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暗夜猎场》燕北七

2、黑猫

　　我生平第一次发现自己有轻微跟踪狂的奇怪嗜好，这也是在大学公开课偶然遇到墨施浩之后的事。不管怎样，如果错失掉和墨施浩在这个世界的接触，之后可就说不准什么时候还能有这么好的机会了。
　　墨施浩和我并不是一个学院。那次公开课是面向学校所有院系的，所以我们才有了产生交集的可能。要不然就凭我可怜的人脉关系，想在这个世界靠一己之力找到墨施浩简直比登天还难。
　　我也算是鼓起了十二分的勇气，尽量不留痕迹地向学长学姐以及所有能问的上话的人，打听墨施浩这个人。让我有些意外的是，墨施浩虽然是在我们学校最强的医学院，但是本人似乎却是相当普通，默默无闻到连校学生会的学长学姐对于他的事几乎没有耳闻过，甚至一开始我提到这个名字都没有印象。
　　到这份上，我也不好再继续追问以免被人察觉，要是造成什么误会就不好了。于是我的跟踪计划就算是开始了。

　　学校地势极为不平坦，整个省份的山地地形在学校这块也毫不例外地崎岖。医学系的教学楼离建筑系的教学楼之间，其实直线距离并不远，但是两个院系之间很少有打照面的时候。与其说这两个院系的教学楼之间隔了一条狭长的谷底，倒不如说各自在不同的山头。虽然两个院系的教学楼可以隔山而望，距离也不远，但是要去另外一个院系，恐怕得消耗不少体力，至少需要先下山再上山。
　　所以我这跟踪，颇为有些难度。
　　我一路尾随墨施浩，已经将近一周。他似乎总是规律地去同一个食堂，在同样的时间点去图书馆，然后回到宿舍，之后回去田径场跑上一会。每日似乎都重复着相似的生活轨迹，中规中矩，乏善可陈。
　　这一周下来，我的体力都得到了提升，至少现在上山下山几乎可以不费吹灰之力，而且我还发现医学院那边的食堂，味道远比建筑系这边的好得多。

　　医学院教学楼在半山坡，可以说是沿着比较徐缓的一处坡道依靠地势建造的。沿着坡路，是教学楼的背面，可以看见各种实验室的排气口。教学楼的前面是长长的石阶，不算规整地通往稍下些的球场。
　　至于宿舍楼，比起建筑系可能就要稍稍逊色些，但是胜在清净。宿舍楼后面就是山上长着的竹林，似乎已经有些年月了。而且宿舍楼虽然稍微有些陈旧，但是打扫的十分干净，宿舍楼前还时常有些猫会闲逛着讨要食物。
　　我是个十分十分喜欢猫的人，但是悲剧的一点在于我猫毛过敏，而且哪怕是猫稍微靠近，那过敏症状就立竿见影。
　　下周就是校庆，学校部门举办活动，学生会可能就不得不抽些人力筹办了。那样的话，我可能就抽不出来多少时间继续跟踪墨施浩了。但是即便这么跟踪下去，我也还是得不到什么有价值的信息。

　　就在我躲在球场后面的隐蔽树丛里，沉思发呆。就在我发呆的空挡，一只黑猫蹿到我跟前，我看着眼前冷不丁出现的猫，连反射性的躲避都给忘了。我愣住，看着那只黑猫。而那只黑猫，似乎好整以暇，用两只翡翠色的绿眼睛看着我。
　　这只玄色的猫和我就这么僵持不下，我觉得需要说点什么来打破冷场。
　　“我猫毛过敏，可以离我稍微远点吗。”我蹦出来这么一句，然后才想起来我没有出现过敏的症状，所以就放下心来。
　　那猫仍旧面无表情，翡翠色的眼睛迅速眨了一下，几乎快不可察。我大概是脑子短路了才会在这儿和猫搭话吧。但是如果是任何一直正常的猫，遇到这种奇怪的人类，应该早就给吓跑了。
　　这猫大概也是个脑子不正常的。我自讨了好大一个没趣，准备起身走人了，转眼就看到球场上不少医学院的学生，组着队打球。

