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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夏夜 ...

  •   夏夜,月光酽浓。
      庭中厚密干燥的气息让人难以呼吸,白玉堂将手里折落的树枝抛下,转进了瓦舍。
      是金华白家的大宅院中,属于白玉堂的三进。清凉瓦舍,照着主人性子不隔断,留出足够的阔朗。轻浮烦躁的夏夜里,掩映于丛竹中,也隔开了外间的燥热气息。
      其实如今,整个白家大宅,都已是白玉堂一人的。但白玉堂总是固执着,这三进瓦舍,才是真正属于白玉堂的屋子。
      嫂子自然是拗不过小叔的。膝下幼子芸生尚未成人,这家中,如今当家的,只有一年到头也无几日回府的二少爷,白玉堂。

      陷空岛的白五爷,绰号锦毛鼠,金华人氏。
      这名号,江湖朋友们多半是这样提起。不错,白玉堂如今是彻底的江湖浪子,一半是在陷空岛伴着四个结义兄长,一半便是浪迹江湖,随心行侠仗义。
      可是这称号,一开始便是错的,错得彻底。

      很久以来,白玉堂都以为,自己的名字本是不经意间的错误。
      或是为了与大哥锦堂凑成锦衣玉食的吉谶,或者,只是写错了一个字,不,半个。
      也许,她本该叫作,白玉棠。
      唤作相思红的,是血色的秋海棠。传说里,那艳红是凝着女子的情泪。情到深处,泪凝成血。
      白玉色的海棠,只是秋闺女子落寞的泪痕结就。清怨而已,断无凄凉。
      女儿家,终究偏爱着这些纤细柔媚的字眼,便是白玉堂,也难免俗。
      她便执意相信着白玉棠才是自己的本名,一如她固执地拒绝着身上的男装。她想要云鬟雾鬓倾倒众生,想要长裙拂地,环佩玲珑。是小女子揽镜自照里,最平凡的愿望。
      一双耳环,一对玉镯。胭点绛唇,粉染双颊。寻常人家女儿的美丽,于豪门出身的白玉堂,却是再难企及的奢侈。
      她无法选择自己的妆扮,一如她无法选择自己的姓名。

      她的名字确是玉堂,并没有她想象里无意的错误。
      后来被称作文武双全的白玉堂,当时并未读过那首诗。直到在母亲面前又一次怨念着自己的姓名与命运时,才第一次听到母亲念起。
      可怜青铜镜,挂在白玉堂。
      她抬起头,望着墙上的铜镜。纤秀的瓜子面庞,修长双眉,微微勾起的凤眼。稚气未脱,带着青涩的妩媚。是青春才至的年纪,日日变幻着增长的光华。
      玉堂有美女,娇弄明月光。
      月光自窗里洒进,照亮她明朗的五官。一袭男装,将刚毅淬入秀美。她其实并不喜欢月色,月光总把她略显苍白的脸色,映出凄清的味道。
      罗袖拂金鹊,彩屏点红妆。
      母亲散下她的发髻,牙梳划过柔顺的长发,绾成女子的灵髻。解去男儿衣,换上柜中早已准备好的一袭罗裙。
      妆罢含情坐,春风桃李香。
      那是她唯一一次着上女儿装束,严妆临镜。镜里容颜秀丽清柔,飘然如仙子。
      是她一生的梦,月光散后,便是梦断时。
      母亲在镜中缓缓地抚着她头发:“玉儿,委屈你了。”

      也许在旁人眼中,女子男装,是再大逆不道的事情。那女子,也只该祈求上天,莫被看穿身份而已。然而美的是隔岸风景,自小被当作男儿教养的白玉堂,却并无欣悦。
      因为白家那些外人不得而知的隐情,她不得不成为白家第二个儿子。读书学剑,仗着青锋利刃,横行江湖。
      家中除却父母,无人知她女儿身份。在她换上女装那夜之后不久,母亲便病重去世。大哥白锦堂数年后也病逝,遗下寡嫂孤儿,以及她这个“弟弟”。
      当时白玉堂在江湖上已小有名气,赶回奔丧后,便几乎再没有进过金华白家的大门。扛着白家当家的名头,她只有冷笑着命运,然后庆幸大哥遗下一个儿子,不必由她来费心安排这传宗接代的事宜。
      再然后,她与陷空岛的卢方卢员外结识,就此成为了陷空岛五义之一。
      ——五义,江湖上所谓五鼠。
      大哥卢方擅长轻功爬杆,名钻天鼠。二哥韩彰会做地沟火药,名彻地鼠。三哥徐庆有孔便能钻透,名穿山鼠。四哥蒋平水性绝伦,名翻江鼠。
      而白玉堂,文武双全之外,容颜绝代,好华丽,爱精洁,与以上四位大老粗的兄长都不相似。此外,无上蹿下跳的爱好,不想被封“上房鼠”之类外号。最要紧的是,大多数的女子,都对老鼠缺乏好感。
      因此起外号时,她是尽了最大努力阻止自己被加入以上四人的排行。可惜,她所有的理由,都没能难住满脑袋鬼主意的四哥蒋平。
      ——好华丽,美容颜。
      于是,陷空岛五弟的外号,叫作锦毛鼠。
      江湖上人大多觉得这三字极其贴切。白玉堂抗争无果以后,也只好接受这个外号。
      锦毛鼠白五爷。没人知道外号的主人,本是个极其厌恶老鼠的秀美女郎。

