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知时知日不知你》沙硕

22、第二十二章

　　然而，没有想到的是，她会在这里遇见林越和宋朝晖。
　　他们是在谈完了生意后，陪客户过来放松的，结果一进门就被舞池中遗世而独立的狗男女吓得心脏骤停。
　　庆幸的是，他们没有当场发难，宋朝晖倒是想，却被林越制止，而唐璌的激情之夜还未到达顶峰便被迫终止，改而坐在附近的咖啡馆里接受两人的质询。
　　其实，打发林越很容易，只要装死，或者一句话：有事明天再说，就能敷衍过去。
　　可用这一套忽悠宋朝晖就很难了，要是装死，她会拿冰水将你泼醒，要是耍赖，她会直接动武，打到你配合为止。
　　唐璌只好将他们分散开来，以求逐个击破，她用前一套说辞弄走了林越，之后点了杯咖啡直面宋朝晖的怒火。而宋朝晖也不负于她所制造的机会，噼里啪啦就是一顿为什么，说着说着，眼泪哗哗落了下来。
　　唐璌吓坏了，可不敢抽出纸巾替她擦泪，她的眼神实在太吓人，有一种恨不能将其生吞活剥的凶恶感。
　　看来，她是真的伤了心，唐璌可以理解，也对此感到愧疚，对宋朝晖而言，这类似于一种人格的背叛，比任何背叛都要哀痛。
　　但唐璌给不了安慰，也找不到安慰的方式，说什么终是徒劳一场，她连谎都不想撒。可是，宋朝晖却不愿意放过她，且态度强硬到非要一个说法，怎么求都没有用。
　　她不免有些疲惫，却又不能拂袖而去，无论如何，她都不愿随意对待宋朝晖，时间与空间的差异也不能成为理由。于是，两人只得面对面僵持。
　　事实上，她不太明白宋朝晖为何要对这件事情近乎于疯狂的执着，而且以她42岁的人生经验考究，这隐约超过了朋友的界限，宋朝晖的这种质问更像是邹玥影的那种质问，是作为对手而非朋友，尤其是宋朝晖倾重的那些点，比邹玥影还要刻薄。
　　但她不想去探究这些，酒精配上咖啡的刺激过于强烈，此刻，她的大脑涨得有些难以忍受。好在，她想要守住秘密的心也超乎寻常的执拗，劳而无功之下，宋朝晖亦丧失了全部兴趣。
　　“唐璌，你太让我失望了。”宋朝晖说。
　　这本是今夜最好的结局，她本应该欢天喜地的再去跳一场舞，可是，她的心却不受控制地沉了下来。
　　在逆流的时光里，纵然她从来不干人事儿，但终究还是个人，是人就逃不过七情六欲的影响。这些痛苦的源泉极尽讨厌，为了迎合它们，她纵情人间，肆意潇洒，视道德和法律为浮云，任何人都可以侮辱她、唾骂她，她不在乎，也根本不值得在乎，如果她想，她可以十倍百倍地奉还，弄死他们也无所畏惧。
　　可宋朝晖不行，除了远在天边的叶辰瑞，宋朝晖是唯一一个她真心相待的朋友，无论她做了什么，只要不是背叛友情的事儿，都应该无条件的站在她这一边。
　　没错，她的行为在正常意义上的确是寡廉鲜耻，她无可置喙，作用在男女关系上，她就是水性杨花，林越可以尽情的谴责，也可以尽情的唾弃，她愿意全盘接受；而作用在友情上，她就是表里不一，宋朝晖可以失望，可以痛心，也可以大声斥责，她也愿意照单全收，但是，不该有厌恶，尤其是那种作为情敌的厌恶。
　　毕竟，她背叛的是男朋友，不是好朋友。宋朝晖的这种厌恶对她而言，也是一种人格的背叛，所以此刻，她的怒气并不亚于宋朝晖，只是过往的经历自发的将它们敛入眼底，却将氛围渲染得更为恐怖。
　　她并没有同宋朝晖那样失控质问，这一点儿用也没有，且需要付出很大代价，然任其黯然发展显然也做不到。
　　她只好眼也不眨的盯着宋朝晖，静止的时空里，那些本不愿意去深究的东西从意识里跳了出来，并沿着记忆的河流迅速连成一条直线。
　　最终，她叹了口气，对她说：“朝晖，我接受你的失望，可是，你能不能告诉我，你对我的失望是站在什么角度？”她停了一瞬，接着说：“是朋友，还是——情敌？”
　　宋朝晖没有回答，大概是因为在此时此刻，这个问题突兀又不合逻辑，然而，她也不只是沉默，一闪而逝的恐慌已然可以说明一切。
　　唐璌几乎要掀桌而起，在这逆流的时光里，究竟还有多少操蛋的狗血在等着她，究竟还要承受多少才能让这个世界彻底终结。
　　原来，宋朝晖开的玩笑是真的，宋朝晖竟然真的喜欢林越。可是，既然喜欢他，又为什么要将他介绍给她。
　　唐璌怎么也想不明白，更不能理解，甚至忍不住生恨。
