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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第 7 章 ...

  •   林无地已经不大记得还是第五凛的时候和陈元春发生的那些事儿了。偶尔想起来的也是零碎的片段,模糊的面容,不甚清晰的话语。那时候无所适从的尴尬,毁天灭地的愤怒,天大的欢喜,心碎的疼痛,没日没夜的思念,不知所措的茫然,没头没脑的恨意……都不剩了,现在什么都不剩了。
      但是那个人好似融入了他的骨血里,如影随形,记忆也许早已失了真,却仍然占着他的脑,他的心。那天起的愧疚与悔意至死也不曾消散,与回忆胶着在一起,是时间在他身上唯一带不走的东西了。
      第五凛和陈元春的故事没有那么值得说道,没有天崩地裂,没有山河变色。只不过是两个因不可捉摸的命运牵连在一起的人,若是说遗憾多过圆满,也只能说命运如此,怨不得谁。哭了也是白哭,恨了也是白恨。人到这世上走这么一遭,一辈子到了头,就是一辈子了。
      陈元春比第五凛走得早得多,不过而立前一年,命运就告诉他该走了,他的一辈子到头了。想要的钱是有了,想吃的糖是任他吃了,想报的仇是都报了,想念的亲人是走完了,想要的人说欢喜他了。
      到这,是否该道一声,此生足矣?
      他做不到。
      人生的最后一刻,他噙着满心的不甘,想要的钱还不够,想吃的糖还没盖过苦,想报的仇怕还漏了谁,想念的亲人本要多一个了,想要的人还没相伴到老。
      怎么,怎么就是不满足呢。
      他还是闭上了眼。
      陈元春是死在乱箭之下的,死状可谓惨烈,好好一个白白净净活蹦乱跳的人,被活生生扎成了刺猬,就像从仇人家里翻出的那个人偶,写着他的名字,扎满了细细密密的针。他到闭眼也没再见到第五凛,一个人活着的大半时光是孤孤单单的,死的时候也是孤孤单单地走,阳间人说的阴间他没见着,没黑白无常,没阎王,没孟婆,没那奈何桥,没甚孤魂野鬼,他的意识彻底断在了咽气这一刻。
      等到第五凛成完亲后,来找这个总爱叫他哥哥的哥哥时,陈元春已经被人扔进了乱葬岗,死人堆,第五凛怎么也找不到了,去找害死陈元春的罪魁祸首时,那个罪魁祸首也没了,据说被千万人戮尸了,尸体成了碎块肉糊粘在干涸的血里。他的满腔悔恨与悲痛只能化成乌血,喷洒而出,染红了冰冷的土地。
      陈元春从小不知亲身父母,也不知是几岁被扔进了乱葬岗,记事初始就是那一片鬼气阴森的乱葬岗,凭着求生的本能爬出了乱葬岗,大概也是边缘的位置。最后抓住了一个盲眼老人的拐杖,被老人捡了回去。那日落于仲秋时分,后来他的生辰也定于这日。
      老人摸着他的骨头告诉了他他的年龄,他跟着老头学了看人摸骨的本领。老人待他不冷不热,而一个经常为老人送饭的女人却待他亲如己出,老人是个瞎子,而那个女人是个哑巴,一个被毁了容的哑巴。老人死的时候,他和她为老人送了终,女人死的时候,他一个多月后才知道。
      老人不曾对他多说什么,却在去世前夜留话给他,莫强求,莫执着。可从乱葬岗里为活下去而爬出来的他怎么可能明白云淡风轻和随遇而安呢,这是他到死也没学会的东西。
      贫穷与无父无母注定了他坎坷的人生,但是他也凭借自己的努力求得了一丝生机,并且从遇到第五凛那日起,他的好运接踵而来。按照老人给的年龄,他比第五凛大上五岁,若以兄弟相称应该唤他一声哥,而他在认识了第五凛后,却越发不愿认被老人捡走那日以前的日子。他的生命应该是从那日起算。
      若从那日开始,他与第五凛应是同年“出生”,不过第五凛的生辰在立夏时分,早于他,这正合了他的心意,他想要一个儒雅风流的哥哥很久了,第五凛恰恰就是他眼中最为俊逸温柔的同辈人。
      只可惜一开始互问年龄时,少了个心眼,实话实说了,第五凛这个认死理的怎么都不愿意认陈元春为“弟弟”。不管后来多熟,甚至于心意互通后,也不准他叫他哥哥,唤他为弟弟。这对陈元春来说是没有道理的,他不是学着四书五经礼乐春秋长大的,也不生活在一个大家庭当中,和他相依为命的两个人从未教过他这些,虽然他长大以后也听过见过人家的故事,但是毕竟不是亲身经历的,只觉得那些条条框框别扭无用得很。
      相知相爱也许源于两人迥然不同的性格,两人在一起奇异的互相弥补,似乎是天生的吸引力。他们都想从对方身上找到自己缺乏却渴望的东西,然而即使找到了,冥冥之中也注定必然失去。
