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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6、第五十四章 ...

  •   邹奂被抢救回来,且很快恢复了元气。亦碚在父亲身边寸步不离,反而俞凌不知在忙些什么,每天只来探望邹奂一次,见他无事又匆匆走了。

      天天过来的还有陈皖。他将自己一头显眼的白发染墨,躲在家属休息区,趁著子汇离开去觅食的空档,溜进去看一眼。亦霄仍然未醒,但陈皖观察子汇的心情,似乎他每天都进步了一点。他何时眼皮跳了一下,嘴唇掀了一下,手指晃了一下,子汇都会报告给俞凌和邹奂知道。陈皖猜想他仍在挣扎,而他唯一能做的,是恳求上苍让亦霄相信他。

      一日,陈皖又来到病房。房门未掩,子汇的声音从里面透了出来。

      『不是我臭盖。车祸的隔天你们家的股价暴跌,我出清了些没赚钱的,全拿来压芮萝,这几天已经赚了五十percent了。』

      『逢低买进是每个人都懂的道理,有什么好炫耀的。』

      『唉,可不是人人都有这个胆子。对了,晚点我开个多人视讯,蒙莱的同学都想看看你现在如何了。我叫他们摆个蛋糕在脸旁边,让你解解馋。』

      『叫他们摆pignon。』

      『会的会的。』

      听到亦霄的声音,陈皖大喜过望,可在推门进去的瞬间,他犹豫了。亦霄的语气是那么轻松,完全不谙世间烦苦。他才知道,原来在认识自己之前,小天是过著这样无忧无愁的日子。他实在不忍打断这份欢乐,悄悄退了出去。纵有千言万语,但此刻的亦霄这么快活,还需要他的解释跟道歉嘛?

      他回到俞凌的住处,听见他在电话中提及母亲的名子,这才想起那些困扰他的未解之谜,都因为亦霄的关系尽数遗忘了。他等俞凌挂了电话,问道:『我妈妈他怎么了吗?』

      『你母亲患了解离症,我请相关单位带她去疗养院了。』

      『解离症?』

      『就是俗称的双重人格。她年轻的时候我就隐隐感觉有些不对,现在发作的更厉害了。她做的那些事,都是她幻想出来的人格做的。在治疗好之前,她可能会伤害你,所以不要再见她了。』

      陈皖半信半疑,可俞凌的说法天衣无缝,他不得不采纳。俞凌又交待他:『你现在跟我住,原本住的那套公寓就卖了吧!钱一部分拿来还邹伯伯,剩下的暂存起来,以后读书什么的,会用的到。没事就帮我整理药材,算是抵房租跟饭钱。』

      突然有个人愿意照顾自己,陈皖感激涕零。随后又转念道:『那我妈出院之后要住哪儿?』

      『治疗这病得花好几年呢,到时候再说吧!』

      陈皖点点头。他不知道的是,霁冰医国没打算再放他的徒儿云黛王后出来了。她居然安排了暮刈在无霜国主身边长年伏蛰,连他都没有发觉,这等心计,实在骇人。他动用了关系,确保从今而后,徒儿无法伤害任何一个他重视的人。

      在暮春的一个早晨,陈皖在教室里见到了亦霄,拳头撑著眉尾,悠悠然看著书。一段时间未说话,两人有些生分,尴尬的氛围中,陈皖向亦霄说明那条讯息不是他发的。亦霄微笑道:

      『我知道,干爹都告诉我了。』

      那是他们一个月以来说的第一句话。淡漠的很,完全没有从前的浓情蜜意。在学校他们同桌吃饭,讨论功课,就像交情普通的同学一般。放学之后,司机先将陈皖载到俞凌那,然后送亦霄回家。陈皖下车时,亦霄淡淡的跟他说了声『再见』,与之前难分难舍的样子简直判若两人。一日,同样的再见之后,回到房间里的陈皖,终于忍不住掩面哭了起来。

      我们就这样结束了吗?小天。

      他以为是自己在病床前说的话起了作用,看来并非如此。或许,亦霄不是因为害怕自己跟著他去而醒来,而是他已不在乎自己才醒来。或许,这个聪明到了极点的男孩,终于发现没有陈皖的邹亦霄,也同时没了争吵,猜疑,患得患失,伤心难过。他找回了从前那种无拘无束了无牵挂的生活,对自己何必留恋。

      陈皖擦去眼泪,拆了一管颜料,用画笔沾了一些,涂在亦霄厚薄合宜的粉唇上。这幅肖像他从秋天画到春天,涂涂抹抹不下万笔,却始终舍不得完结。那个时候的亦霄,横卧在床垫上,渴求的看著自己,希望自己回应他。那个炽热炙人的眼神,他今生恐怕不会再看到了。

