到这一点时,她是有些难受的,而重新经历这个过程,也感受到了一些心酸,尤其在逢年过节,这份心酸更是勾起了往事的惆怅。
在顺流时光里的从前,她不喜欢过春节,因为父亲离世后,节日就有了一种无法纾解的怅然,她甚至认为节日就是一叶孤舟在海上飘零,每一次都飘向不同的地方。
第一年,她被姑姑带去了女儿家,第二年,她被姑姑带去了儿子家,第三年,她被带到了叶辰瑞的家,第四年,她一个人在家,此后的每一年,她都是一个人过年,直至遇见林越。
不管在哪里,她都是多余的个体,根本不能像一滴水融入另一滴水,假使让她在人群里顾影自怜,那还不若从一开始就是一个人。
直到现在,这个想法依然没有变,不过与从前的敏感不同,她只是单纯的嫌麻烦,一家人阖家团圆的时刻,一个外人强行插足算什么事儿,她一点儿也不想成为被重点关注的客人。
所以,从2017年的除夕夜开始,此前的每一年,她都决定沿袭以往的传统,拒绝任何人的过年邀请。
一个人没有什么不好,以她现在的状态,完全可以笑看世间浮华,纵然孤单如影随形,却是逆行时间里的家常便饭,要是没有,反而觉得奇怪。
但是,她的过年传统在第二年就被打破了,那是在2016年的除夕,她如从前那般坚定地谢绝了姑姑的邀请,却没有躲过邻居的深情。
当时,她正在煮水饺,一个人过年,并不需要做太多的菜,她一边透过窗子,欣赏着五颜六色的烟火——那是挨家挨户供完祖先以后的惯例,一边挥着锅铲,不停地搅拌锅里的饺子,热气扑面而来,沾上了镜片就化成一层雾气,待一个个白胖的饺子浮出水面,她将它们捞上盘。
正在这时,叶辰瑞破门而入,她的饺子被他吓得直接跌回锅里。
他已经消失了很久,自寒假伊始,他就神龙见首不见尾,连他父母也很少能抓住他的尾巴。
他是来邀请她共度除夕的,她想都没想就要拒绝,可当她对上叶辰瑞的眼神——心疼、不忍,他正看着她手中的那盘饺子。
她的心忽然就软下来,任他牵起她的手往他家走。
两家人住的很近,走大路四十秒,翻墙十秒,她还没反应过来就已经登堂入室。
此时,章筠萍正在给火锅接线,一见到她就乐得两眼眯成了一条线,叶子平也是,不住地催她赶紧坐下吃饭。
室内开足了暖气,她被热气熏得眼眶发红。叶子平拧开酒盖,给她倒上了一杯,并乘着妻子不注意,也给自己倒了一杯,章筠萍则不住的给她夹着菜,且不厌其烦的让她多吃一点。
叶辰瑞反其道而行,不停的从她的碗里抢食,以此来博得父母的关注,从而将除夕夜的氛围推到高潮。
晚餐过后,叶辰瑞在父母的威逼下,带着吃撑了的唐璌去压马路。
他们沿着大海,在右侧的人行道上慢慢踱步,晚风吹动着渔船,海浪轻轻起伏,夜色越深,月亮就越浓。
她伸手拉住叶辰瑞的手,并扣住十指,叶辰瑞并未拒绝,因为他感受到了她手心的温度,刺骨的冷,他脱下外衣盖在她身上,她乘着面对面的间隙,顺势圈住了他的腰。
两人的身体在黑夜里紧紧相拥,说不出的暧昧,他伸手就要将她推开,却被她以手臂锁死,好似林越表白的那一夜,怎么挣也挣脱不了。
其实,这个拥抱无关爱欲,只是单纯的想要感谢他,感谢他让她暂时离开孤独。但一贴近他的心脏,听到胸膛里熟悉的心跳声时,便忽然有点怀念,她搂得更紧了。
“你干嘛?”叶辰瑞说。
“让你也暖一暖。”她说。
“我不冷。”叶辰瑞说。
“那你发什么抖。”她说。
“你是不是喝醉了。”叶辰瑞说。
“那你肯定也醉了。”她说,“不然怎么会越来越烫。”
叶辰瑞被噎地说不出话来,因这句话而带来的悸动令他整个人都羞愤的燃烧了起来,过了很久,他犹犹豫豫地伸出双手,化被动为主动,环住了她。
或许是他喝了酒,也或许是这夜太过朦胧,他的思绪也变得有些缥缈,于是在不经意间释放了内心的渴望。
唐璌闭上眼睛,细细地聆听耳边熟悉的旋律,扑通扑通扑通,这是世界上最美妙的乐曲。
他们仅待了半个小时就打道回府,接下来还有活动等着他们。
章筠萍已经准备好了麻将桌,加上叶子平、叶辰瑞和唐璌,正好凑成一桌麻将,这也是历年的暖场活动,以前她都是作为旁观者,自时光逆行以后,只要条件允许,她都雷打不动的加入。
他们会一直打到12点之前,然后收拾收拾去庙里上香。这是这个海岛的传统,到达十二点的那一刻,挨家挨户都会带上一个烟花在庙前的平地上点燃,烟花燃尽后,人们便正式开始参拜。
这是为了祈求菩萨保佑他们在新的一年里,平安康顺,万事如意,任何人都不能免俗。
逆行后的唐璌不在此列,受时间的限制,她无法更改12点的死亡魔咒,也不得不在12点前结束一切。
她也不想去参拜,在逆流的时光里,除了最初的彷徨,她再也不曾继续她的信仰,因为在自杀的那一刻,神已经抛弃了她。
然而2016年,她还是没有躲过这个传统,在到达12点的前半个小时,她拗不过章筠萍的大腿,被硬拖着塞进了出租车。
她是死在庙里的某一个黑暗的角落里,在死前,她见到了焰火,一如当初那般,璀璨多姿。
第二天,她是被鞭炮声吵醒的,醒来才发现只有凌晨四点。其实每一年,只要寒假进入倒计时,她的每一天几乎都是被鞭炮吵醒的。
除了睡眠质量,这影响不了什么,她如往常那样,打完太极后,揣上钱,兴冲冲地前往麻将摊,继而在国粹的乐趣中,结束庸庸碌碌的一天。
今天过后,离寒假结束还有五天,算上这一天,她已经连续打了30多场麻将,都是和家乡的中年大叔大妈一起。
因为年轻人不爱跟她玩儿,叶辰瑞倒是表示可以带她一起,统统被她拒绝,那群人是她的童年阴影,如果和他们在一起,她担心一言不合就会打起来。
打麻将才是最打发时间的活动,一圈下来,时间就过了一大半,比在冷风中钓鱼快得太多。
这是她在2017年的寒假之初,花了三天时间才找到的娱乐消遣,姑姑是领路人,在第一场三缺一的情况下,她被强行发展成为替补队员,此后便一发不可收拾。
最重要的是,大叔大妈们总有说不完的八卦,着重于岛上群众在无聊时光里演绎的黄色段子,全都是些真人真事儿。
比如某船老大带着一帮船员逛夜总会,结果发现女招待是自己的女儿;比如某人和有妇之夫在偷情满三年之际,被男人的老婆和家人打得卧床半个月,待生龙活虎后两人转而正大光明的偷情;比如两父子因睡了同一个小姐而有了共同语言,以致几十年的矛盾一朝化解。
她听得津津有味,如果不是碍于这具身体只有22岁的年龄,她肯定凑上去一同探讨。事实上,她还是比较喜欢与中年大叔大妈们在一起,因为这些人有阅历有经历,从某一个角度来说,他们都处在相似的人生状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