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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堪寻访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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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渊披甲上马,护在车外。一行人不眠不休,提心吊胆地连赶一天一夜路,昼夜兼程才到了滁州。
锦衾纱帐里。
那个曾经在球场上飞奔的人,曾经抱着自已的人,如今却只是双眼紧闭地躺着。俊美白皙的脸上笼着一层死灰色。一对秀眉不安地拧着,似乎坠入黑暗的梦魇。
明日的体力急剧地消耗着,换来建成脸上的紫黑色渐渐褪淡。许久之后,明日才收了针,无力地靠回椅背,微喘着对李渊说道:“配制解药已是来不及了,他心脉中毒不浅。我只能强行逼毒了。只是尚需配出解药才能除尽毒害。”
几句话说完明日已是气息微弱,李渊急忙上前几步,伸手抚上他的后背。明日一愣,一股深厚延绵的真气暖暖流入体内。半晌李渊收了手,明日这才又慢慢转醒,略一颔首,提了笔写下一些必办事项和所需药材交与易山。
“国公,我想看看那些暗器。”
李渊命人端了上来:“看起来都只是些寻常东西,不过这些人却都是些武功颇高的死士。依我看,他们是埋伏在路上等着建成的。”
明日看了看盘里,问道:“大公子出事地在哪里?带了几个人出去的?”
建成的随从小厮唯风答道:“大公子捉了一对丹顶鹤回来,离此处约五里地。当时只带了两名侍卫,因是半夜了,他也没招呼其他人。不曾想回到半路时便遭了袭。”
李渊气道:“行军带兵之人居然半夜跑去捉什么丹顶鹤玩耍,太不知轻重了!你们怎么跟的?”
唯风忙回道:“大公子说丹顶鹤头上一抹红云,极为美丽,要去捉一对来送个朋友玩耍。属下们都劝阻过了,谁想他竟趁我们去睡的时候跑了出去。”
“偷跑出去!他什么时候能像世民那样成熟稳重,我便放心了。”李渊又气又疼,扭过头来却见明日右手食指轻扣唇上,初现愁容。李渊心头猛然一震。
“一般江湖宵小如何得知大公子今夜会去捉鹤?遇刺一事,还有何人知晓?”
李渊吸了口气才回道:“我原有些怀疑是瓦岗寨所为,如今暗中命人查探着。此事除我以外,还不曾传出去,只有他们几个知道。”
“瓦岗寨离此虽近,也有暗杀建成的理由,但却从不使毒。更何况,这种毒十分诡异复杂,不是一般江湖术士能配得出来的。”
“莫不是宇文化及?”
明日道:“国公可命人暗中传出消息,只说大公子遇刺,传言现已身亡。”
李渊沉吟道:“这个消息一但传出,万一洛阳军心有变……”
明日冰冷的声音打断了他:“谁先攻打洛阳,谁就是主谋。若无人敢来攻打,那么刺杀建成的就不是敌人,而是身边人。”
李渊盯着那面沉如玉的容颜,许久才默然告辞离去。
淡然春意,枉自芳兰幽芷。冰弦写怨,空得两眉愁。
连日里易山和明日忙忙碌碌配制解药,照料昏睡的建成。李渊每每过来探望,却总是心事重重的模样。
“脉象虚而不弱,毒气渐褪,却怎地还不醒过来?”易山一边给建成换药一边说:“爷,才刚国公来过,瞧着大公子没醒,您又在调息,便留了句话给您就走了。他说‘天声杳,微妙近’。”
明日皱眉不语。
易山突然低声唤道:“大公子……”
“爷,他……”
“怎么了易山,我看看。”
易山忙推了明日过去,只见建成额上冒汗,口中喃喃喊着什么却兀自不醒过来,只隐隐听见两个字:“明日……明日……”
易山心头一热,强笑道:“快醒了。”又轻唤了两声,建成才慢慢睁眼,看了眼易山,又合上眼皮,哑着声音道:“着实糊涂了。水。”
“大公子,水来了。”
易山小心扶起他身子。
建成接过杯子正要喝,突然一震,揉了揉眼睛大叫:“易山?!”
定神一看,顿时清醒了,嘶哑着怪异的声音嚷着,
“你在这儿?!那我在哪儿?”
易山笑着扶他坐好。伤口疼得建成冷汗直淌,呲牙咧嘴地喘着气探头张望。
只见一双波光滟滟的眸子正在易山身后看着自已。
建成瞪大眼睛:“我可是到了天上了?”
易山递过去碗:“您也消停消停吧。”
建成喜出望外,也顾不得疼不疼、苦不苦的,易山让他喝什么药他张嘴就喝,两眼不离明日地盯着看。
翠袖轻拂。明日搭上建成手腕,轻吪道:“统共没见过这样带兵的。”
建成七魂早散了两魄。
“天天受伤又何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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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渊心事重重地坐在明日面前。思索半晌,才长叹道,
“世民的玄甲军名动天下,卧虎藏龙。”
明日静静看着他。惊人心魂的一点朱砂荡开的不仅是倾城销魂的绝美。他周身都清冷如沐月光,却隐然生威,令李渊为之心颤。
“公子,李家站在风口浪尖上,稍一行差踏错,便是满门被诛,死无葬身之地。李渊怕的不是自已的生死,而是……”,沉重却无奈的长叹,“我的妻子,和建成。”
明日垂了明眸,
“他们都是你的儿子。你是一个好父亲,好夫君。”
李渊摇了摇头,
“我不是好夫君,我没有让建成的母亲过过一天安心的日子。我也不是好父亲。天下人都知道我有三个名动天下,功绩赫赫的儿子,却不知这三个儿子,像宝马一样,纵横了九洲华夏,便再难收回缰绳了。”
窗外传来唯风的声音,
“大公子,你才刚下得来床,不能舞刀弄剑的。小心伤口开了……”
“那是别人。我可不一样,瞧好了……”
一阵跑步声远去,只听唯风还在喊“救人啊……大公子打人啦……”
李渊无奈地笑了,
“我一直把建成带在身边,不是要他成多大的伟业,只是要保护这个唐国公世子。他……跟他母亲长得很像……”李渊自嘲地一笑,“不知道为什么能在公子面前如此坦白。失礼了。”
明日轻轻一笑,
“你想放一个,救三个。”
“只好如此了。”
“这只是妥协。”
“建成的命运,恐怕生下来就被注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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建成陪着小心回答明日和李渊问话,巴不得李渊赶紧走,面上只做乖乖任李渊责难。心里盘算着怎么多让明日留几天,或是寻个伤重未愈之类的借口不去洛阳了也好。
正自胡思乱想着,只听李渊说道:“北有始毕可汗相助,南有王世充、李密互相牵制,正是宇文化及的末日该到了。”
明日摇头道:“宇文化及早晚必行自立,到时再拿他不迟。倒是这个局面机不可失,国公何不趁隙进取关中宝地?”
