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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4、【孩子】三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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镇上关于赵士绅家买了个男人的闲言碎语渐消散。
如今新政与《男德》的推行顺畅,所谓的“乱党”也比以往少了许多,锦花女帝下令将关押在监牢中的“乱党”尽数官卖,又令各地县令再次清查与乱党有关之人。赵士绅凭借买了查澜顺利从书生那件事中抽身,一片忠心,天地可鉴。
查澜也被养好,他被送进小孙小姐房中便被定于十月中旬。从月初他便开始忧心自己表现不佳,也求着院中杂役将那面铜镜带去匠人那处好生打磨,更不忘每日健身,毕竟女人都喜欢腹肌。
他仔细看过镜中的自己,气色比往日好了许多。眼角添了一丝皱纹,幸而不见老态。锻炼了一段时日,身体也比往日紧实一些。
他满腹都是甜言蜜语,细细回想自己曾接触过的所有女人类型,信心百倍,不管赵家的那位小孙小姐究竟是什么脾性他皆可应对自如。
却也趁着私下无其他人时与茂哥儿说说心里话:“小孙小姐?这叫法……实在不懂,不知道的还以为赵家年纪小的孙小姐姓孙。”
所谓的心里话也不过区区几句。
“这个‘孙’的确是‘孙辈’之意,可这两位小姐的娘亲本也姓‘孙’。”茂哥儿见查澜目瞪口呆,笑道:“赵家人吃过亏,便知晓何为识时务者为俊杰。何况政令此物,与我等百姓相干,也不相干,只要不动碗中米粮,不连活路都不给,何苦去争?十年,二十年,百年,我们的孩子便会以为世界本就是如此。”
查澜蓦然心惊。
回想自己这一路历程,他承认茂哥儿说得极是。他作为接受过新时代教育之人,也曾雄心勃勃,却依旧选择妥协。何况这些上面如何说下面便如何做的年代。
他再也不争,在脑中将以前陪各任女友看过的言情电视剧的情节好生过了一遍。
容他大展雄风那日到了。
老妈子深夜才来,给他盖上盖头、掌灯在前带路,将他带去小孙小姐房中。每逢此种时候,赵士绅家所有小姐的正夫都会去另一处的居住。
老妈子轻扣门扉,小孙小姐开门。
关门。
“取。”
查澜取下盖头。
房中两盏油灯,一盏在床头,一盏在桌上。毕竟是个士绅,至少用得起油灯。终究只是个士绅,房中只点了两盏油灯,与锦王灯火通明的睡房、李将军颇有闲情雅致的庭院截然不同。查澜追想过往,再看如今境况,心满意足。
烛光昏暗,看不清小孙小姐的模样。可若从她行为举止上断定,便也看得出她不甚欢喜。却阻碍不了查澜各种甜言蜜语倾巢而出。
“烛光昏暗,不见佳人,着实可惜。”
“你的模样我倒是看得清楚。祖父说得对,相貌倒是不错,就是老了些,脏了些。若不是你官宦之子的身份……可不曾想,一个官宦之子竟是如此油腔滑调。”小孙小姐言语冰冷,未有丝毫欢喜。
查澜没料到第一句话就说错。他不知如何接话,只觉后背一阵疼,那三个烙印像一口锋利的牙将他的血肉一口咬下。
伤好了。伤疤还在。
伤疤消退了。肌肉却不会忘记。
肌肉会忘记。感觉却如影随形。
老。脏。
他装出楚楚可怜:“妻主若是看不上,小的这就退开——”
“容得你帮我拿主意?!”
他又说错话了。
骄傲被践踏便也罢了,如今竟连谦卑都成为了过错。
小孙小姐朝他走来。查澜壮着胆子想看清她的模样。
“啪!”
响亮的一耳光。
“我可曾允许你看我了?”
查澜又错了。
若是妻主不允,他便连看一眼都是错的。他用力垂头,纹丝不动,脖子上仿佛有千钧重负,偏他竟觉那重负理所应当。
“如此才好。你要明白自己的身份,你这种人,我赵家愿意留你,不管最初目的如何,你皆应感激涕零。”
“是……”
“脱。”
查澜不是从未交往过作风豪放的女友,更不是第一次听女人用颐指气使的话语下令。
那个字更是曾从别的女人口中说出。
他却是头一次从这个字中感受到了屈辱。
却也不敢反抗,只乖乖褪下身上的衣物,乖乖躺上床,切莫说上下,他竟是连随便乱动都不敢。
“一个读书人,怎么身子骨像个庄稼汉。”小孙小姐开口便是嫌弃。
他以为女人都喜欢腹肌。
小孙小姐又与众人不同。
后来查澜寻思片许,又问过茂哥儿才勉强明白缘由:他猜错了小孙小姐的心思。赵士绅家多的是健壮的庄稼汉子,茂哥儿说正夫偶也会去田间帮帮忙。所以小孙小姐的那颗心才会系在那做了乱党的文弱书生身上。
人都喜欢见得少的,得不到的。
幸而他的表现还算不错。
在原本世界,在宫中学到的那些招数小孙小姐很是满意。“难怪老妈子说你应比正夫有些意思。”
查澜欣喜若狂。
看似昏暗的前途似乎有了一丝亮光。
只要讨得这个女人喜欢,他便可——
“穿上衣服,回去。”小孙小姐忽然喝到。
“为何?”