      回到学校之后第一个模拟考,亦霄考得极差,连最擅长的物理和数学,正确率都不到六十。钟棋愕然,同学们窃窃私语,讨论著是否那次车祸,把脑子给撞坏了。期待他冲出成绩的校长颇为震惊,连打了几个电话给邹奂。邹奂大惊失色,忙把儿子叫来询问。

      『我也不知道为什么,那些题目我突然就不会做了。』亦霄一脸无辜的回答。

      『不会做是什么意思?你以前数学物理都满分的啊!』

      『我知道,可是现在题目写什么我看不懂!』

      邹奂难以接受素有天才之称的儿子变成一个普通人,他慌乱道:『那怎么办?你不是才申请上日内瓦大学吗?』

      『除了放弃还能怎么办,我连分子运动都不会,怎么学高能物理。』亦霄十分平静的分析,随后提议:『我就不能随便在国内读个本科,然后去公司里面工作吗?您不是一直希望我去公司见习。姊姊没读大学,都能在公司干的不错,难道我还胜任不了?』

      他没了理工脑,但口才还在。一番剖析下来,似乎自己变蠢反而正合父亲的意。邹奂没领他的情,也没看的那么开,他怕说多了伤了亦霄的心,只好整日对俞凌嘀咕。

      『怎么会这样!不应该是这样的!我不能接受!』

      俞凌白了他一眼,回道:『你前几天不是才说孩子只要平安健康就好,其他都无所谓嘛。怎么这么快就自个儿打自个儿的脸。』

      『话不能这么说。』邹奂仍无法释怀:『小天是我们邹家的希望,就算他不想经营药厂,我也指望他得座诺贝尔奖来耀祖光宗啊!』

      俞凌终于知道亦霄的贪心是承自谁了。他把几束陈年艾草条捆好,边叹道:『太聪明也不行,太笨也不行。当你儿子真难。』

      『你没孩子,不懂这种为人父母的期待。』

      『难道小天不是我的孩子!』

      俞凌不悦的怼了一句,邹奂发现自己说错了话,立时住了口。但没过几分钟,又开始针对这件事絮絮叨叨起来。俞凌嫌他烦,又舍不得赶他走,赶紧拿出名贵的明前龙井来镇他的心,邹奂忙著品茶,亦霄的事就暂且放下了。

      在学校里,这颗从天上陨落的星星,并没有因此遭人踩踏。知道他不再那么高不可攀之后,亦霄的人际反而变好了。彼时已临近高考,不想输液的同学,纷纷跟他订购野山参片补充体力。邹大少爷根本不知价,做买卖都是看心情,还好他干爹家底厚,够他这样任意挥霍。

      一日他把卖蔘片结下来的钱拿给陈皖,要他转交给俞凌。陈皖看著那区区几千块,讽道:『昨天有个客人来店里拿同样的东西同样的份量,付的钱是这些的双倍。』

      『我知道。』亦霄无奈道:『我之前以为只需在国内待一年,一年之后就回瑞士,但现在看来,我可能要永远定在这里了。既然如此,就得学会如何跟人套近,将来才不吃亏。』

      还好他不是笨到无可救药的地步。

      陈皖看著亦霄在他对面坐下,紧盯著手机,许久眼都没眨一下。以往只有看科论的时候,他才会出现如此专注的神情。陈皖疑心顿生,若无其事的问了句:『你在看science的论文嘛?』

      『怎么可能。』亦霄淡淡说道:『现在那些东西对我来说就是无字天书,看了也不懂。』

      陈皖将头伸了过去,亦霄恰巧在此时关了屏幕。虽然他的动作自然,陈皖还是觉得不太对劲。

      『那你刚刚在看什么?』

      『没什么,看盘而已。』

      『打开来给我看看。』

      『天气好热,你去给我买根冰棍。』

      这种顾左右而言的态度,陈皖知道其中必有猫溺。他一把抢过亦霄手中的手机,顾不得亦霄在后头著急叫喊,飞奔至活动中心的地下室。进门之后,迅即将追过来的亦霄锁在外头。

      击剑社散了,子汇索性跟著林若恂他们一起练舞。他实在多才多艺,即使没有基础,也跳的有声有色。陈皖冲到他面前,要求他把亦霄的手机屏幕打开。子汇愣了一下,陈皖急道:『快!我有重要的事。他能开你的手机,表示你也能开他的手机!』

