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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7、高楼倾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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朝阳出云,划破碧宵。漫天绮丽的艳装极力妖娆得像要自尽。
建成知道城门内,万人中央,是明日。
只有他是端坐着的。绝世孤寂。明日身边有很多护卫簇拥左右在保护他的周全,这点让建成安心之余,又懊恼他们挡住了视线。他只能看到明日一袭明黄色的衣衫,手上平握着那管绿玉箫。但相隔太远加之烽烟弥漫,他看不清明日此时脸上的神情。是喜?是笑?是伤?是眉头深锁?
明日知道城门外,蛟龙长啸,那是建成。
只有他披着鲜艳夺目的红色纱巾。桀傲张扬。建成身边很近地站着一个玄甲将军,凭身形,明日判断那是李世民。建成与李世民如此之近,必然险象环生!他看到建成还是白色衣衫,明黄鲜艳的流苏,腰佩蛟龙剑。相隔一个战场,两国兵马,建成的神情会是怎样?浅笑?轻笑?大笑?亦或是,他马上就会飞身跃起,奔过这尸横遍野的战场,站在我面前让我看清楚?
李世民看了刘文静一眼,对建成道,
“请太子明示。”
建成道:“四方城与我大唐订下盟约,五年之内友好通商,互不侵犯。此战乃是我大唐毁盟,兴不义之师。”
世民道:“欧阳明日趁我不备,夺了雁门关。如今我们并不打四方城,只是讨回雁门关。”
“这可是东吴讨荆州了。东吴说荆州本该是他们打下的,却被刘备抢先夺走。这不是笑话吗?行军打仗,谁打赢了,州郡就是谁的。没赢之前,岂能说这州这郡本就是我的,你是抢我的,我本是会赢的?”
世民默然半晌,松开建成的手,道,
“太子想要我们怎么做?”
“跟四方城续前盟。”
建成盯着世民。世民不语。
尉迟敬德却上前插话道:“未将斗胆。太子殿下,我们大营里刚出了点儿岔子,所谓攘外必先安内,可否有劳太子出面助我们调解?”
建成转向程咬金,道:“程将军,秦王营里出了事儿,你让秦将军去帮忙瞧瞧。哟,不行,秦将军正在为我们毁诺弃盟发愁怎么向欧阳城主陪罪呢,恐怕不得空儿……”
世民半晌回道:“即是这样……听闻太子一向与欧阳城主颇有交情,可否有劳太子先代世民向欧阳城主转达我军歉意,随后世民再亲自前去与他赔罪重修旧盟?”
建成道:“你瞧他们城门大开,足见诚意。世民无需多心,我与你一同前去便了。”
侯君集等一众将领均道:“秦王乃是三军统帅,不可孤身犯险。万一两句话不投机说红了脸,岂非自投虎口?”
建成剑眉一凛,众将才收了声。
“秦王犯险,确也有些不妥。这么着,你遣刘文静先与我一同过去吧。”
建成方才和世民说话的时候瞥见刘文静退了出去,心下总觉不妥。刘文静心高气傲,两番被自已利用,此时必定怀恨不已。思虑之下,建成决定把刘文静拉到眼皮底下反倒放心。
秦王面色有一瞬的僵硬,随即恢复如常,唤刘文静过来。
刘文静一听,当即回道:“微臣领命。”
建成见刘文静神色不变,越发疑心,
“秦王这就修书吧。”
世民不得已,只得修书与明日,承认雁门关已为四方城所有,唐军愿罢兵休战,与四方城结盟修好。
失去这个机会,怕难再有所建树。天策府一干将领暗自扼腕。
刘文静拿着书信,陪在建成后面。程咬金和一众侍卫亲兵跟在建成四周,向雁门关缓缓行去。
此一去,四方城将不再腹背受敌,甚而不日四方城必能拿下瓦岗从此声威大震,势可与突厥抵敌,无须再在大国的胁迫中求生存。
明日终将四方城带出惶惶不可终日的小国命运。
但此举若败,四方城虽已重挫瓦岗,却还是两面受敌,无力为继。更为严峻的是:还有七天,建成就得为独孤皇后解毒放她出来。那个时候,明日必无活路。
一步一步地近了。建成已经忘了掩饰自已的伤痛,也藏不下去了。他嘴角静静地,像小溪一样往外流淌出碧色的血。但是快要见到明日了!