　　球场上打球的那些人还在挥汗如雨，即便是太阳快要落山的当儿，他们仍然浑身透着太阳的光与热。他们过着正常的生活，存在于正常的世界，有着正常安全的人生，有着在这个年龄应有的喜悦和烦恼。即便会有迷茫，可那生命力着实熠熠生辉，我看了都觉着分外耀眼。
　　我揉了揉眼眶，那渐渐昏暗的夕阳的余光似乎刺痛了我的眼睛。我起身的时候，脑子有些转不过来，两眼发昏，毕竟在这蹲了这么久，肚子也十分饿了。球场斜对面就是医学院这边的食堂，饭菜相当可以。
　　饱餐一顿再回去，也相当不赖。唯一的缺点就是这边的食堂，比建筑系那边稍微贵上许多。但是之后的一周应该也是没有时间到这边了，不趁这次好好吃一顿就太可惜了。
　　我已经走远，回头却发现那黑猫还在原地。心下觉得有些不太舒服，但也没有继续多想。我伸手冲黑猫挥了下，意思是我现在没有吃的。那黑猫却不知为何，没有被我的动作吓跑，依旧保持之前的姿势坐在那里。

　　食堂这个时间点，基本上是刚上完晚课的学生就餐，人不多，完全不像饭点的时候那样拥挤。相对的，有些窗口已经没剩下多少饭菜，早早关了门，只有面食的窗口还开着。虽然面食是学校食堂特色之一，但原本打算好好大吃一顿，所以未免有些失望。
　　无论如何，鉴于我一向践行好好吃好好喝凡事不往心里搁的原则，也是有什么就吃什么。不过心里总想着那只黑猫，似乎如果没人去打扰它，就会面无表情一言不发，在那儿安安静静地坐上一整个世纪。
　　但是，猫好像原本就不说话的吧？那就是一喵不响地坐在那儿。
　　最终还是没法放下心。随便点了面，一来是初冬天气渐渐冷了起来，二来食堂里也就面还算说得过去晚饭了。吃完面，刚好面食窗口还有肉包子和其他面食点心，在大的出奇的蒸笼里保着温，冒着热气。

　　不知为何，我突然想到了小学时候寄养在外婆家时，那个浑身冒着傻气的肉包子似的表哥言越坤。现在想来，依旧觉得记忆十分清晰，特别是他和他那凶神恶煞般的老妈。他们生气起来，也十分好笑，就像是包子在蒸笼里冒着热气。
　　那之后我就没有再回去过，毕竟这路费什么的都是一笔不小的开支。何况也完全没有回去的必要。
　　外婆是在我随父母去到他们所在那个小城之后的第二天去世的。正如我离开的时候，提醒表姐言逾瑾的日子一样。外婆的葬礼，父母没有参加，所以我也没有回去的机会。
　　虽然和表姐言逾瑾在开始分别的那段时间，偶尔也发过短信，打过几回电话，但是也渐渐不怎么联系了。而且距离那时候起，我们一次面都没真正再见过。就仿佛是那之后，我和以前的人和事就完完全全划清了界限。
　　后来有天突然母亲说表姐要结婚了，婚礼定在了一周之后，结婚的对象好像是老家本地的。我心里也没什么波澜，只是觉得也很正常。母亲不打算因为表姐的结婚而特意回去老家。表姐没有告知我，我也没有去问。

　　窗口的食堂师傅问我要什么，我回过神来，看着蒸笼里的各种面食点心，下意识就回答到，“肉包子，两个。”
　　我把包子揣在手里，柔软的触感透着温热。这温暖的触觉反倒让我真切地意识到，现在真的已经是初冬了。这地方和老家的天气不一样，老家若是到了这个季节，早就是整日阴冷地吹着潮湿的寒风，哪里还有什么太阳。
　　可是即便如此，天气还是慢慢转凉。这种渐渐冷下来的天气，那猫在什么地方睡觉，在什么地方找吃的呢？放着不管，要么是被饿死要么是冻死。又或者在什么地方，被其他的野猫弄伤，然后感染上什么病就那么死掉了。
　　况且那猫通身玄色，不会谄媚似的向人类撒娇讨食，表情又过于严肃，对于信迷信的人来说是相当不吉利的。虽然脑袋看上去好像还算聪明，但是不太会有人因此而将那猫收养下来。简直就像是四处不讨喜遭人遗弃的可怜动物一样。

　　我回到球场背后那个树丛，猫似乎感受到我的动静，从树丛里窜出来。手里的包子还冒着热气，猫一脸严肃地看着我。我没法从那表情里解读猫的想法，但是我估计，应该是不讨厌的。
　　后来我问他才知道，当时他心里的第一想法是难以置信，居然有人会用肉包子去喂他，而且还是食堂卖剩下的。不过当时他还算是给面子的，虽然看上去食欲不佳的样子，好歹还是吃了几口我手中掰开的肉包子。
　　等到天色彻底暗下来，我才慢吞吞地回去宿舍，不情不愿地迎接黑色世界又一次的到来。新的一天如约到来，虽然是暗夜世界的新的一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