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烟波乱》夜遥

38、第 38 章

　　第三十八章

　　“二叔当年跟着大军打过边境，打到北胡那一边，一连苦战数天受了重伤，跟大队人马失散了，摔倒在草原上差点儿没死。二婶那时候是北胡的牧民，舍不得家里头养的羊，知道在打仗还偷偷潜回去，没找着羊群，捡着了我二叔。二婶心善，把我二叔扛到地窝子里给他治伤养病，到处找吃的让二叔吃饱，二婶自己吃草根。怕有烟火不敢熬药，二婶把草药嚼烂了给二叔敷伤口，药性烧得她嘴肿得老高喝不下水。二叔伤好了，二婶掉了半条命。二叔不舍得让二婶一个人留在草原上，带着她回到卫国，军中长官说不能和北胡女人胡搞在一起，只要撇开北胡女人，二叔回到军中功劳照叙，二叔什么功劳也没要，带着二婶回到了栖云山。”
　　“二婶从来没干过一件坏事，她平时门都不出，一直守着家，生怕给家里人招祸，有外人来的时候她都躲着不肯露面。山下头几支马队，家里有人在往军中送马的时候遇到了北胡人来劫掠，丢了马，还被杀了好些人，他们没抓住抢马杀人的北胡人，非说二婶是内奸，要过来杀内奸报仇。爹听到消息就让我领着二婶来找公子救命，他和二叔带上大哥二哥想办法拦住那些人。潘公子，我二婶真的不是害人的北胡人，她是好人，她安安份份地过日子，她没有一点坏心眼，求您想个法子救她一命！”
　　元琅一听急了，跳着脚去拉向远：“小向小向，你快想个办法！赶紧想！”
　　半夜起床，元琅的头发全披散着，也多亏马雪莲憨傻马二媳妇慌乱，没人看出她的女态。向远想得更多更远，皱着眉问雪莲：“那些人丢马是什么时候的事？在哪儿丢的马？”
　　雪莲一问三不知，马剁吸吸鼻子说道：“我听大哥说就是这两天的事，咱们这儿再往北二百里地，离边境不远的地方。”
　　向远心中暗道不妙，拽过马剁：“你父亲与大伯他们呢？守在家里还是去寻那些闹事的人了？”
　　“他们下山去了，有几个马队的人和爹大伯是铁哥们，要喊上他们一起来帮忙，不然我们人少势弱。”
　　“你能找着他们吗？我有很急的事儿要告诉你大伯和你父亲他们！”
　　马剁摇头：“咱们这儿马队分得很散，东一个西一个，不知道爹他们要先往哪一处走……”
　　马二媳妇听出些不妙之处：“大潘公子，您的意思是……”
　　向远握紧双拳：“敢抢大队军马的北胡人绝不会是寻常打草谷的散兵游勇，在他们手底下还能活着逃回家来，多半是中了计。北胡人说不定是打着抢夺更多战马的主意，已经循着这些人的踪迹跟到了栖云山来。这个时候若不联起手来抵御外敌，只怕大祸就在眼前。”
　　马剁听明白了大潘公子的话：“我这就去找大伯与爹！”
　　马二媳妇一把拉住马剁，把怀里的马扎递给雪莲：“我去吧，我到家里骑上马比两条腿在山里跑要快。”
　　“二婶你可不能去！被那些人抓住他们会杀了你的！”马雪莲大叫，马二媳妇轻笑：“先前逃命，是因为马队里的人只会为难我，不会为难你爹和二叔，眼下要是北胡人杀过来，你爹他们都有危险，我不能还只顾着自己躲在一边干看。二位公子，您都是善心人，雪莲还有这两个小子，拜托您二位看顾着，我这就去找我们当家的和大伯哥。”
　　马二媳妇极果决，说完头也不回地跑远了，丢下马雪莲抱着马扎连声哀哭。向远知道情势急迫，到隔壁院中喊醒两名小厮说明情况，小厮们俱都吓得半死，在向远的催促下，派出一名小厮飞快赶往兰州城找到方家报信儿。还有一名小厮与向远一起，收拾好细软包袱背在身上，护住元琅雪莲等人趁夜寻小道下山找地方躲藏，以免真的有北胡人来犯，被围困在孤伶伶的山头上插翅难飞。
　　山道陡滑，一行人里有拖后腿的元琅，还有抱在怀里的小马扎，行动起来速度不快。走出去一段路，向远蹲身把元琅背在身后，迈步疾行走在队伍的最前方。马剁懂事地搀扶住还要抱弟弟的马雪莲，小厮手里拄着根防身用的棍子殿后。
　　马家木屋在山峰南麓，下山的小道在山峰西侧，一路连滑带溜地下到了半山腰，就看见不远处林子里头一道火龙，望去有二十几个人俱都持着火把向马家跑去，这些人手里还都带着兵刃，一路骂骂咧咧的声音十分响亮，约摸都是北胡狗贼，杂种狗崽子之类。
　　向远闪身躲在一株粗壮的树木背后，拉住还在往前走的马剁等人。向远目前最重要的任务是保护好元琅，并且设法通过方伯喈的关系与西北军搭上关系。单凭一封静太妃的介绍信肯定不可能取得方伯喈的信任，离京时与潘褒与碧雯已经商定好了接下来的策略，可若是贸然卷进马二媳妇这场风波，必与向远来到兰州的初衷相悖。
　　更危险的是也许已经近在咫尺的北胡偷袭，以向远对北胡人的了解，一旦被他们知道了西北、河源等边军战马来源的详细地址，栖云山官滩沟遭到袭扰是必然的事。只是马场与边军的战马交接，通常都有边军人马出动护卫，这回竟然被北胡杀人夺马，如果不是边军麻痹大意，便是北胡人真的大军压境了。
