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紫阳镇》之蚌

4、青山书院

　　紫阳镇上的学堂在城东，背靠大青山，又称大青山书院；周围有七十亩良田，都是学堂的产业。
　　学堂数十名学生，分成博学堂，诚心堂，笃行堂三个班。
　　锦弘和谢汶来到大青山书院，拜见董公，董公按照原先的计划隐藏了两人的身份。带着两人拜见山长。
　　山长须发有些白了，但面色润泽，很有精气神，端坐在“积微轩”的太师椅上，左侧的偏桌上还摆着七弦琴，有些仙风道骨的样子，面目非但不可憎，还有些可亲的感觉，锦弘对着谢汶扬了扬眉毛，这即将开始的书院生活应该还不错。
　　“山长，这两位就是我跟你提过的那两位学生。”董公对着山长拱手介绍道。
　　“是先生京都的高徒吗？”
　　“是我之前的学生，他俩随我来到此处，叨扰山长了。”
　　锦弘和谢汶跪拜了山长，山长吩咐司教找了两份卷子，一份考经，一份考策论。
　　司教拿来卷子，直接考试。
　　半个时辰后，两人交了卷子，山长亲自批改。
　　阅卷时山长赞不绝口，按理新生应该进博学堂，可是山长决定让两人连跳两级，插班进笃行堂，住宿斋三舍。
　　宿斋三舍原来只有两个人住，东镇和小耗子。现在又加入了两个人，而且脾气相合，是天意，也是缘分。
　　小耗子叫许子昊，对人过度的热情，整日里乐呵呵地。见了锦弘和谢汶更是欢喜得不得了，像是有了亲兄弟一般。
　　东镇是个腼腆少年，话少，偶尔跟人聊天，嘴巴跟不上脑子，红了脸，给人说不到点子上的笨笨的感觉。其实那是神佛给他的佑护，不然，如此家世好又仁厚聪慧的少年，该多遭人妒。
　　相处只有半个月，四个人关系好到像是从小玩到大的兄弟一般。
　　晚上是学生们一天里最快乐的时光。尤其是三舍的四位少年，书院的各项作业，手到擒来，不用费力，四舍可就不同了。
　　明天老师要抽查《大学》的背诵，而且老师已经出了明日的论题：在百废待兴的立国初期，重农与治兵，哪一样更重要。这样的论题，四舍呆子们的脑瓜子里是空荡荡地，老师已经提醒过了，此论题，若没有史实与大家之言支撑，那定然是论不出个子丑寅卯的；那么，藏书楼也要去。
　　大呆子陈胖子坐在书桌前背书，背了这一章忘了那一章，鼓着的金鱼眼越睁越大，心情是越来越烦躁。三舍聊天的笑声阵阵传来，尤其是小耗子的笑声又脆又亮，听得人好不耐烦。
　　“个小耗子的，浪笑什么呢，爷要去问问他。”陈胖子气鼓鼓地要冲出去。
　　躺在床上背书的二呆子小孙，学习不怎么样，歪脑筋却是转得快。
　　“胖子，等一下，莫去吵嘴，吵嘴费了功夫，还得背，还得写，一样也不能少。”小孙翻身下了床对陈胖子说。
　　“小耗子闲着也无趣，你让他帮咱们就着论题写个千字的文。”二呆子继续撺掇着。
　　“行。”陈胖子说完就冲出去撞开了三舍的门。
　　三舍的中间是一条长桌子，谢汶和东镇面对面坐着在下棋，小耗子蹲在椅子上观战，锦弘半躺在谢汶身后的床上，不知在想些什么。
　　陈胖子一只胖手叉着腰，另一只扒着门：“小耗子，你出来一下。”
　　小耗子有些吃惊，身子轻微抖了一下。谢汶坐在旁边，对着小耗子摇头。小耗子倒也机灵。笑嘻嘻地对胖子说：“哥，有事就说呗，我正看棋呢。”
　　胖子更不耐烦了，吼叫着：“出来！出来！”
　　小耗子从椅子上溜下来，走了出去。谢汶将手里的棋子丢在了棋盒里，也跟了出去，离小耗子有两三步的距离，也不说话。
　　门外，有些黑，胖子高出小耗子半个头，又壮得很，真像只肥头大猫对着小耗子，气焰嚣张。
　　“小耗子，明天的论题你写个一千字给爷。”
　　小耗子有些害怕，一时不知如何回答。
　　“不写。”小耗子身后传来了谢汶不紧不慢的两个字。
　　谢汶黑暗里伸手去拉小耗子，两人转身回房。胖子冲过来，一个直拳对着谢汶的后背就夯过来，谢汶仿佛长了后眼一般，拉着小耗子转了半个圈，胖子扑空了，狗吃屎般地往前倒在地上。
　　两人进了房，从里面拴上门。
　　胖子爬起来后，正想冲进三舍，就看见东镇和司教走过来了。胖子没办法，只能灰头土脸地回了四舍，心里嘀咕着：等着，明天收拾你。
　　第二日一上午，四舍的胖子就时不时地用眼神死盯小耗子，吓得他胆战心惊，魂不守舍。
　　下午是射术课，大家吃完午饭就陆续赶到了射圃。
　　这是锦弘和谢汶来书院后的第三次射术课。前两次他俩躲在学生堆里，拿轻弓乱射一通：你射在我的箭靶上，我射在你的箭靶上。
　　这一次，为了小耗子，谢汶准备略略展示一下实力了。
　　进了射圃，要先取弓，书院的学生臂力参差不齐，没办法统一要求，只能随意让学生自取。