　　实际上，她并不是非要林越不可，在那个时候，对叶辰瑞的爱情还是她的旋转中心，即便林越打动了她对生活的向往，也撼动不了八年暗恋的执着。是宋朝晖一手撮合了这段情感，从相亲到约会，从交往到求婚，宋朝晖可谓是操碎了心。
　　为了帮助林越追到她，宋朝晖安排了各种巧遇，设计了各种惊喜，并不厌其烦的列表制图来分析林越的优点，同时结合她的缺点进行优势互补。重复和断言的力量何其强大，最后，她当真走向了她所铺就的人生道路。
　　其实在当时，这是可以预见的，五年好友，宋朝晖早已堪透了她的本质，究其根本，她不过就是一个随波逐流的浮萍，相比无根无蒂的爱情，婚姻和家庭更能套住她的心。
　　她很感谢宋朝晖的疏解，让她拥有了七年的幸福生活。可是，代价太大了，和所承受的痛苦相较，她宁愿做一世的浮萍。
　　何况，叶辰瑞并不是对她无情，如果等待可以再久一些，她的人生或许完全不同，或许有一天，叶辰瑞会向她表白，或者她向叶辰瑞表白，又或者他们水到渠成，最后结婚、生子，细水长流的走完一生。
　　她知道，这样的断论未免太过肤浅，可是她控制不了，她的恨已经如浪潮覆灭了理智，并一去不回头。
　　“你喜欢林越，却把他介绍给我。”她说，“你是疯了吗？”
　　她粗暴地挖出了宋朝晖情绪背后隐藏的深意和潜伏的恐慌，并亲眼见证它们所带来的变化，宋朝晖的双手开始颤抖，眼神泛起碎片般的波澜，可是，却始终不曾别开眼。
　　许久以后，宋朝晖松开捧着咖啡杯的手，对她说：“安排你们见面的那天，我才发现我喜欢他，可是，一切都来不及了。”
　　“你应该告诉我的。”她说，“在当时，我并没有那么喜欢他，我也不会跟你争抢。”
　　“可林越是你第一个不抗拒也不反感的男性。”宋朝晖说，“我不忍心看你一直一个人，我也怕你伤心。”
　　唐璌沉默了，她宁愿宋朝晖的理由是某些暴风雨似的撞击，也好过此刻空落落的绵软，完全影射出了她的丑陋。上天还真是不公平，竟让她连恨的机会都不能拥有。
　　她彻底沉默下来，任宋朝晖继续吐露尘封的往事。好在，她说起了她的恨和不甘，全是些直击肺腑的痴狂抨击，全然不加掩饰。原来，她竟然有这么多的愤恨，为了这段感情，也为了她自己，更为了林越。
　　她说她很心痛，因为最好的朋友背叛了最爱的人；她说她后悔把林越让给她，这种牺牲一点也不值得；她说她要是早知道她是这种人，就应该不顾一切的和她竞争。
　　她一边说，一边哭，整个人仿佛和眼泪一起融化在往事的酸涩里。
　　唐璌不由得递上一盒纸巾，并非是被宋朝晖的眼泪灼伤，而是害怕她会因为哭泣而猝死过去，还好，她接了，眼泪被一团一团地丢弃在桌上，她的声音也在散落的纸团中坚毅起来，最后的最后，她对她说：“以后我们，不再是朋友。”
　　唐璌的心骤然平静下来，或者说冷却了，她望着宋朝晖，忽然觉得她们之间什么都不剩了，心脏空洞得很，冷风在两头穿行。
　　说实话，她很理解宋朝晖的选择，说到底朋友与爱人不同，可以形影不离，也可以如胶似漆，可是当它与爱情对立，就注定沦为瓷器。
　　它碎得很彻底，甚至不给她挽留的机会就头也不回的走了，还真他妈的干脆。她突然明白宋朝晖的滔滔不绝是为了什么，不是为了发泄，也不是为了谴责，而是给她们五年的友谊拉起一条一条的线，然后从中间剪短它。
　　很明智的做法，尽管她的心脏疼得抽搐了起来，但仍然要给出客观的评价。换做是她，在面临如此抉择时，也会毫不犹豫的选择爱情，却不会做的如宋朝晖那样合乎情义。
　　原来，在宋朝晖离开这座城市的时候，她们的友情就枯竭了，怪不得宋朝晖要说遥远的距离会让人疏于交际，还真他妈全断了，怎么找也找不回来。
　　可是，谁要宋朝晖的牺牲了，这种牺牲问过她本人吗，一厢情愿地抛弃了她，还义正言辞地说后悔。她真想弄死那个自以为是的蠢女人，简直比她还要没道德。
　　她彻底输了，输得心服口服，如果在此时鼓掌不是一种讽刺的游戏，她一定会拍到今夜死去为止。
　　很不错，在逆流的时光里，她连仅剩的友情都失去了，除了遥远的爱情，她的生命里就只剩下酒精。
　　她不明白，往事究竟是从何时开始，一点一点全变了味道，林越是，叶辰瑞是，宋朝晖亦是，所有的事情都在朝着不知所谓的轨迹发展，旧不是旧，新不是新，对不是对，错不是错，这个世界还真是让人不胜其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