　　林中的火龙越走越快，蓦然间一个矮瘦精干的汉子手持一柄雪亮的钢叉闪身在路中央，挡住了这条充满了怒意的火龙。马砍手里握着长刀现身在马二的左手边，马刺同样拿着一柄长刀，站在了爹爹的右手边。三个马家汉子迎上了二十多人的四十多道视线，昂然怒目，毫不退却。
　　火龙为首是个身材魁梧豹头环眼的大汉，他额间缠条白布，冷哼一声跨前两步，手里的朴刀直指向马二：“马二！我等正要去找你，你却送上门来了！你那北胡**勾结外敌夺我战马杀我亲人，我等绝不再纵容你，交出北胡**，你还能留一条狗命！如若不然，你老马家今日便要绝后！”
　　马二一抖手中钢叉，叉上缀的铁环哗啦啦一阵响：“浑家随我来到栖云山十五年，未曾行差踏错一步，也不曾再见过一个北胡人，你说她是内奸，有何凭证？”
　　“还要什么凭证！她是北胡人就是凭证！”
　　马二冷笑：“没有凭证胡乱栽赃，难道仅凭你一张嘴，就能给我浑家定罪吗？”
　　大汉身后走上来一个同样额缠白布的中年汉子，怒目看着马二：“马二，你浑家来栖云山十五年，她是北胡人的事谁人不知谁人不晓？十五年来可曾有一人来找过她的麻烦？这些年咱们也不是第一回吃北胡人的亏，以往可曾有人说她是内奸？这次咱们押四千匹战马送往河源军，这么大宗的生意事先就怕走漏风声，出发的日子一改再改，所有送马的人都不让回家，在一处同吃同住相互监督，临行前更是突然下的令，说走就走。可还是遭了北胡人的毒手。你说，若不是有内奸，我们的行程北胡人怎么知道的那么准！”
　　马砍怒斥：“你们行事不密走漏了风声，就往我二婶身上泼脏水？二婶从没离开栖云山半步，如何向北胡人通风报信？再说四千匹战马跑起来惊天动地，北胡人是傻子么？看不到么？需要有人通风报信么？”
　　“我们出发那一日，从山南道出的山，路上没有遇见一个人，只见着你那北胡二婶与她的杂种崽子。出山之后一路疾奔二百里，突遇敌袭。河源军事先哨探过，北胡国犯边乱军离出事地点最近的也在二百里开外，若是他们半道上才收到消息，再赶来肯定跟不上咱们的脚踪，唯有咱们刚一出山时便有信送到北胡人手里，才来得及下此毒手。马砍，你小子也是个聪明人，你倒是帮咱们盘算盘算，你那北胡二婶，是不是内奸！”
　　马砍冷笑：“我二婶两条腿，能赶在你们四千匹战马的前头与北胡人接应报信？这一节你可曾盘算过？”
　　豹头环眼的大汉怒喝：“北胡人极擅驯鹰，那扁毛牲畜一个时辰能飞出去两、三百里，哪里用得着人腿去比拼马腿！”
　　马刺听着这些人污蔑母亲，眼睛早就气得通红：“你是不是傻，草原上的海东青才能飞这么快，咱们栖云山上的鹰也就比山鸡飞得快一点儿，一个时辰两三百里，你在做梦吧！”
　　大汉怒极反笑：“北胡人可不就善长驯养海东青，栖云山这么大，她藏起一只两只来简直易如反掌！”
　　马刺挺起刀就要向前冲，马二一把拉住儿子，两只不大的眼睛牢牢看着大汉，面容冷肃：“我可以性命为浑家担保，她绝不曾做过对不起栖云山的事！
　　大汉怒挥手中的朴刀，刀光划出一带虚影：“你的性命算什么！四千匹战马和三十八名兄弟的性命，你一条贱命凭什么就来担保！交出北胡**，老子要将她千刀万剐，再送到马场上让畜生千骑万骑，你放心，老子一定留住她的性命，让她好好地生受一番！”
　　马刺大叫着挥开父亲的手，举刀向大汉头上砍去，马砍见弟弟动了手，立刻也挥刀前砍，与大汉身边的帮手战成一团。对方人多势众，马二唯恐子侄们吃亏，再加上也怒到了极点，手里钢叉正要向前刺出，从林子的那一头有马匹声传来，带着北胡口音的一个女声遥遥响起，大声唤道：“当家的！当家的！你们别打了，北胡人杀过来了！”
　　马二媳妇站直了身板比马二还高，骑在马上却犹如天生在鞍子上一样轻盈，高壮的身体随着马匹的起伏轻轻摇动，避过树枝树杈，眨眼之间便跑到了混战着的众人之前。
　　人群中不知谁向着马二媳妇扔出一柄铁斧，马二媳妇慌乱避让，被一根粗枝挡了一下坠下马来，马二赶紧扑过去相扶。第二柄铁斧被掷出，马二反手用钢叉格开，在河源军中多年战阵历练出的双耳敏锐地捕捉到呜呜风声中的一丝细响，他想也没想，搂紧媳妇侧身闪避，左后肩只觉得一疼，再低头看时，一枚雪亮的铁质箭尖穿胸而出，带出一股鲜厉的心血。
　　马二抬头最后看了媳妇一眼，十几年并肩同辔积攒下的万语千言，一句话也没能说出口，立时死去。
　　被马二护在怀里，那股子不多的心血全喷在了马二媳妇脸上，她一晚上的强自镇定瞬间消失，抖颤着双手扶住已经瘫倒下来的丈夫，嘶声痛呼：“当家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