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知时知日不知你》沙硕

18、第十八章

　　怀着这样一份对爱情热切的崇敬，她开始了新的生活，不仅是实际意义中的生活，还有精神上的体验——爱情幻想。
　　在精神的世界里，她只做两件事。
　　每天清晨，只要一醒来，她便放空自己，试图乘着将醒未醒的朦胧之意，将肢体纠缠的温热当成是她与叶辰瑞婚姻的延续，尽管屡屡失败——对于林越的身体和气息，她的感官远比大脑要熟悉，可她愿意沉睡在这样的梦里，直到生理的厌倦到来为止。
　　每天晚上，只要一闭上眼，她就开始回忆与叶辰瑞的点点滴滴，从穿着尿布的扭打，到成年以后的嬉笑怒骂，开心的、不开心的，统统不放过；或者以她和叶辰瑞为主角，天马行空的构筑情侣之间各种该有和不该有的浪漫场景。
　　而中间的这段时间，她则大大方方的让给生活和工作，不过，也不阻止思念的脚步去向哪里、停在哪里。
　　但她从未主动和叶辰瑞联系，无论是视频，电话，还是微信，统统没有，她不敢联系，因为一旦接近现实，关于爱情的幻想便面临着破碎而失去立足之地。
　　这并非是出于自我保护机制，而是亲身经历，为了爱情，她曾穿行于南北方的其中两座城市之间——她与叶辰瑞的城市所在，四个多月里，他们日日相见。
　　这是出于冲动而非本能做出的决定，两者看似相似，实则不同，本能并不强烈，它是一种生物体的自然选择。而冲动不然，相当于肾上腺素的过分分泌，它差一点就毁了这份纯洁的爱情。
　　实际上，在那场婚礼结束后的最初时光，她过得并不轻松，每一天都像是在用钝刀割肉，日益累积的压抑几乎要将她逼疯，不得已，在思念的驱使下，在与林越登记的那个上午，她决定漂洋过海去见他。
　　事情发生在2021年7月2日的早晨，她坐在沙发上，对着桌上的证件发了很久的呆，一直等到林越收拾好结婚登记需要的资料，她才回过神来。
　　其实，她有些抗拒这个手续，不过，也只是些许，她很清楚登记这件事儿根本微不足道。可当她坐在肃穆的大堂里，当林越的手覆盖在她的手上时，她才发现自己犹如一只惊弓之鸟——她的目光没有焦距，双手无意识地交握，直蹭得关节发红。
　　她只好找了个借口暂时逃离。为了使自己冷静下来，她在卫生间里捧着冷水洗脸，同时反复的催眠自己：领个证而已，就是一个形式，没什么特别的。
　　可是不行，越是抑遏就越是清醒，当她抬起头望着镜子里满目疮痍的脸，当水珠一颗一颗划过肌肤，坠落在白色的瓷砖上，滴滴答答地响起时，她决定承认自己其实很在意，并顺着这份在意转身离开。
　　原本，她只是想找个清静的地方，不受打扰的度过这一天，不停震动的手机显然是个障碍，从民政局出逃到现在，震动一直不曾停歇，她不得不关机，纵然特别不道德，可道德这玩意儿她很久之前就失去了。
　　但在按下关机键的刹那，她改变了想法，有一种迫在眉睫的渴盼从心底呼出，这大概就叫做灵感——一种特别炽烈的冲动，在冲动的驱策下，她给叶辰瑞打了电话，当听到他用他那不着调的声音叫着她的绰号打招呼时，她当即决定去见他。
　　从这里到他那里，距离六个小时高铁，除了她自己，她什么也没有带，当窗外的风景飞速退后，她才意识到自己踏上了怎样一个荒诞的旅程。
　　身边的人来了又去，去了又来，高铁像啼叫的公鸡，仰直头颅发出一声又一声长鸣，轮到她时，窗外已是一片昏黄。
　　叶辰瑞早已等在了出站口，她几乎是立即扑了过去，给予了一个执拗而长久的拥抱，不带任何情欲，却依然令他不自在，他推了推，可她抱得实在太紧，他只好作罢。
　　三个多月未见，她原有很多话要告诉他，但此刻忽然什么都不想说了，只想这么静静地抱着，最好能到地老天荒。
　　可惜，叶辰瑞没有给她这个机会，在他们成为人群的焦点前，便强硬的从这个拥抱中抽离出来，她改而抱着他的手臂，亲昵的和他说着：我想你、我很想你。
　　这种相处方式并不符合他们之间一贯的逻辑，更像是一对情侣在调情，叶辰瑞调侃地问她是否想要红杏出墙，她笑了笑，不予回答，只是将身体贴得更紧了一些。
　　显然，对于叶辰瑞来说，今天的一切都是那么的不同寻常，尤其是她的改变，或者说骚扰，但她没有给他任何提出疑惑的机会，每每触及，她都巧妙的揭过。
