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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莲错》2012.11.11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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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一年她9岁,梳着团子头,舔着糖画,被师姐领着去看擂台赛。熙熙攘攘的人群让她觉得很不舒服,她便央了师姐许她一个人去不远处的莲池游玩。
那时正值夏季,满池的莲花盛放得极好。她兴冲冲地就蹬了鞋子下了水,一个人玩得不亦乐乎。
“阿莲,你看,是哪家的野姑娘竟然这般糟蹋花。”突如其来的调笑声打断了她原本自得其乐的戏耍。她又气又羞地朝声源处看去,只见一位粉衫姑娘和一个身着藏青色袍子的男子在笑语什么,那个人很高,没听他说什么却依然能感受到来自他的压迫感。冰冰冷冷的,让她打了个寒噤。
那时的她是唐门中年级最小的女弟子,生的粉雕玉砌的和瓷娃娃一般。唐家堡的人都宠她,师父师姐更是凡事都由着她,她何曾听过这样的话,直接哇地哭了出来,边哭边抽噎着说要师父帮她报仇。
“果然还是个孩子。”那个男子听到她的哭声后竟仿佛是笑着说了什么,而后朝她望了过来。那是极好看的少年,比师兄更好看的少年。她呆呆地忘记了哭泣就直愣愣地盯着他看。
“……佛生莲花。”仿佛是感叹一般的话语,是她那天听到的最后他所说的话,让从小就大大咧咧的她不知为何再次羞红了脸。
第一次遇到那个人。
那年她12岁,愈发出落得惹人怜爱。学什么功夫都马马虎虎,唯独浮光掠影渐入门道,连堡主都夸她浮光一影无人觉,真真是隐匿暗杀的好手。久而久之,师父也不强求她学习其他什么,便也只要她努力练习隐匿。别人都道她是灵动调皮爱得偷懒,但她却很清楚,她本就没什么天赋,所谓的隐匿好手不过是付出了比别人更加多的努力罢了。她想站的高一些,好像这般就能离那个人近一些。
距离第一次见到他,过去了三年。
那年她15岁,及笄。江湖人人都晓唐门有女唤为深,回眸一笑倾池城。在铺天恭维声中她却只是笑笑,便缠着前来祝贺的七秀弟子教她如何起舞。七秀坊的舞精妙美仑,世人都传霓裳一舞真绝世,名动四方震京华,这话果然是不假的。不过,秀坊女子的舞要倾天下,她的舞却只想给一个人看。倾池城又如何,始终敌不过那个人的浅浅一笑。她站在光耀之中看着坐在五毒席上的他,假装不经意询问师姐那是谁。
师姐微醺,晃了晃酒杯道:“他啊,可是五毒教那一辈里最出色的人才,曲教主赐他曲姓,就叫曲莲。”
她就知道他很优秀。她朝堡主告了席,一位一位敬酒下去,等到了他,她早喝了不知多少,脸蛋酡红,分不清是心动还是醉意,朝他娇憨地笑道:“阿莲。”他眼眸里闪过一丝诧异,但又很快归于平静。
“唐姑娘醉了。”依旧是那样清冷的声音,依旧是那样眉清目秀的模样。
她贪婪地看着他,但又很快敛了双眸,“久仰大名,曲公子。”
这是第二次遇见他,她站在离他最近的地方,却看不进他的眼底。
那年她18岁,唐深之名在江湖上已日渐鹊起,雇佣她暗杀的人已越来越多,她却很少再听说他的消息。
又是一年的擂台赛,她坐在观赛席上,看着台上各种华丽的招式,突然觉得疲惫。她的霓裳舞已经可以出师了,她在莲池却找不到那个人。
她换下唐门的服饰,偷偷换上问七秀弟子要来的衣服,轻踮脚尖起舞。回旋点水,舞袖凄凄。霓裳一舞真绝世,名动四方震京华。而她所拥有的,不过是一曲舞蹈的任性而已。
正当她一曲舞罢准备离去时,有人的声音从旁侧的层层石阶上传来,“姑娘好舞姿,可是来自秀坊门下?”她转头,只见一袭金色服饰的青年拎着酒坛倚在树旁,对她遥遥一笑,“在下藏剑山庄叶付,可有幸得知姑娘芳名?”