      听着五弟五爷诸多的称呼,没有了母亲提醒着她是“玉儿”,日子久了,白玉堂也渐渐开始安于自己的身份。如同她本是倜傥洒脱的男儿。
      也自断绝了成家立业的心。潇洒华美的外貌虽引来了无数女儿倾心,白玉堂却还没有迷糊到打算娶妻回家的地步。而这一身男装,今生,也不会再为她引来如意郎君。
      若是有,也该是能容忍她的桀骜,她的飞扬凌厉的人。
      四位义兄年纪都远长于她,各自有了家室。五弟,便永远是五弟罢。
      与陷空岛隔岸的茉花村,曾去过几回。那儿的主人,是江湖上人称双侠的丁兆兰,丁兆蕙。容貌酷似的双胞胎,老大沉稳,老二顽皮,都不是白玉堂喜欢的性子。反倒是寄养在茉花村的双侠堂妹丁月华,自初见起,便叫她动了心底那根叫同病相怜的弦。
      月华是个清寒的女子。父母双亡,寄养于伯父家中,唯有父亲遗物湛卢相伴。没有白玉堂的自由潇洒,还要受着伯母与两位堂兄有意无意间的冷眼与欺压。
      平日脸上带着温婉的笑意,只到了花前月下无人处,独洒泪痕。

      是属于白玉堂的清凉瓦舍。眉黛如烟的女子对琴独坐,华服少年执酒闯入房中,粗着声音。
      “月华妹子,这杯酒,算是五哥敬你的。”
      左手举杯,右手持壶,斟满一杯,先扬手自己饮尽。丁月华惊声:“五哥,你这可是——”
      虽是兄妹三人同到白家作客,她便只能呆在客房里,守着男女不同席的清规。对着这青灯凉月空坐许久,蓦地闯进了人。一惊下,只当是五哥喝了半醉,跑到她这儿拼酒来着。
      “我这可是从席上逃出来的,专只为了同妹子你说两句话,喝上一杯。难不成,妹子还不赏脸?”
      一句话便勾起了她傲性,丁月华仰头看着比她高出不少的白玉堂,爽然道:“好,喝就喝!”
      接了杯子一口饮尽,放下杯子,蹙眉道:“五哥,月华虽喝了这一杯,可不要误会是妹子……”
      白玉堂一怔,随即笑得前仰后合:“妹子放心,五哥便是五哥——”嫌着气势不足,越性立起身,一拍桌案,定定指了丁月华,沉着声道:“白五心里,月华便是妹子,再没第二个心思。你若有了心事,只管向着五哥说个清楚,五哥若动了旁的心思,叫五雷轰顶,万箭穿心!”
      丁月华松了口气,随即白眼一个:“五哥,镇日家拿着这毒誓儿戏样的发,可知道亵渎神灵的罪名?”
      人随日长,秀丽微挑的丹凤眼安在女子容貌上,是温婉娇媚。放在男儿脸上,便显得有了些轻佻勾人。白玉堂却不大自知,反瞪一眼,笑道:“既是发了誓,只消不破,便没神灵什么事。难不成,好妹子还盼五哥违了誓不成?”
      丁月华扭开头,不理会白玉堂的调笑。若是曾对小五哥起过几丝好感,那么从两位堂兄处得知他一口回绝亲事时,心底骄傲,也已断绝了本可能有的情丝。她也只能将白玉堂当作兄长,抑或是可以说几句知心话儿的友人。
      夏月勾着清清淡淡的剪影,白玉堂放下杯,轻叹了口气:“妹子,你的终身,也是该想想了。想寻个什么样的郎君,五哥替你留心着。”
      丁月华浅浅一笑:“五哥,几时改做冰人了?”
      白玉堂随手转着酒杯,手白如玉:“等着喝喜酒,收谢媒钱么。”
      “是么?那月华也记着替五哥留心,等五嫂进门时,自然少不得月华这一分谢礼。”
      和了月光,清俊脸庞略显落寞,却笑得明朗:“五哥自有满天下的红颜知己,你若是找了人来,日日只能对着一个人,早晚生厌。”
      丁月华淡淡一笑:“五哥,月华便是受不得你这风流性儿。月华是薄命女子,也不求个如何出众的人,只消那人心里不装着别个儿,也就够了。”
      白玉堂点了点头,只是笑着,端起酒杯,一杯杯灌下去。

      月光清狂地亮着,照着屋中各怀心事的两个女子。良久,才听白玉堂微微笑着,吟了句:“愿逐月华……流照君罢……”
      觉出了些许寥落,丁月华吟吟笑道:“各人自有月下老人牵线。五哥,怕是等到命里那‘君’来时,你也没法子再向月华嘴硬了。”
      白玉堂漠然听着,只心底一丝自嘲泛起。君,君在何方?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1章 夏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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