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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1、一轮月亮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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经历了刚才短暂的鸦雀无声,宴会又恢复如常。
霍家诚方才没在客厅里,因此不太清楚里面发生了什么事情。他今天晚上一直绕着郑经云走,这会儿只得倒霉地在阳台上吹着冷风,一边绞尽脑汁地还在琢磨自己究竟是哪句话得罪了他。
好巧不巧的,这个时候他冷不丁地抬头,刚好望见了外面街道上两人接吻的那一幕。
霍家诚差点没把眼珠子瞪出来。
他的耳边嗡嗡作响,手里的烟也摔在地上,两只眼皮同时突突直跳,脑袋更是震惊得发懵:
怎么回事?这两个人真的搞在一起了?!
意识到这一点,再想起自己先前在郑经云面前发表的一番劝人远离的胡言乱语,霍家诚更是眼前发黑,恨不得封住自己的嘴。
正当他兀自懊恼的时候,背后的门打开了。
霍家诚转身。见是季泽言出来,他讶异地瞅了眼客厅里面的动静,还是打了声招呼:
“泽言,你也到外面来透气?”
季泽言没应声。
他顺着视线向外,也看到黑夜里面的那两个人影。
郑经云伸手揽住嘉英,两人说说笑笑着,不知聊了什么,正向不远外停放的车走去。
霍家诚这时候已经冻得直哆嗦,只想着尽快回客厅里去,却见他迟迟没有动身的意思。
目光停留很久,季泽言平静地收回视线,缓慢启动轮椅,回身丢下一句:
“外面冷,进去吧。”
霍家诚忙不迭地点头,跟上他一起回了客厅里。
夜里温度很低,眼看就要下雨。
梁嘉英上了车,看向驾驶座的郑经云。嗅到他身上浅淡一层酒气,她才意识到什么:“你喝酒了?”
郑经云笑着说:“来的时候没想到要开车,一般这种派对不都要到第二天么。”
说完,他又问她:“去哪儿?”
梁嘉英略微顿了顿。
他们现在还在市中心,她住的地方在老城区,从这里过去得要过桥,至少也开半小时。
嘉英有些担心他酒驾,正犹豫着,便听郑经云继续询问她意见:
“要不去我那儿?”
这里离中心酒店倒是不远。她稍作踌躇。
想了片刻,到底还是怕他开得太远,想着大不了到那再另叫车,点头同意了。
车子开动,嘉英才觉出几分微妙,疑心自己是不是掉进了某人的陷阱。
她不由扭头看向旁边的人。
郑经云倒是一本正经地开车,心无旁骛得甚至没挪开视线。
嘉英瞪他一眼,偏过了目光,她心里乱如麻。
又想起刚刚那个吻。她自觉那时不够清醒,埋怨自己不知怎么就被氛围蛊惑了,耳根也跟着不受控制地发热。
嘉英心里不愿意承认自己如此轻易地掉进了陷阱。然而她今晚的确很累了,或许是哥哥的事情,让她变得易感。
现在冷静下来,清醒地回想,才觉得事情本来不该如此。
邵溱的话,旁人的非议,尚在耳边回响。或是警告,或是劝诫,大家对他的评价众口一词:招惹不得。
任谁都说碰不得的男人,她本来也没打算放在心上,结果不知不觉地,还是走到了这一步。
不知道该说自己是心软还是昏了头。
梁嘉英心里五味杂陈,到底没想通是哪一环节出了差错,让她生了动摇。一时分辨不出自己的心境,究竟是喜欢吗?或是糟糕的情绪作怪。
心里面某一道防线仿佛在溃塌的边缘,让她想要忽视,隐约又感到否认也难。
嘉英不欲再想,撇开种种复杂心绪,腹中腾起的饥饿感使人陡然升起一股焦躁。
往前看,夜里已经飘起茫茫细雨,挡风玻璃覆盖一层细密的水珠。
她探了探身子,正欲擦去车窗的雾气,看眼还有多久能到,车速这时候却放缓了。
郑经云随后打了转向灯,靠在路边停下。
“在这里等等我。”郑经云说。
他打开车门,接着下了车。
梁嘉英有些莫名。
转过头,眼看着他走进沿街的7-11便利店。
没过三五分钟,又见郑经云提着一个袋子出来了。
这情景其实有些滑稽。
平日里不食人间烟火的男人,此刻拎着一个同他气质大不相称的便利店塑料袋,冒着斜斜细雨走回来,让嘉英不由地发愣。
郑经云回到车上,车厢里带进一股潮腥湿漉的水气。他将手里拎着的东西递过来,笑着说:“听见你肚子响了。”
袋子上覆了一层水珠。
嘉英打开,香气立刻温暖浓郁地冒出来。里面是形形色色的小食,鱼蛋,烧麦,肠粉等等,盛在纸碗里,种类多得惊人。
郑经云说:“尝尝,不清楚你喜欢什么,每样都买了一份。”
梁嘉英抬起头看他。
因为跑这么一趟,他浑身都是雨水。郑经云皱着眉,正伸手擦掉。
她的心口忽而有热流涌起,却并非是从胃里传出来的,似乎肺腑里都是这股暖融的香气在连绵地弥散。
留意到她的目光,郑经云笑了声:
“怎么拿这种眼神看我?”
