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烽火荆棘》揽骄

10、第 10 章

　　床单下面的绷带微微发黄，颜回不好一圈圈去解，拿起剪刀沿着侧边一剪子下去干净利索，剩下上面的慢慢揭开，底下的伤痕倒也算不上吓人，好几道加起来却还真是得十天半个月的才能好利落。

　　用药酒重新给他伤口周围清洗了一遍，擦着擦着她的目光就落在了阿城的肩部。伤口全都集中在腰背上，完好的肩部那里一道旧伤痕迹却像蜈蚣一般爬在了白皙的肩头，周围还有些零星的细小伤痕。陈年旧伤本不稀奇，奇就奇在那伤痕上午她刚在顾定邦的胳膊上看到过。

　　枪伤，只有战场上才有的武器造成的伤痕，无形之中已经告诉了她很多信息。

　　手下擦洗的动作不停，颜回的目光在那伤痕上梭巡许久，替他上了药后缓缓道：“你这肩上好多旧伤啊……”

　　阿城的身体蓦地一僵，他微微一动，瞬间被颜回按住了身子。

　　“别动，小心伤口。”

　　在她的掌下他整个人像块石头，沉默半晌，颜回动了动手指开始给他按捏，让那些僵硬的肌肉慢慢放松。

　　不知过了多久，甩了甩酸疼的胳膊，颜回提着饭盒退出房间，看着已经熟睡过去的阿城，她无声地叹了口气。她给了他机会，可他还是没有说。

　　啸天目送自己的小主人离去，房门关闭后一只大手落在它头顶揉了揉，它呜咽一声脑袋乖巧地伏在了前爪上。

　　夏日炽热的阳光照不进这间背阴的屋子，有些黑暗中尘封的过往再也无人提及。

　　时光匆匆，眨眼间一年时间便过去了。

　　一年的时间说长不长，其间诸多变化却是人难以控制的。

　　临近傍晚，欢颜阁前院已经开始热闹起来，侍女小厮们三三两两地过去，预备着自家主子今日要用的东西。

　　走廊上像是突然起了一道风，等他们反应过来一道黛色的影子已经刮了过去，有人发现自己手里端的葡萄明晃晃地缺了两粒，不由亮起嗓子笑骂道：“颜哥儿你又偷食儿！小心别被我逮到你！”

　　已经过了拐角的颜回闻言笑嘻嘻地转过身，冲那人做了个鬼脸再次不见。

　　周围人都习惯了似的笑着看热闹，也没有人真的去怪罪那阳光一般的小少年，在欢颜阁里，凡是认识少年的都莫名其妙地想宠着这个小家伙，他其实真的是一个特别的存在。

　　颜回也知道这些人宠她，嘴里塞着葡萄三两下没了，脚步轻快无比地向落雪院而去。

　　一年时间对其他人看起来没什么，在颜回身上却是留下了极深的痕迹。这一年在雪洛精心的照顾下，伙食大补的颜回身形长得飞快，才过十岁却已经赶上了顾岩的个头，现在的她不仅穿着打扮像个男孩子，本身外形也与男孩子无二，是以欢颜阁上下都只知她是“颜哥儿”，就连最初知道她身份的王大娘阿铁也跟着这么叫。

　　除了个头，这一年颜回刻苦练武，日日不歇地去顾家报道。顾家父子惊叹于她惊人的学习能力与速度，今日回来晚了正是在做最后的总结，明日，她将会在顾定邦的见证下与顾岩对决。结果如何父子两个其实早就有了答案，但顾岩硬是被颜回激起了血性，非要正式比拼一下。对此颜回倒是没什么可说的，顾岩会的她都已经会了，她现在的目标只有一个，那就是顾定邦。

　　一年里颜回拥有了不俗的武艺傍身，除去夜晚陪着雪洛上工，闲暇时间她不是去陪阿城聊聊天便是满城乱窜，如今这地界儿她熟的不行，再也不会有迷路这样的蠢事发生了。

　　天色还早，颜回算着雪洛这时候应该已经醒了，打算回去看看他有没有什么事再去给他传饭。

　　欢颜阁本身没有限制，出入自由使得她时不时往外跑，最近这段时间尤甚，她自己都觉得自己这侍童当得失职，奈何雪洛一直纵容她，这让颜回多少有些不好意思。其实她能够感觉出雪洛对自己的喜爱，只是两人年龄摆在那里，颜回觉得他可能真是把自己当妹妹女儿那般的喜欢，虽然自己心里对他是有好感的，不过没有说破之前一切都是未知，她也像往常那般过了。

　　快要到落雪院时一群侍女小厮紧着往前院赶，有人看到她还招呼了一声，“颜哥儿快走去管事房看热闹，有大事儿！”

　　颜回挑挑眉，这一年都没什么大事突然冒出一件还真让人新奇。好奇归好奇，她还是示意他们先去，自己先回了一趟落雪院。

　　入夏后天气燥热，一身水色衣衫领口绣白狐的雪洛高束着发丝正躺在摇椅上假寐，听到动静睁开眼，眸子里漾着颜回的模样，嘴角勾出温柔的弧度。

　　颜回进来直接倒了桌上的茶水喝了，眼一瞟他不禁冒出了句：“衣服都穿了好久了，又短又小，该换了。”

　　雪洛垂眸看看自己露在外面的手腕小腿，难得有了点孩子气，“不换，我就喜欢它。”