　　他们的时间并不多，与其浪费在无休无止的争执中，还不若多一点温馨时刻，她很喜欢这种轻松幽默且又意味深长的交流，比在另一个城市不知冷热的思念要好太多，她的心几乎要醉倒在他的眼睛里。原来，不管是时光的距离，还是空间的距离，生命中一旦有了爱情，就是逃不开的羁绊。
　　她开始不知疲倦地穿梭在两个城市之间。
　　这样的奔波其实很累，不仅是身体，还有精神，她并不喜欢仓促的旅行，因为似曾相识，她总是会在某一个瞬间想起笑笑，而叶辰瑞也总是很忙，很多时候，他们就是吃一顿饭，或者喝一杯咖啡。
　　有时遇到他出差，就连面也见不着。有时也会遇见邹玥影，然后所有的喜悦都变成了复杂。
　　这无疑是一种自虐，但好过思念的折磨，只要能够见到他，能真实地触碰到他的身体，她便无所畏惧。
　　每一天晚上，她都会在脑海里预演与他相遇的场景，穿什么衣服，喷什么香水，画什么风格的妆，乃至见面的第一句话。
　　清晨成了一天里最美的期待，甚至连坐高铁也是一种愉悦的享受，她很喜欢望着窗外的感觉，流动的世界与安静时不同，总会牵起许多往事，如果再塞上耳机，整个世界仿佛就是她一个人的。
　　这是一种与寂寞相反的情感，说不上来是什么，但很不赖。
　　不过，这种日与夜穿越的生活只持续了四个多月，四个多月后，她的生活又被打回原形。
　　很不凑巧，她撞上了叶辰瑞与邹玥影的情事，对于正陷入热恋中的女人来说，这简直就是晴天霹雳，她心中的爱情在赤裸裸的现实面前，几乎被打入无间地狱。
　　那天也不知抽什么疯，她突然想给叶辰瑞一个惊喜，下了高铁便直奔他的大本营，从坐上出租开始，她就有了一种不妙的预感，果然一到门卫便被保安拦截，理由是该小区拒绝陌生人进入。
　　她只好给叶辰瑞打电话，可惜无人接听，在她的央求下，保安拨了座机、传呼机，都没有反应，最后，保安只得亲自出马带她上楼。在保安的虎视眈眈之下，她按下响门铃，连续三次，快要绝望的时候，门开了。
　　时隔八年，同样的戏码再次上演，除了主角不同，一切都跟排练好了似的——叶辰瑞赤裸着上半身，只在腰间系了一条白色浴巾，他的头发凌乱不堪，还有几根贴在脸上，像是被什么湿润的东西牢牢黏住了，而正在这时，屋内传来女人的呼喊。
　　她无法形容那一刻的心情，满腔的喜悦全然僵在脸上，嫉妒几乎要扭曲她，她转身就走，费了好大的劲儿才没冲进去。
　　其实，以她一贯的作风，根本不需要克制，只要凭着本能该怎么疯就怎么疯好了，只是在那个场景下，她突然就累了，仿佛看到了八年前的影子，所有的一切都变得轻如鸿毛，除了立即去死，她想不到更有意义的事儿。
　　然而，她终究没有立即去死，因为叶辰瑞追了出来，说了一些似是而非的话，那么的条理分明，那么的理所应当，她当即被时光逆行的现实抓伤。
　　原来，这四个多月，她只是在做一些无畏的挣扎，爱情如果得不到回应，人心便永远得不到满足，永远都会沉沦在罪恶与欲望的深渊里。
　　也就是在那一刻，她丧失了去死的欲望。
　　作为东道主，叶辰瑞本想邀请她共游古城，但她只想立马回去，于是，经过一番情理之中的撕扯，叶辰瑞最终还是将她送到了高铁站。
　　可是，当她站在川流不息的人群里，却忽然不知道下一步要去往哪里。
　　这段时间，她把爱当作了生活中唯一的重心，一刻不停地围绕着叶辰瑞的世界旋转，以致完全忽略了时光的残酷，如此当头一棒难堪至极。
　　好在，她及时清醒，却不能阻止痛苦从心里出发，从获悉这份爱的那一天，便早有预感的灭顶之灾，终于揭开了混沌一角。
　　疲惫从身体里透出来，不住的想要闭上眼，她只好坐在高铁站内密集的铁质座椅上，并向后靠上椅背，很硬，硌得很不舒服，但此刻顾不上了，她的心浸润在一片浪潮里，慢慢浮沉，慢慢淹没，过了很久，广播响起回家的班次，她起身离开。
　　不可否认，她的平静再次被打破了，甚至失去了那份大江东去后的从容，她已然陷入了爱情的彷徨里，前路如何，完全不知所措。
　　无根的树木，漂浮的浮萍，还有一个被时间抛弃的人，他们的本质都一样，望着窗外呼啸而逝的风景，她的伤春悲秋一股脑儿涌上来，只觉得世间一切愈发疲惫，她只好继续闭上眼，陷入一望无际的黑暗中，高铁驶向何处已经不重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