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心之完白之霄》里斯本

23、第二十三章

　　一国之主从百工宴中途离席，并在鸟语轩大发脾气，以致协乐大人翻墙而出。种种不寻常的事端，令蓝穗疑心顿生。她召来蓝斐相询，威胁他若再敷衍应付，便要右挹大人禁他的足。蓝斐无奈，只得将时雨与皎离之事全盘托出。蓝穗自然万分震惊，也隐约猜到时雨之前加了阿洹功课，用意为何。她性情恬淡，不愿意自己的亲子参与政事，便以王后已孕有王嗣为由，欲将阿洹带离王城亲自教导，时雨没什么反对的理由，只能同意继母的安排。

　　那把断琴由晁飒收了起来，请司乐暂时保管。司乐见了，淡淡说了一句：既然坏了就烧了吧！王城的乐坊里多的是琴。晁飒本想提醒他：这可是国主送给皓莲公子的琴！但转念一想，连国主自己都下令不准再提皓莲之名，他又何必多事。两人形同陌路，无论对国主还是皓莲都是好事，实在不必为此伤感。

　　能在王城讨生活的各个都是精干无比之人，触怒龙颜的蠢事没人会去做。很快，的，所有与皓莲公子有关的一切，都被尘封的起来。他爱吃的菜厨房不再供给，爱弹的曲子乐师们也不再弹奏，仆役将他的衣物用品清理殆尽，空荡荡的鸟语轩就静置在秋苑之中，等待著它的下一个主人。似乎整个王城都陪同著时雨，努力遗忘这近一年来与皓莲公子一起走过的甜酸苦涩，更冀希夏日莲池再度繁花盛景之时，国主已完全不记得他曾经拥有过一朵美丽的小白莲。

　　这日商汲再度求见时雨，说带来了礼物，要为商微之前的无礼赔罪。前些时日时雨要商汲把柜中的几张纸箴丢掉，商汲取来一看，都是皓莲之前陪他们阅摺之时，打发时间随手绘的涂鸦。商微执拗，坚持不肯把纸箴投入火盆之中，还为皓莲说的几句话。时雨当场就给他两个耳刮子，革司墨之职，并令他一年之内不得出入王城。商微吓的大哭，被侍卫们拎了出去。商家同样吓坏了，商左辅多次请罪，时雨懒的做面子给他，只说要商微好好闭门思过，一年之后再另行安排。

　　『打发他走吧！』时雨对蓝斐下了指令：『都是一些金银珠宝，够俗气的了。』

　　『怎么？你还不想让商微回来？』

　　那天那两巴掌虽然打的商微破胆寒心，但蓝斐还是看出来他盛怒中藏了几分作戏的成份。因此所谓的不得进出王城，大抵有护著他免于卷入是非的意思。

　　『他心绪不宁，留在这里也做不好事，不如回家多读读书吧。』

　　这话当然是说给旁人听的。若要读书，还有哪里的书比王城更多。蓝斐上前在时雨对面坐下，用手势打了一个暗语，说的是：究竟是什么事？

　　时雨低声道：『晁飒说最近一直有人在招兵买马，大概之前那批人忍不住，又要动手了。』

　　『是谁？』

　　『不知道，事主隐藏的很好。但之后凡会宴典祭，晁飒会安排更多人手看照，以防万一。另外你也要小心，晁飒判断，幻蜕庆那次你也是刺客的标的之一，因中途先行离去才无事。』

　　『刺客目标是你我，却不愿波及皓莲，你不觉得………』

　　蓝斐话未说完，就发现自己失言，反正话已出口，还不如干脆些。他伸手复住时雨紧握的拳头，道：『阿享，我知道他必做了令你无法饶恕之事，但你不说，我如何—』

　　『我不会说的。』时雨将手轻轻从蓝斐的掌下抽了回来，恹恹道：『你也莫再问了。』

　　『那日司医大人宣布王后有孕，你不高兴也就算了，随后就传出你与皓莲决裂的消息，难道这两件事有相关？』

　　时雨将砚台掷到蓝斐脚边，怒喝道：『你活腻了是不是！』

　　蓝斐不慌不忙的拿了帕子，拭去溅在雕靴上的朱红墨汁，道：『你吓唬不了我的，阿享。』

　　时雨不甘的怒视著他，最后还是无奈的叹了口气。蓝斐于公是推心置腹下属，于私是志同道合的至交，如果连他都不能倾诉，还能向谁说去。他心一横，将皎离与云黛曾是爱侣，在王城之中暗渡陈仓以致珠胎暗结之事，说与蓝斐。这故事太过离奇，连巧舌能言的蓝斐听完之后都无话可回。他沉默了半天，只讷讷了一句：『确定吗？』