      子汇被他的气势震摄住,慌忙解了锁。屏幕出现的,果然是一堆秘密麻麻英文,加上很复杂,他从来都没看过的方程式。对自己而言,这是无字天书没错,但对亦霄而言肯定不是。

      『邹亦霄你这个混蛋!』

      当晚邹奂接到电话后怒不可遏,对著儿子一顿咆啸。亦霄还想狡赖,亦碚提醒父亲可以查他计算机的浏览纪录,亦霄才不得不承认自己装笨的事实。邹奂本为了这件事忧心忡忡,遍寻名医想医治亦霄的脑疾,临了发现竟是儿子在搞事。他先是打电话给艾塞特博士,用生硬的英语结结巴巴解释了一番,然后气急败坏对亦霄下令:

      『艾塞特说要见你。你现在就去订机票,然后滚回瑞士,越快越好!』

      亦霄死活不肯,哭闹了好久。但失了面子的邹奂态度坚决,要他瑞士确岛两个选一个。俞凌也觉得亦霄做的过份,没有干爹的支持,亦霄只能擦掉那几滴硬挤出来的眼泪,乖乖就范。

      离开那天,因举报有功,邹奂特许陈皖去送行。他帮亦霄将两大箱行李从俞凌车上拿下来,推去安检。一路上亦霄半句话也没说,显然还在呕气陈皖揭穿自己。陈皖想,这可能是最后一次见到他了。亦霄一时半刻不能回来,等他回来,自己也可能早已离开。

      你跟我说说话吧!小天。我想听你说话。

      或许是听到他内心的恳求,离境之前,亦霄终于问了句:『为什么要揭发我!』

      陈皖当然有充分有正当的理由,但他不希望他和亦霄的最后一次对谈,是在争执中结束,于是很直接的低了头,露出浅浅的,温柔的微笑。

      『对不起。』

      他真正想说的其实是另外三个字。那三个字,他之前说的太少,现在想说,那人也不想听了。一颗后悔莫及的泪掉了下来,他迅速擦了去,闭上眼想平复心情,却只觉得积聚在眼睑下的泪越来越多,即将决堤之际,亦霄哀怨的声音传进耳里。

      『既然舍不得我,就不应该揭穿我啊!这样我们就不用分开了。』

      他睁开眼睛。朦胧之间,依稀可见亦霄轻蹙眉头,眼中满是埋怨与嫌弃。

      『如果跟爸爸说我不回瑞士,爸爸一定会怪你耽误我。好不容找到办法可以名正言顺留在国内,你偏要来搅局。笨也要有个限度好吗!』

      陈皖脑袋发热,久久不能思考。他冲进卫生间洗了把脸,出来后对亦霄问道:『你是为了留在国内才装笨?』

      亦霄点点头,一副理所当然。

      『文凭不要了?』

      『也不急著一时吧!我表哥都奔三了还在读博班。』

      『为了我?』

      『废话!难道是为了每天看卫尧不可一世的蠢样吗?』

      亦霄很少这么尖酸,可见心里多气。陈皖不禁困惑:『你对我不那么热情了,我还以为,我还以为…………』

      他支吾了半天,终究无法说出那个让他心碎不已的猜想,好在亦霄向来剔透,话不用说的太明。

      『你不就是受不了我总要强行示爱嘛!干爹说喜欢一个人就要有所牺牲。』

      陈皖莞尔,觉得亦霄似乎搞错俞凌的意思了。亦霄又道:『其实像爸爸和干爹这样挺好的,心照不宣,平平淡淡,没那么多纷扰。可前提是,我们要能在一起啊!』

      『我们会在一起的!』

      历经悲痛,然后狂喜。柳暗花明之后,陈皖对事情有了不一样的想法。从前亦步亦趋,从没有过大胆的念头,可是为了配的上亦霄,他不能只是平凡又庸碌的陈皖,太悬殊的两个人是不能长久的,而他要永远跟他在一起。这是他承诺过的。

      『你在那儿好好学习,我会过去找你。』他对亦霄吩咐道。

      『放假的时候吗?』

      『不知道多久之后,你有点耐性。我会尽快的。』

      虽然疑惑,亦霄还是点点头。随即又道:『你亲亲我,我才听话。』

      陈皖何尝不想,可大厅里熙熙攘攘,还是算了。

      『不行!这儿人太多。』

      这鬼灵精马上有了想法,脸上露出狡黠的甜笑,他抓著陈皖的手臂,说道:『机场的卫生间又大又干净,现在离登机还很久,不如…………』

      陈皖瞪了他一眼,将他推了开去。心中有的,却是和脸上的愠怒背道而驰的欣慰。

      还好,他没变。还是那个随心所欲无所顾忌的邹亦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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