　　四舍的四个小子勾肩搭背地来到了射圃，胖子耀武扬威地取了一只一石二的重弓，其他人取了轻弓。
　　谢汶走到最里面的那一排，有两只两石的重弓，这是书院里最重的两只弓。许久无人取过，上面落满了灰。谢汶随手取了一只，站在弓架旁边的武教官，看了一眼，有些吃惊。
　　锦弘取了一只轻弓笑着跟在谢汶后面。
　　小耗子和东镇各取了轻弓。小耗子一天被陈胖子毒辣的眼神盯得神志恍惚，没心思注意锦弘取了什么弓。东镇见锦汶取了超重的弓，虽吃惊但也不言语。
　　小孙见谢汶取了两石的弓，心里扑通一下，气焰被泼了盆凉水，下去了大半。胖子还有些不明就里，对小孙说：“那个新来的，多重的弓都分不清，那弓他拉得开吗。”
　　笃行堂共有二十几个学生，当谢汶拎着那张两石弓侧身站好的时候，几乎所有人的目光都盯住了他。
　　谢汶从身后斜背着的箭袋里取出一支箭。左手握着弓背微微举起，右手将箭搭在弦上，慢慢拉开。
　　“啊！拉开了，拉开了。”大家拍着巴掌叫了起来。
　　同学嗷嗷叫的时候，谢汶的第一支箭直中靶心。接着，第二只、第三只，三只箭全射在靶心上。
　　陈胖子站在旁边，登时像瘪了气的皮球一般……
　　这天晚上，小耗子越发乐疯了。
　　书院酱醋房的李妈是小耗子的舅母，小耗子从舅母处要来了一小坛子米酒，几包小菜，准备晚上乐一把。
　　日落后，学生们大都回了宿斋。
　　小耗子摆上了小酒小菜。锦弘端起琥珀色般的米酒，抿了一口，味道出乎意料的醇美。
　　“小耗子，你从哪里弄来的米酒，这么好喝。”锦弘问。
　　“酱醋房，我舅母在那做事。”小耗子夹了一筷子嫩笋，送到锦弘嘴里。“弘哥哥，你不晓得，酱醋房除了晒酱腌菜还酿酒的，隔天就蒸一坛酒，有个五十斤。”
　　“我今天去的时候，看见舅母在泡绿豆，估计明天要酿杂粮青酒了，山长最好这一口。”小耗子说着，捡了块肥瘦匀称亮晶晶的肉，送到谢汶嘴里。
　　“汶哥哥，你是那座山头下来的英雄，神了。”小耗子无限崇拜地盯着谢汶。
　　谢汶只是吃吃喝喝，笑着看着小耗子。
　　谢汶在哪里都是话不多，除了对锦弘；谢汶对旁人都是冷脸，除了对三舍的三个兄弟。
　　“砰砰砰……”有人敲门，东镇起身开了门，是司教。他来通知锦弘，董公在藏书楼等他。
　　锦弘跟着司教出去了，谢汶收拾了一些酒菜给锦弘留着。半个时辰过去了，锦弘还未回来，谢汶出门看看情况。
　　从宿斋门出去，穿过讲习所就是藏书楼了。
　　谢汶站在楼外，看见楼里灯火亮着，就在楼外徘徊了一回。
　　夜里，月亮浑圆，天不是黑的倒有些湛蓝色，空气中阵阵甜香飘来，这香气应该是西园的桂花香。
　　书院有一处亭台水榭的园子叫西园，园内四周遍植松竹桂枫，一季有一季的风景。这时节桂树上星星点点开满了小小的黄花，空气中飘满沁人的甜香。
　　锦弘自从来了书院，每天必来西园溜达，尤其是晚上，西园这条百米长的环水小路是锦弘最爱的。
　　今天锦弘在董公那里，谢汶想着自己一个人逛逛月光下的西园吧。
　　平日里，谢汶跟着锦弘，心思多在锦弘的安全上。今天，难得放下戒备心，自己悠闲地逛一逛园子。
　　谢汶一脚踏进西园，一缕缕的桂花香仿佛成了屏障，隔出了一片新天地，令他内心宁静而舒畅。
　　放慢脚步，走着走着，甜香渐浓。
　　谢汶想起了南来的路上的一段“岔路”。
　　那时正值盛夏，过了黄河平原广袤，骑着快马半日就走了百余里，日中的时候前面有连绵的山丘。
　　两人在山下的驿站吃饭，做饭的老人告诉他们，山路有一条官道，可以骑马，两个时辰就能出山。
　　进山后满眼青绿，酷暑天也有了凉意，两人沿着官道缓行，一侧还有溪水相伴。
　　锦弘心情大好，脱了鞋子外衣跳到了水里。
　　谢汶将马匹系好，也脱了，拿着两人的衣衫，准备到溪水里洗洗。
　　溪水清浅，谢汶低头洗衣裳，锦弘在一旁踢踢踏踏玩水，故意将水花溅起。
　　不一会儿，四周安静了，谢汶左右看看，锦弘不见了。
　　“谢汶，谢汶……”
　　谢汶循声望去，锦弘什么时候窜到了下面的谷地，一大片绛紫色的花树如神仙境地。等谢汶跑下去，浓香氤氲更是宜人。
　　两人在花树下徘徊，锦弘说着玩笑话：我们不去紫阳了，在这里搭个帐篷终老此生吧。
　　……
　　谢汶从西园青石前的小路经过时，忆起青石后还有两株金桂，就转过去，不知被什么绊了一下，一个趔趄扑在青石上。
　　青石后几棵大树遮了月光，谢汶扶着青石站起来时，一个黑影从小路上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