　　『幻蜕庆之后我便没有再去绮阁，你自己算算时间。司医不可能误诊，云黛自己也心里有数，否则不会吩咐司医不要声张。』

　　『那孩子……王后腹中的孩子该如何处置？』

　　这是当前最棘手的问题，时雨思虑片刻，狠下心道：『你去说服皇后把它滑掉吧！她是医者，定有本领在不劳动司医的情况下成事。』

　　若时雨只是一个普通人家的家主，必不会如此残忍，但王嗣是国之大事，岂能随便。蓝斐也知道这是了解此事最圆满的方式，轻声说了个『好』。时雨见他应承，却没有一丝快意，只觉怅然若失。蓝斐不忍看他如此消沉，故意笑闹道：『让恪曹大人进来吧！我最近缺钱缺的厉害。而且你要我办事，总得赏点釾银。』

　　时雨摆摆手，似是说『随你』。蓝斐高声宣召商汲晋见。待他进入书房，两人看到他所谓的『礼物』，登时愣住了。只见一个年轻男子随商汲走了进来，白发胜雪，步步生花，姿态极为优雅。他手执一把古朴的二胡，对时雨盈盈拜倒。时雨痴痴盯著那人，久久无法言语。蓝斐率先回过神来，问道：『恪曹大人何意啊？』

　　商汲答道：『小犬商杞日前在榴隗胡同，见此琴师品艺皆佳，他听闻国主近日失了专属琴师，便觅来赠与国主，望能为国主排忧解闷，还请国主不要辜负杞儿一片拳拳之心。』

　　蓝斐在心中嗤笑了一声，白发之人本就罕见，还会拉琴，世上岂有如此巧合之事？这男子恐怕是商家为投时雨之好，特意寻来并加以培育的。他正想代时雨回绝，没料到时雨竟走到男子面前，问道：『你年纪尚轻，为何一头银丝？』

　　商汲见时雨有了兴致，欣然答道：『此人的母亲来自皎族，传言皎人出生便是白头，他的发色承自母亲，颜色自然淡些。』

　　时雨伸手攫住那人的下巴，抬起他的脸。出现在眼前的面容，是有几分心念之人的样子，可惜没有那份他喜欢的傻气和率真，只是个木头美人。他放开了手，问道：『你叫什么名子？』

　　『国主喜欢叫我什么，我便叫什么。』

　　时雨略为失望，大抵是因为在商家众人的想像中，他的乐师必定是曲意奉承，极尽媚上之事，才入了他的眼，所以教此人这般回答。他也不再细问，一个玩偶，又需要什么名子。

　　『商恪曹说你擅奏二胡，拉首曲子来听听吧！』

　　时雨下完旨意，迳自坐回案边，握拳扶额准备聆听。银发男子恭敬的说了声『是』，在席上盘起一足，将胡琴抱在怀中，咿咿呜呜奏了起来。那音色甚是生硬，一听就不是大家。蓝斐心想时雨定不会满意，出乎意料之外，时雨在听到这样的琴音后竟悄然一笑，原是他想起那个带面具的乐师，那时他曾嫌弃云黛的乐师奏的无趣，但没想到从此再也听不下其他人弹奏出来的胡琴声。

　　『够了。』

　　曲未奏毕，时雨便叫停。商汲以为他心下不悦，忙解释道：『乐师第一次见到国主，过于紧张，有所失常，望国主再给予一次机会。』

　　时雨走向乐师，就在蓝斐认为他要下令逐客之时，他却将手伸向乐师，将他扶了起来。

　　『从今日起你就叫白儿，赐居秋苑的鸟语轩。等下会有人领你去梳洗沐浴，晚点到夏宫来，为我奏曲。』

　　商汲见时雨收了他的『礼物』，连连称谢。蓝斐见此，表情木然，自言自语了一句：

　　『饮鸩止渴，何必呢？』

　　语气中尽是不屑。可他没动过情，受过伤，当然不知若能求得一时半刻的解脱，穿肠毒药又有何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