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醉逍遥》onion

15、第 15 章

　　傅菁微微皱眉，往日里达官贵人邀她入宅多半是要看舞，好凭此助兴增色。陈家伯父陈逸与自家阿爹虽同朝为官，但私交不算太深，这陈家姑娘如此贸然相约，是觉着看在杨超越份上，自己就不会拒绝么？似这般只知名头，不知她不喜趋炎附势的也着实少见。

　　眼看傅菁行将拒绝，陈意涵又一指她手中锦囊，说得慢条斯理:“这苏合香丸嘛，自然有人能调的。” 本以为吴宣仪寒食节往傅家这么一住，合该好事将近的，万料不到竟拜了位义父回去，对此武皇后不罚不赏，直好比无事发生，沉静得如同一潭深水。

　　前两日还听阿爹陈逸说，那吴宣仪已被派往沛王身边伺候，此次生辰，作为学生的沛王还将奉皇后之命登门道贺，如若猜得不错，沛王身边所带多半会是善解人意的吴宣仪。即便不是，凭阿爹与沛王之亲厚，三言两语亦能改将回来。

　　如是，陈意涵心中计较渐定，一双妙目忍不住再次扫向傅菁，所谓各人有各人的造化，眼前这姓傅的也是出了名的特立独行，两人凑做一处倒也登对。

　　傅菁被她看得手心微汗，既希望调香人真个是吴宣仪，又生怕自己一厢情愿会错了意，然则无论如何都机不可失，于是跟着转了态度，拱手道：“陈姑娘盛情难却，傅菁定当携重礼拜会。”若这陈意涵有心肯替自己牵线，再贵重的礼物也都舍得。

　　陈意涵抿嘴一笑，进一步道：“重礼不必，届时请傅姑娘舞上一曲，便是送给家父最好的贺礼。”谁个不知沛王偏爱西域那些个胡旋舞，这傅菁跳的又是一等一的好，如此顺水人情索性一并做了得了。

　　傅菁哼得一声，绕来绕去终归绕不开，这陈家姑娘好生执着。若她仅仅是在故弄玄虚，所说之人并非吴宣仪的话……

　　“因寿辰当日宫中还有两位皇子也将登门造访，小女子不才，想要借花献佛的。”见火候差不多，陈意涵终于提到了正主：“也就是沛王与英王，傅姑娘不会陌生吧？”

　　见傅菁将信将疑，陈意涵又解释道：“宣仪已被指派到沛王身边，主子若出宫，她岂能不陪着？”再不说开，这傅菁怕是要钻牛角尖里去了。

　　傅小公子的不近人情，还真真名不虚传。

　　傅菁只听得心花怒放，朝陈意涵慎重施以一礼：“多谢姑娘成全，就这么说定了，以舞为贺，若是跳得不好，还望莫怪。”吴宣仪亦说要亲近沛王，看来陈府寿宴上当是能见着的。

　　直到这当口上，旁边的杨超越才得空插上嘴：“陈姑娘，画已裱好，咱这就到山居竹舍赏鉴赏鉴？”山居竹舍乃杨家产业，除贩卖笔墨纸砚外，裱画的活儿也做得极为出挑，若非如此，怕是很难打动出自书香门第的陈意涵。

　　陈意涵点点头，走出两步又回过头来，好像刚刚想起甚么一样，抬起牡丹纨扇遮住半边脸面，语气里满是调侃：“傅姑娘，届时记得带上香囊荷包，说不定有人肯替你偷香呢。”古书曾记，西晋有女名贾午者，暗中偷取晋帝赠予其父的奇香送给情郎韩寿，从此成就一段脍炙人口的风流韵事，是为偷香。

　　傅菁听得清楚明白，耳根子霎时一烫，矗在原地笑也不是不笑也不是。

　　然，倘若吴宣仪真肯学贾午，自己做一回与之私会定情的韩寿又何妨？

　　.

　　差不多时间里，大明宫太液池北岸，一众宫女正艳羡看着吴宣仪步入风景独好的自雨亭，立于武皇后身边同赏春色。主仆二人呦呦细语交谈甚多，足有一个时辰吴宣仪才踱将回来。直到步入住所，那吴宣仪依旧是思绪沉沉，念及与杨超越年纪差不多大的沛王，忍不住一阵长吁短叹。想不到武皇后竟连亲儿子都不放心，把自己遣过去后又时不时地召回来细问……

　　往沛王身边伺候……

　　当日一句无心话，如今反倒成了真。

　　从花圃对面飞来的一只红蜻蜓恰好停在窗沿边上，看得吴宣仪愁绪渐深，回宫这段日子里已捉过不少，想着做成花钿锁入所有相思过后再一并送出，那份心思也该淡了，谁知竟会适得其反。

　　实不该继续惦记那人的……

　　吴宣仪缓步上前，未等抬手，蜻蜓已径自飞远了。

　　.

　　傅菁远不似吴宣仪这般顾虑重重，有了盼头的日子不再难熬，好比龙首渠上的汤汤流水，不停在奔腾飞逝。二十这日，她特意起了个大早，梳弯髻描黛眉、粘花钿点朱唇、衣华裳戴玉环，装扮妥当后再披上轻薄无比的素白鹤氅，就这么一步一娉婷地登上了杨府的马车。

　　及至掀帘一看，车中那杨超越亦装扮得分外齐整，一身银灰罗袍纤尘不染，头发编得整整齐齐，顶上系一根银丝发带，发带中央还镶着颗拇指大小的夜明珠，一眼望去烨烨生辉，端的好生俊美。

　　“哟，哪来的花枝招展小娘子!”