她本不想回应,却在转身后又停住了步伐。而后,她一个浮光掠影直接来到他身旁,伸手夺过他的酒坛,在他诧异的目光下揭了顶盖直接喝起来。
“唐家堡,唐深。”
那年她21岁,正值最好的年纪,听见了沉静许久的他的消息。他要成婚了,他未来的妻子是七秀的姑娘,擅霓裳舞。
她和师父代表唐门去参加了喜宴。中原门派大多不齿五毒教,所以连喜宴统共也没有多少人到场。她坐在席间,静静地看着他和她,突然就没了话语。
“唐姑娘。”耳畔突然传来略带欣喜的唤声,她转头便看见了叶付。
“叶公子。”她点头,目光却再次转回他身上。他的眉宇间是她从来不曾见的温柔,只对那个人的温柔。
“唐姑娘也来了……”
其实不过都是他人的故事,她只是觉得有些冷。
第三次见他,终于了结了她12年的梦。
那年她24岁,曲莲携其妻子叛变,追随五毒叛员乌蒙贵。她亲手歼灭了天一教突袭唐家堡的卫士,唐深已然成为唐家堡最为人津津乐道的一个名字。
同年,藏剑山庄庄主叶英为其爱徒叶付向唐家堡求娶唐深。唐家堡和藏剑山庄联姻。
订婚当天,她看着满天的烟火没有出声。
“喜欢吗?”叶付从身后环了过来,“深深,我爱你。”
她抬头,九百九十九发的真橙之心,藏剑山庄的确是大手笔。
“是,很喜欢。”她闭上眼,脑海中是他低头的浅笑,快得让她抓不住。
“阿莲。”她极小声地唤道,声音被烟火轰鸣声所覆盖。她将手覆在叶付的手上,清晰而缓慢地说道,“我爱你。”
那年她26岁,嫁给了叶付。所有人都说他们郎才女貌,天作之合。
她看着满目的红色,只觉悲凉。
“深深。”叶付的声音从红盖前传来,轻轻柔柔的,让她一阵恍惚,“我见你第一次就在想是不是唐家堡的姑娘都像你这般特别,但是后来我才发现,只有你才是特别的。”
“霓裳舞很美,但不及你的万分之一。”
眼前满目的红色突然褪去,明晃晃的光线刺得她的眼睛有些疼。
她抬头对着叶付微笑。
霓裳一舞真绝世,名动四方震京华。
但她终究没能倾了那个人的心。
“但为君故,唐深无憾。”
那年她29岁,她的夫君参与围剿乌蒙贵,被五毒叛徒曲莲杀死,她率领藏剑山庄和唐家堡的弟子去为他报仇。
她站在黑龙沼的边境上,看着那个男子慢慢地从远方走来,依旧是那样眉清目秀的模样却仿佛隔了几重世界般遥远。她也许必须要承认所有的心动不安贪嗔痴念都是时光的残影。
今日她是为杀他而来。
“阿莲!”突然一个尖锐的女声从旁传来,她穿着流光四溢的粉色华衫,手执双剑轻功来到他身边。
是这样熟稔亲密的口气,她是他的妻。
她冷冷地看着他如何又是责备又是心疼地揽过她的肩,如何亲密,如何温存,像极了她梦中的模样。
良久,她对身后的弟子们说道:“过会没有我的命令谁也不要过来。”然后极快的转身浮光消失在原地。
她的目标只有一个。
一路兵器交织的声音,利刃划破软甲的声音,多像她多年的思念在慢慢地腐朽溃烂,直到被风沙带走,只剩下残骸。
这里的故事,你都不懂。
我早已不是昔日的那个孩子了。
“阿莲。”她隔着敌军轻轻地叫道,正在上马的男子浑身猛得一颤,她抓住这个时机飞快地举起千机匣,方才还是巧笑颜兮的女子立刻瞪大了双目倒地。
她赢了。
“深深!”她听见了那个人惊慌失措的声音,也听见了蛇吞吐毒液的声音,她愣愣地看着他从她身边跑过。
她不想逃了。
“……其实有件事我一直没有告诉你……当年在莲池起舞的人……不是我。”她一瞬间瞪大了双眼,不可置信般死死地盯着那已经奄奄一息的女子。
“……其实……我一直都不敢告诉你……阿莲……”
“我……爱……”
都错了。
……原来,都错了。
一阵阵剧痛袭来,让她几乎没有力气再思考。
“……我知道的。”他的声音像是隔了很远,那么朦胧那么温暖,她闭上了双眼。
“深深,我也爱你。”
这样就很好了。
她这辈子只欠了一个人。
——“我见你第一次就在想是不是唐家堡的姑娘都像你这般特别,但是后来我才发现,只有你才是特别的。”
——“霓裳舞很美,但不及你的万分之一。”
如果再来一次,她会怎么回答。
……好冷啊。
这是第四次遇见他,她依然站在离他最近的地方,却再也没有以后了。
那年她29岁,在弥留之际突然想起了她9岁时初见的他。
那样的清冷无双,那样的风华绝代。
只一眼就让她万劫不复。
她忽然想起他的话。
佛生莲花。
原来步步是错。
大唐风云秘录:唐深,唐家堡堡主爱徒,性温和貌出众,擅暗杀,后嫁与藏剑山庄叶付,成就一时美谈。然叶付为五毒教叛孽曲莲所杀,唐深率弟子为其报仇,杀曲莲妻,逝于黑龙沼。唐家堡堡主闻听其死讯后悲痛欲绝,欲焚其物以告思念之情。然在整理其遗物时竟发现一香囊,上刺有“曲莲”二字,堡主震怒。此事后不了了之,唐家堡与藏剑山庄一致决定对二人绝口不提。故后人只晓叶凡唐小婉,再无人知叶付唐深。凡事皆成不可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