建成又是千愁万绪,又是柔肠百结。
他看见城门内,明日也在慢慢向他靠近。易山在后面推着。
建成忽然感觉到刘文静身上散发出一种诡异的气息。这种本该无味的气息,建成却分明地感受到了。他不动声色,边缓步走去边注意刘文静。
建成隐隐感觉到不可以让明日靠近城门。说不清为什么。但他突然觉得不可以让明日再靠近了……
可是他的步子,明日的轮椅,他们彼此都快到城门下了。
刘文静的目光一直平视着前方。他的神色,平静得不对劲。身入敌营,不该这么平静……
电光火石间,建成迅速捕捉到破绽。刘文静的目光瞟了微不可察的一线光到右边城门下的地上。那儿,在一具唐军士兵尸体下,露出一小角火药的灰色引子!几乎与土地一样的颜色。
“快跑!明日快跑!”建成立即大喊。
嗖
一枝带火的箭准确无误地破空而出,直指火药。
明日那边突然停了下来。这个距离,明日听不到建成的呼喊声,但他看到建成挥舞着双手。然后在他刚下令止步的时候,一枝火箭已然从秦王军队里窜出。
他看到建成纵身奔向了那枝带火的利箭。迅捷的姿势不带点滴犹疑。
易山和陈云迅速扯住明日急退。
明日瞪大眼睛,清澈的声音只说了两个字:“不要。”
声音淹没在轰然炸响和土崩瓦解里。
天昏地暗。蓝色不再。红尘被阴冷侵犯。
雁门关城楼轰然倒塌。城楼黑色的檐顶像滑翔的苍鹰,平展着双翼,没入尘埃。屹立了太久的城关,经受太多将军战士们的敲打锤撞,终于苍老得再也受不住最后一击。它曾经繁华,曾经富有,曾是将军们眼中的必争之地。它曾被屡屡修缮,曾雄据边塞。
如今这高楼,奄奄一息,倾塌。生死从来不由它。
明日伸出的手,张开的五指,化作一个无能为力的姿势,沉浸在短暂的瞬间里,漫长得得痛彻心扉。
遮天蔽日的黄沙,泪一样迷得人睁不开眼。
大地也受重挫,痛苦地震动。
这天的朝阳坠下通红的珠泪。分明是泣血的人眼。
相爱的人,还是隔了一道城门。存亡两不知。
最后一眼,是建成飞窜的身影。白色的衣,红色的纱巾,明黄的流苏腰带。建成依旧风彩翩然。
倘若那个会跑会跳会轻功的人,换作是我欧阳明日,该多好!!!
不是为了跑为了跳为了轻功,而是为了,去抓那枝箭!
残废不好吗?
挺好的。
起码,不用为救爱人去死;不用扑到火药堆里粉身碎骨。残了,就可以坐着,眼睁睁看着他奔向死亡。
……你就这样消失在血地里。任无边无际的痛,从此将我毁灭。
可是你还没有等到我承诺的遗忘。你说你要等,十年二十年的等。
茫茫碧落,人间天上情一诺。
明日感觉不到自已。黑暗里,只有声音。很多人的声音,一个人的声音,爆炸的声音,建成凄厉的惨叫……
睁开眼睛的时候,还是声音。易山的声音。
明日说:“先擦一下。”
易山愣了愣,拿过来毛巾,正要递过去,明日却笑了,
“满头大汗的。”他忽然侧头对易山说,“刚蹴鞠就跑上来。他赢了。”
他的唇是完全的苍白。他的唇角浮着一丝接近透明的笑意。恍惚正脉脉看着眼前人。
明日咳了几下,又笑着说:“就凭这一记‘鸳鸯拐’你便唬不了我。你不是方应看。”
啪嗒
毛巾落地。易山扶着床沿软软摊坐到地上。
“爷……他,他……”
“你看,”明日摊开手,“桃花……”
空荡荡的掌心。
易山茫然看着明日。脚步声在身后响起,然后有人跪倒在地,低低抽泣。易山回头就看见满身血泪污泥的金翎抱着一把剑。大公子从不离身的蛟龙剑。
易山用尽全力搂住明日。他突然害怕让他看见这把剑。
许久许久。
易山听见他低低说了一句“当时只道是寻常”。浅浅的声音。寂静得容不下任何人。
然后静静的。
明日在易山怀里昏睡过去。细碎而破裂地呼吸。
易山发现自已浑身发抖,怎么都停不下来。像筛子一样毫无意识地发拌。眼前的一切,都变幻了形状,扭曲了。
“听我说!你听我说!爷,你听着,大公子不见了,但是他还会回来的。就是跑不见了,好吗?你是城主,他不会丢下你和四方城不管的。过些天就好了,跟以前一样,好吗?易山派了很多人到处找他了……到处,在找……”
易山的声音,还是发抖,发颤。说不下去。编不了。语无伦次。说话原来如此费力。
明日扭过头去,静静凝望窗外,
“最难风雨故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