　　“哟，哪来的玉树临风小郎君!”

　　俩人不约而同开口夸赞，忍不住瞪大眼睛把对方瞧了又瞧，笑过之余又难免涌上落寞，一个想：她终究如嘴上所说那样，逐她的美娇娥去了。一个暗道：这小子终究长大了，懂得讨姑娘家欢心了。

　　于是片刻过后，又再异口同声发出一声长叹，仍旧是默契十足。

　　“陈姑娘挺好，只心眼不少，往后你恐怕要吃亏了。”傅菁好生感慨，心底那杆秤始终偏要向自己人多一些。

　　“吴姐姐也不是省油的灯，你先顾好自己吧!”杨超越撇撇嘴，傅菁婆婆妈妈的毛病怎么老改不了，莫非对着吴宣仪也这般唠唠叨叨地不知收敛？

　　听他数落吴宣仪，傅菁登时也拉下脸来，伸手往他大腿上狠狠一掐，痛得杨超越身子一抖，险些从软凳上栽落下去。倘若放在往日，这杨家公子非扑上前撕打一番不可，奈何时下傅菁装扮实在太过精致，又将女儿姿态端得十足，忽地就不敢贸然动手了，转而安慰自己道：划花傅菁妆容不打紧，弄皱了自个衣裳才麻烦，待会可不好去见陈家姑娘的。

　　如此这般，心念绕得好几圈始终不曾发作，最后只狠狠瞪那傅菁一眼，作了罢。

　　傅菁颇觉意外，及至对上他棱角愈发明显的五官面庞，心下忽地一惊，这才赶忙往旁边坐远两分，口中道：“对不住，以后不欺负你了。”还差三个月杨超越将满十四，再这么嬉闹下去确实不妥。

　　杨超越跟着翻起白眼，真要动起手来还不知谁欺负谁的。

　　傅菁见状就又笑了：“一会见着陈姑娘，我和她多套套近乎，替你多说说好话如何？”

　　“哼，这还差不多。”杨超越舒了心，俩人复重新嘀咕着凑在一处。

　　而车厢外头，仆从正吆喝着甩起马鞭，驾起厚重马车稳稳当当地驰入宽敞大道中去。

　　.

　　众所周知，少司成陈逸为人低调不喜张扬，今日只在门外留出几个勤快仆童将宾客引领入宅，喜乐鞭炮等等一概全无。

　　傅菁和杨超越一踏入后院，远远就看见陈意涵立在廊下亲自相迎，她想给阿爹与两位皇子一个惊喜，故而不曾将邀得傅菁献舞一事公诸于众，连傅游桓都瞒住了，所以这俩与别个宾客不同，走的乃是侧门。那杨超越一见陈意涵立即笑颜逐开，对着姑娘家又是作揖又是打躬的百般殷勤，末了更厚起脸皮一路尾随，始终不离左右。

　　将将走至偏厅，陈意涵不肯再让他跟着，遂扭头道：“杨公子，我阿爹和娘在前厅等你，快随仆童去吧。”这杨家公子一打扮，愈发显得风度翩翩俊逸无双，爹娘见了肯定加倍喜欢。

　　“少司成和夫人专程等我？”杨超越受宠若惊，慌忙捋了几下本就平整得过分的衣衫，紧张兮兮地问那陈意涵：“现在这样成不？还有哪乱么？”天不怕地不怕的杨公子头一遭感到十足慌张。

　　“哪都不乱，我和他们提起过你，你不用担心。”陈意涵冲守在院中的小厮使了个眼色，小厮会意，过来带着抓耳挠腮的杨超越往外头去了。

　　待杨超越走远，陈意涵这才转向傅菁，说得彬彬有礼：“傅姑娘，请随我来。”

　　.

　　片刻过后，俩人就并肩拐入到东厢侧室之内。这儿与正厅仅隔着道薄墙，打开门窗就能遥相对望。

　　傅菁撩起珠帘，瞥见正襟危坐的傅游桓瞬间，掌心立马跟着出了层冷汗。不过这忐忑心情不一会儿就消失了，沛王携手英王恰好于此时落座，身后各自带一位妙龄侍女，右边的长裙曳地，腰上浅碧绶带随步伐轻摇慢颤，鬓角一抹朱砂斜红更是衬得柳眉星目百媚千娇，不是吴宣仪还有哪个？

　　日思夜想的人儿近在眼前，惹得傅菁心如擂鼓，半天舍不得转动脖子，及至陈意涵拍了一下，方始回过神来。

　　“傅姑娘可满意？”陈意涵朝堂前演奏的乐师所在指了指，那边堆着鼓笛琴筝以及箜篌铜钹等各色乐器，准备得相当充足，所用曲谱也是傅菁提前送来的，早演练醇熟了。

　　傅菁知她并非在指舞乐之事，看了一眼外面厅堂又看了一眼刻意收拾出来的侧室，二话不说弯下腰去就是大礼拜谢。

　　“傅姑娘如此客气，我可受不起。”陈意涵侧身躲开，暗道这人好生实在。

　　“傅菁当竭尽全力，不负所望。”傅菁说得诚恳，收了这么大一份人情，不回礼可就说不过去了。

　　能请动两位皇子的寿宴哪怕再低调，也万万不会仅仅只是为了庆贺这般简单，那陈意涵替阿爹着想，自然是盼着能够哄皇子们开心的。

　　而霓裳一舞，恰好为傅菁所长，她亦丝毫不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