嘉英偏过头去,无声地回复:因为这一面的你看起来太完美,可我知道不该再靠近了。很多人已经告诉过我,这条路注定不会有结果。
这些话终究没有出口,她转换了语气,调侃道:
“以前怎么没见过你这一面?还以为这种便利店里的东西入不了你的眼。”
郑经云笑了:“都是吃的,能有什么不一样?我又不是那种不吃高档餐厅就会过敏的富家少爷。”
嘉英紧跟着也笑了。
这场雨越下越大,他们坐在车里,边吃一边聊起天。话题没有拘束,说笑声混进静默的雨声中,好像更广阔的世界里都只有他们两个,万物都成了背景音。
袋子里的冰淇淋已经开始融化,塌陷的奶油顶像是云堆,慢慢地沉进绵软的雪水。
梁嘉英频频被郑经云逗笑。说到今晚的事,她同他讲了些过去和季家的纠葛。
她说,和梁家不同,季家子嗣多,内部斗争也激烈,稍一做错事说错话便受冷待。季泽言出事后,没多久便被剥夺了继承人的身份,而当时谁也没想到,最终接手季氏置业的,会是向来低调的季廷业。
梁嘉英告诉他,其实她和季廷业的关系不一直那么僵,也有过融洽的时候。毕竟是从小一起长大,那时候哥哥去世,也是季廷业天天过来看她,想办法带她出去散心。
可惜他们的性格太不相同。后来又因为大哥的关系,落到现在这种一见面就吵架的地步,也只能渐行渐远了。
这些事其实她没有向旁人倾诉过,现在谈及,好像也没有那么难以说出口了。
嘉英知道,往日那些阴霾终于不再停滞在她心里,今后她也能够坦然地向前看了。
车里热气腾腾,雾气朦胧了街景。很久没有这样真实的时刻,让她想要停留在这瞬间,顿觉原来活着是这样美好的事情。
梁嘉英望向天空,大雨里星星也稀疏,月亮半明半暗地藏在云里。
她缓缓呵出一口气,心里在对哥哥说,看啊,我想要星星,可上天却为我落下了一轮月亮。
郑经云抽完了烟,又重新发动了车。
眼看离酒店不远的时候,车子却在下个路口再一次停下。
梁嘉英扭头看他。
郑经云抬抬下颌,示意她往前看。
前面路口站着几个披着雨衣的交警,正拦下过往车辆。
居然真的碰见了半路查酒驾,让梁嘉英着实没有想到。这样的天气叫他们碰上,实在有些倒霉。
眼看酒店就在前面,郑经云便说:“车先扔在这儿,等会叫人来开。”
他从车里拿了把雨伞,下了车。
郑经云淌过路面积聚的雨水,绕到她这一侧来开车门。
伞面替她遮住了漫天雨水。嘉英下了车,与他并行在雨中。
景色昏沉得看不清,沿街的店都暗着灯。
夜幕里看见远处的阴影,是港城今年新建起的现代艺术中心,楼体已经完成大半。
郑经云手里撑着伞,看见那道隆起的阴影,这时想起什么,笑着说:
“上回不是说喜欢听歌剧?明年这时候应该就开张了,到时候带你去看看。”
梁嘉英没回答。心里在想:可明年她还会在这里吗?
她分明已经做好准备要离开。
此情此景,却像是个美好的开端,仿佛只要她走下去,往后的圆满都触手可及。即便是假象,也让人难以轻易地抽离。
酒店就在眼前,过了红绿灯就是。他们走到了十字路口,迎面一阵寒瑟的冷风袭来。梁嘉英颈间的围巾险些被刮跑,被郑经云倾身,轻而易举地捉住。
他适当地放慢脚步,腾出一只手替她将围巾系好。
嘉英抬眼,才发现他另一边的肩膀被淋得湿透。她伸手要接他手里的雨伞,边说:“让我来吧。方才光顾着给我撑伞,你的衣服都淋湿了。”
郑经云笑了声:“你再靠近点,不就淋不着我了?”
说着伸手将她一搂,贴得更紧。
“光是见你就够狼狈的。这笔账我要记着。”他笑着说。
梁嘉英也笑起来。
他们共撑一把雨伞,笑声里色彩也变得澄明。眼前是漂亮的雨景,几乎没有见过的颜色。红灯迟迟没有变绿,像在等待着什么。
风轻轻吹,耳边万籁俱寂。有些凉的雨自领口打进来,梁嘉英的肩胛骨抵着他软和的衣料,热气自心底蔓延,驱开寒意,竟有一瞬希望这一秒永远延续。
信号灯终于变绿。
这一刻,郑经云却并没有撑伞向前,而是低头去看她。
梁嘉英有所预感一般,撞上他的目光。
他的瞳孔极烫的一层亮色,映着光,惊人的透亮,火光跳跃,让她一瞬间有种飞蛾扑火的错觉。
霎时郑经云低下头,就势吻过她的唇。
嘉英始料未及地微微睁大了眼睛。这吻骤然让她仿佛向下坠落,失去了重力的依托,恍惚中又有一朵稀薄的云将她托起,烟雾般消散了。
头顶黑色的伞面降下,将她半个身子都罩住,唯能感知他体温的热度,更有种铺天盖地无处可逃的错觉。
这一次不再是不清醒的时刻,梁嘉英想,她再也找不到理由推脱这种沦陷了。
那就看看这条路究竟能走到哪里去。
既是同行一程,何必在意结果?
车流飞驰而过,路面积水里好似星星在闪烁。
那一抹澄黄的灯影倒在水面上,窸窣的雨倾倒落下,又像浇在心头,散成涟漪。
涟漪里荡出一轮又一轮的小月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