查澜还欲说话,面上又挨了狠狠一巴掌。
“鼾声重,吵人。”
查澜便只穿衣,出门,关门,未敢有任何懈怠。赵士绅家每日有人守夜。出门往右转,摸索着墙面前行,到小门处呼一声便会有杂役带他回小院。
他被推入房中。
关门。
已过了他可在家中点灯的时间,守夜的杂役离去后屋中只剩黏腻的黑。
他有些累了,躺上床,听着隔壁茂哥儿的鼾声,翻来覆去许久才睡着。醒来时天已大亮,他依旧不用去正夫那处请安,连正夫都见不着,遑论家中其他人。
“你没资格。”与家人一道用过餐饭的茂哥儿回来道。他今日见了大孙小姐的几个孩子,还与其中一个说了话,很是欢喜。
“是你的孩子?”
“是妻主与正夫的。”
“难道便没有可能是你的?”
“妻主说没有,便没有。”茂哥儿眸光却又亮了。他说起大孙小姐的一个女儿相貌与他有几分相像。话语间欢喜,却又绝望。
查澜说起昨夜之事,他本以为至少能在大床上睡一夜。“可……这……皇上宣妃子侍寝吗?用完便抬回去?”
茂哥儿笑道:“过去男人是女人的天,如今新政规定女人是男人的天。天要如何妄为,我们听着便是。何况这长溪镇……赵家就是天。昨夜可挨打了?”
挨了。
查澜苦笑:“这算是家暴吧?”
“忍着。”茂哥儿笑道。
妻主对自己娶回家的男人动动拳头岂不是天经地义?何况女人家力气小,打人也算不得痛。
偶有女子有一身的力气,下手极狠。“那女子的正夫被打得头破血流得跑去官府那处告状,官府的人说:那是家事。他们管不着。后闹出了人命……”
“杀人偿命!”
“怎会?”茂哥儿笑得自嘲。“家中之事,妻主与正夫闹着玩耍,不小心伤了和气,怎能算‘杀人’?怎可‘偿命’?官府也有诸多不便,不便对两口子的家事指指点点。”
小孙小姐养得娇贵,脾性暴躁。
“小孙小姐自幼颇有主意。不喜婚配之事被操控于他人之手,正夫是她自己选的,书生也是她自己选的,你——是赵士绅帮她选的。与其说是为她,不如说是为县太爷分忧,不如说是宣布效忠。”
查澜懂了,苦笑道那该如何?
茂哥儿挤出笑。
“忍。忍忍就过了,谁家不是忍忍?别人都忍得,你我也得忍着。”
查澜不想忍忍。
他发现这里的土芋就是马铃薯。心中很快有了讨好小姐的办法:做土豆泥。
这个是他会,别人不会。
小心翼翼提出要求却被杂役告知:不可出小院,更不可给小孙小姐做任何食物。
赵士绅家中有下人,查澜这种身上有烙印的人,不配做饭给小孙小姐吃。
他也曾小心翼翼对小孙小姐提出想法,又被骂了一顿。
查澜只能陪侍,一陪便是半月。依旧做完该做的事便离去。他渐吃不消,表现不佳,引得小孙小姐不快又挨了一顿呵斥,几个巴掌。
“下次,下次……”
小孙小姐一脚踹在他肩上,将他从床上踹下地。查澜半个身子重重砸在铺满砖石的地上,他听见自己骨头用力响了一声,吃痛不已却不敢有所懈怠,翻身在地上跪好。
一跪,便是一整夜。
查澜听着小孙小姐细微的呼吸声,跪着,分明知道无人盯着却不敢动弹。
妻主为上。
女子为尊。
他有何资格反抗?
静谧中,查澜怀念起曾在宫中的时光。
锦王冷漠却不会这般无情,可惜他当时心气盛,总觉自己可凭借在现代社会学习的知识文化在古代世界翻手为云覆手为雨,生出谋逆之心,入了圈套,若不是碰巧与李将军的正夫极为相似他这条命早已折在了天靖城。
若是当初在李将军身边乖巧些,不要总想着用手段取代正夫以至发现那对簪子,他或许还在李将军身边承受宠爱,至少不缺钱花,军中人人对他恭敬。
可李将军对他极好。分开始给了他不少银两。若当初拿着那笔钱在覃山县好生安顿,做些小生意,求取一位女掌柜便可得一生安稳。如何都比如今这般好。
可……
千般愁绪,万般思绪。
回想过往,似乎都是他走错了路。
人在陷入低谷追思时,曾经的期望,梦想,以及为成就期待所付出的努力都成了笑话。
他不服,却又不得不服。
空气似乎有了粘性,缠得他出不得气。
半夜小孙小姐醒来,依旧将查澜赶出。
次日他与茂哥儿说起此事:“我觉自己就是个种。用过,便可丢弃。”
“你我本就是种。种豆得豆,种瓜得瓜,可那豆、那瓜归种子?归的是主人。莫想,莫念,听话便是。”
恭顺。
恭顺。
垂下头颅。
不思不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