      两人的结局终于一人的死去,但是第五凛却比谁都清楚,陈元春有他的执念,他不会为了他放弃自由,他自阴暗绝望而出,却比谁都更不信命,向光攀升,不懂束缚。而他也不会为了他舍弃家人和自我。
      在令人窒息的时代,他们必会在某一天抛下对方,踯躅独行。第五凛到死都觉得当时他成亲的选择是正确的,无奈当时面对新婚燕尔的妻子,他还是冷落了对方,明明该是喜庆甜蜜的日子,他却病倒在床,整个人仿佛被剜走了什么,空荡荡得可怕。
      躺在床上,他感受不到任何欲望,那口心头血之后,身心已然麻木。他来来回回不断想起陈元春,那些回忆不受控制地占走了他所有的清醒。
      他想起,第一次扮成江南富家公子的陈元春,谈吐音容无不诱他靠近。
      入夜的舞升楼,莺莺燕燕,污言秽语,搅和成一团。
      陈元春藏身在解语姑娘的房中,同她一起对楼下那帮公子哥挑挑拣拣。
      自诩风流的公子哥最是喜欢风花雪月,一壶酒,或有乐,或有舞,美人在侧,酸诗三三两两,便是他们的极高境界。
      而陈元春最喜欢这些公子哥喜欢风花雪月,更确切地说,应该是喜欢他们在这风花雪月上大肆挥霍。这次他依然饶有兴趣地挑着看着最不顺眼的那一个。
      可是今晚对他来说不是一个平常的夜晚。
      今天来的一帮人同样非富即贵,却不是清一色的纨绔模样。
      “那是相府公子?”陈元春的目光锁住了一个人,心里泛起了点痒,这不怪他突然有了别的心思。那个人实在是有些与众不同之处,“真真是鹤立鸡群。”
      解语也仔细看了看,摇头道:“相府公子?我不知哪位是相府公子。若你是说着白边蓝底衣衫的那位,的确气度非凡,也不与女子相贴,像个洁身自好的。”
      陈元春心神晃了晃,隔了一会儿才听进解语的话,断然否定道:“诶——不是那个,是银边紫衫的那个。”
      “银边紫衫?”解语微微抻着脖子又搜寻了一番,“啊!是那位客人吗?”
      她很快就找到了银边紫衫的男子,但是却看不见正脸,只能看到点侧脸。
      “怎么看不见呢?”任凭她猫爪挠心挠肺,左右摆动脖子探头探脑,她也看不甚清楚那位陈元春口中鹤立鸡群的公子。
      “虽看不清,也应是个俊俏的公子哥儿,”解语无奈放弃了,转头问陈元春,“你到底看到了什么?我看到的,也不过是个普通的纨绔子弟。”
      陈元春低声哼笑,也不说那人怎么特别,只是暗地里打起了小算盘,对解语道:“今晚就他了吧。”
      “什么?”解语没想到陈元春竟然做了如此胆大的决定,她不禁直起身,手中扇子遮掩着微张的粉唇。
      “怎么了?”陈元春对她的吃惊不甚在意,可有可无地问了一句。
      解语没有意识到陈元春的势在必行,只想让他去了这个念头:“你不是说这是相府的公子,你怎么……怎么敢?”
      “我可不确定,”陈元春挑挑眉,“我就这么一问,你不是说你不清楚吗?”
      解语瞪了他一眼,对他任性的改口很是深恶痛绝,她与陈元春认识也有两年多了,他的秉性如何她也是知之一二的,有的是熊心豹子胆胡作非为。
      “那你说说,你看那位公子哪里不顺眼,上一句还在夸那位公子,下句就说要坑害他。”
      “嗯……”陈元春摩挲了两下下巴,“这衣服太伤眼了。穿着不像个正经人。”
      解语想都不想反驳道:“进这个楼的男人哪有几个正经人。你到底想干什么,你与我说句实话。”
      任解语如何打破沙锅问到底,陈元春只管自己但笑不答。
      “你……”解语知道自己管不住他,这次也只能让他去了,但是她还是希望能先做些准备,至少要知道那个银边紫衫的是不是相府公子。
      “不行,你且等我问一问烟儿,”解语旋身站到他的面前,“原本说好的可是那个北边来的金公子,不能让你说换就换。”
      陈元春嘴角噙笑,凤眼弯起,只是道:“晓得了。”不欲与她多作争执,他的决定不会因为这么点小事而改变。
      解语无奈,只能在烟儿回来之前,挡住陈元春不让他轻举妄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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