　　就这个话题颜回知道他相当的执拗，叹口气苦大仇深似的瞪他一眼，转身就往外走。

　　“饿了吧？等着，我这就去传饭去。”

　　看她离去，雪洛微笑着抚着自己身上的衣衫，一寸寸爱惜至极，最后停留在领口那只白狐，久久没有放下手去。

　　颜回本来是要去传饭的，但她路上再次被赶去看热闹的人碰上，她想着就去看一看发生了什么就好，便同他们一道去了。

　　管事房也在后院，但距离前院很近，是独立的小院，平时是佟娘处理欢颜阁大事的地方。这里甚少动用，一旦闹到了这里那就必定是不能善了的大事了。

　　赶到时管事房已经围了不少人，颜回往院门口的石墩上一站，一眼瞟见里面的情形。

　　院子里，跪着一个红衫少年，少年身前的佟娘脸色十分不好，再旁边是一个艳丽如玫瑰般的美人，美人正一脸惋惜地看着地上跪着身板笔直的少年。

　　这几人颜回还真认得，一个是年前有过“交集”的胡言，一个是欢颜阁另一枚红牌妃月。这两人她很少碰见，也不怎么熟，此刻看到他们之间有事情也挺纳闷，以那小子的油滑劲儿不应该会和妃月起冲突啊……

　　她这边还没问，下面后来的已经有人开口了，前面先到的小声给他科普。

　　听了一阵，颜回这才明白过来，却听妃月道：“姐姐，今儿这事也不知怎么闹的，反正我这边坠子已经找到，只要小胡言同我道声歉，妹妹我这厢便不追究了你看如何？”

　　佟娘闻此脸色却没有好多少，她看着胡言，道：“东西既是在你房内找出来的，物证已在，你还不认错？”

　　胡言此人惯喜红衣，一年未见愈见狭长的狐狸眼此刻低垂着，没有了嚣张跋扈的他反倒让人看着顺眼了些。

　　“没有做过的事，胡言无错。”

　　底下的人窃窃私语，大多在说胡言这小子不开窍，说声“对不起”就能完的事儿非要闹大了，让众人都下不来台。

　　颜回看看皱着眉头的妃月，又看看无奈的佟娘，目光在妃月身后的丫鬟身上顿了一顿，落在了背脊挺直的胡言身上。

　　此刻人群中不知是谁说起了胡言的身世，一直垂着眸子的胡言眼神锐利地一扫，声音顿时没了。看着这样的胡言，颜回唇角微勾，这小子现在看着倒是让人觉得顺眼多了。

　　胡言这边死不认错，本有心卖佟娘一个人情的妃月也下不来台，两边僵持不下，最终佟娘也只能让人把胡言带下去关进柴房，事情没有水落石出之前，他便只能这么呆着了。

　　热闹看完了，人也散了，颜回这边想起传饭的事已经过了好一段时间，赶忙去厨房拿了饭菜往回赶。

　　她还是惯例先去给阿城送饭，看完了热闹天也黑了，就阿城的屋子是暗的，她进去被立起来已经人高的啸天顶着腰往前推，笑嘻嘻地点了灯，看到床上微笑朝着她的阿城。

　　“你今天来的有些晚？”

　　颜回“嗯”了一声，摆好饭菜递给他却听他又道：“方才好像是你照顾的那位公子来了，我听有人敲门，去开也没听到回应，啸天很亲近那人，应该是他吧？”

　　给他喂了一口粥，颜回微微皱眉道：“应该是吧，我刚看热闹忘了时间，他应该是来找我的，他没跟你说什么么？”这一年里啸天时不时跟她回落雪院里玩，自然与雪洛也熟悉了，这里面除了阿铁王大娘与他其他人都是不能近这里半步的，可想的范围一下就缩小了很多。

　　阿城摇了摇头，“没有，我开门后看不到他在哪里，走出去两步也没人回应，就是感觉有些奇怪。”

　　颜回沉吟一声，快速帮他收拾好道：“你慢慢吃，我先过去那边，他可能等急了。”

　　阿城点点头，听着她脚步声远去才慢吞吞摸索着吃饭。

　　落雪院里已是灯火通明，提着饭盒进去，颜回莫名觉得气氛有些异常。

　　一切似乎和平时没什么两样，雪洛安静得吃着饭，一切却又和平时不一样，他没有同她说话，没有给她夹菜，甚至两人筷子碰在一起的时候他都会避开她。

　　颜回眯起眼睛，自从他去找过她后现在是连看都不看她了。

　　颜回不是傻子，她从阿城那里得到信息知道雪洛去找了她。

　　雪洛知道她哥哥的住处，一直没有去过，他也是第一次见阿城，却在见过阿城后变了副模样。她不认为雪洛是在生她的气，原因一定是在阿城身上，阿城眼盲看不见，雪洛却一定认识他，他们之间到底有着怎样的纠葛呢？

　　太多的疑问亘在心头，颜回却不急，他们似乎每个人都有秘密瞒着她，阿城是，顾家父子是，现在还有个雪洛，她有太多太多的事情不知道，她耐心很好，可以慢慢等，看他们何时会主动告诉她。

　　打定主意，颜回就像没事人一般，照常收拾碗筷，替他沐浴更衣，梳发的时候无意中扫过铜镜，却看到里面雪洛那晦暗难辨的眼神，眉头微皱，她仿佛诧异地问：“你怎么了？都不怎么说话了？”

　　铜镜里的人闭上了眼睛，声音微哑道：“无事，以后……你离我远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