李渊轻击桌案,喜道:“公子果然气魄非凡!这招的确出人意料。只是李渊还拿不定主意,若真打的话……”
建成问道:“怎么了?”
李渊看了眼建成,轻拍了拍明日肩上,便走了出去。易山推着明日随后跟了去。只留下建成目送二人背影,若有所思地坐着。
挨到李渊回去之后,建成凑到明日身边问:“父亲这就要回太原了,你会不会跟他一起回去?”
明日侧头道:“洛阳重镇,事关全局,你必须留守。”
“为什么不叫世民?”
“这是你父亲的安排,却跑来问我。难不成你还想去打关中吗?”
“换作以前,我是一定会选择守住东都的。现在只觉没劲了。”
明日难住他的话,道:“你必须守住洛阳。”
建成有些诧异。将茶一饮而尽,擎着杯子黯然不语。
守得住天下名都,兵马重镇,却末见得守得住你!原来争权夺利,群雄纷扰,竟是如此毫无意义,如此虚空。你分明在我眼前,却因为父亲,因为你的顾虑,不肯给我一点表明心迹的余地……
“周幽王是满足的。”
“嗯?”
建成看着明日疑惑的如水秋瞳。
“曹操是为了铜雀台而走华容道的。”
明日扭过头去。
良久才悠悠道:“半夜捉鹤的将军要拥兵一方了,不知下次是捉虎还是撵豹呢?”
建成心道“我若说出是为了你才去,你必然又不理我了”只得呵呵陪笑。
易山却冷不防来了一句:“国公请了我们爷陪你去洛阳。”
建成跳了起来:“这下好了,这下好了。改天我得祭拜那些刺客了。哈哈,华容道更名‘阳关道’……”
……
次日李渊早早便启程回太原。
建成手下魏征等一众将领猛然看到建成没事人一样地款步走出来,惊喜交加,大队人马欢天喜地,不出十日便到了洛阳城。
建成与房玄龄等人厮见完毕,交待好一切便献宝似地跑到明日的别苑去。只见明日正慢条斯理地玩弄着一管玉箫。
“瞧,”建成掏出一管一模一样的,“稀世瀚海绿玉,音质上乘。”
明日指尖轻拂,
“你对乐器倒也有些见地。”
建成嘴角勾出一抹笑意,
“宫商角徵羽。轻轻巧巧五个乐符,却能构成另一个天地。也不知是哪个才华横溢的人做出这桩美事。真想会会。”
一片安宁。谈琴论乐。这样的日子,是乱世中该有的吗?
明日出神地望着外面那一片通透纯净的蓝天。
蓝的天和白的衣衫,柔和得分不清是明日在望着天,还是天在留恋明日?
建成偏着头,静静看着沉思着的明日。
“我就住前院里头。你这儿再安全不过,我不会让人进来的。你瞧这园子里的牧丹开得漂亮吧?”
明日左手拇指屈起,突然拈起金线,迅捷如风,建成“嚯”地抽出腰间蚊龙宝剑挡住金线。一金光夺目,一寒光森冷。两人暗自较劲,敌了一会儿,明日嘴角一扬,蓦地收回线。
“看来你的伤都好了。”
“白天你把我赶得远远的,不和我说话。这会儿好容易没人打扰了,你又来试我。”
“何以见得没人打扰了?关中战事将起,你这里和太原遥相呼应,决不可再出乱子。”
建成在明日身边蹲下,扶着把手,仰看明日道:“若是父亲和世民打下了关中,我即刻便收拾了王世充和李密。”
明日点头道:“等待时机。一为关中后援,一则随时准备征讨元气大伤的王世充。”
“李密呢?瓦岗军其实倒也算得是藏龙卧虎,能收为已用自是美事,不过我最不耻李密背信弃义,杀害兄弟的行径。”
“若是了结了王世充,李密自然会相机行事,只不过想要收服程咬金等人得费些心思。”
“好一个如花美眷!”
明日眸光一寒:“你说什么?”
建成落荒而逃:“易山快给我换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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真正的幸福,是按着一种无法用道德和情感来约束的思念生活下去的。有的人即使心痛欲绝也只是在爱的边缘徘徊,而有的人却从不分辩地追寻着深厚的缘份。
乌云难掩月的光华,奈何风却总不肯为月驱散执着的云。
关中捷报频传的时候,洛阳三十万军甲踏着落花的残躯,兵戈逮狂,扬马激波。又一场龙虎相啖食,惊沙乱海日逐刻迫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