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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4、远洲茶 ...

  •   这话该从何说起呢?

      陈与同攥着茶杯,只看不喝,像是那个深褐色的小碗里有答案。原本有些热乎的杯子慢慢变温了,他还是没说话。

      躺着的人也不催他,只是把一排养乐多都喝光了,不小心打了个悠远绵长的嗝,这才打破了沉默。

      “其实我,挺佩服我爸的。”陈与同搁下杯子,两个手捏着搭在自己膝盖上的小腿肉,许逸风呲牙咧嘴地从按摩的力道上感知到欲抑先扬的开场白后面大概是惊涛骇浪。

      不过说话的人平静如常。

      “我爷爷奶奶都是知识分子,那个混乱的年代,走的时候很惨。我爸也被下放了,无依无靠的,吃了不少苦,连回北京都是靠两条腿走着回来的。大学毕业以后一直在司法体系工作,那么多诱惑,他都没动摇过,两袖清风……”

      许逸风没料到要从他公公的成长历程说起,顿时困得睁不开眼,这个先扬铺垫得太长,他可不想唠到半夜,伸脚戳了戳陈与同的屁股:“能从你出生那年开始讲么?怎么一张口就是那么老远的年代。”

      这次露出的笑就很苦了,许逸风看着陈与同的脸,有点后悔不该给他喝普洱茶,刚才的养乐多也该给他留一瓶。

      “唉,我就是不知道,他到底哪里不好,好像也没什么具体的事。”

      陈与同往旁边一歪,就势倒在许逸风胸口上,脑袋卡住他的下巴,整个一个求安慰的姿势。

      “上学的时候挺怕他的,倒不是怕挨揍,我学习成绩挺好,也不爱惹事,算得上是大院里别人家的小孩吧,可是我怕的是他失望。”

      听着他这么王婆卖瓜,许逸风轻轻揉了揉胸膛上的脑袋,心说真不害臊,不过他隐约感觉到了那种说不出口的那种压抑。

      “有要求的时候,我爸也从不会像别人家的家长那样靠打骂强迫孩子去完成,他一般都不说话,可表情和姿态就让你不得不屈服。”

      “冷暴力”三个字钻到了许逸风的脑子里,他想到之前在虹桥火车站的分离,看样子他忧心忡忡的对象恐怕还没意识到自己早就得了他老爸的真传。这毛病得改,要不以后的日子可怎么过啊,这时候顾不上担心陈与同,许逸风自己先叹了口气。

      以为是压得他难受,陈与同作势就要起来,被搂着脖子按到原位,他的眼镜腿有点硌骨头,不过许逸风忍着没说:“那你爸对与非姐也是这样?”

      陈与同的声音砸在他胸口,瓮声瓮气的:“要不你觉得我姐为什么学了心理学,可以说是为了自救。对了,我姐的婚姻也是他们上一代人的安排,幸亏我姐夫那个人还算比较靠谱,他俩的故事有点像先婚后爱的言情小说。”

      许逸风没料到陈与同也看言情小说,还懂什么先婚后爱,想笑,又怕打乱了故事节奏,最终把笑声憋回了肚子里:“接着说你的事,你工作以后呢?”

      “你还记得我之前说,有个案子输了么?不是跑去工作室的那次。”他垂着胳膊从沙发边缘捞起画家的手攥了攥,手的主人顺势覆上了他的脸,手指头在眼皮子底下蹭了一把。

      “你这是什么动作,我倒也不至于哭吧。”陈与同这个姿势呆久了不太舒服,干脆起来挤着许逸风并排躺下:“那还是我在律所的时候,有个关键证据有瑕疵,我也有点责任,我爸知道以后就去法院打了个招呼,律所合伙人当然也不会拒绝这种走后门的行为。”

      “可是我当时太年轻气盛了,一方面是想靠自己,一方面也是想跟我爸对着干,忽略了自己作为一个律师的义务,是维护当事人的权益,最后把那个证据给撤了。”

      “现在想想是真后悔,对当事人的歉意就不用说了,后续给所里造成的损失也不小,带我的合伙人对我挺不错的,我要引咎辞职他也一直挽留,不是嘴上说说那种,是真金白银的挽留,可我哪儿还有脸在那继续待着。”

      许逸风想,合伙人真金白银要留的不仅仅是你这个人,还有你老爸的关系,不过这话他没说,听着陈与同好像敞开了心扉,滔滔不绝的。

      “辞职以后我爸挺高兴的,因为我终于可以回到他制定的人生轨道上了。我当时为了气他,特地找了个又远又偏的基层法院去当法院助理,你都不知道每天面对的都是什么人,真是秀才遇到兵,有理说不清,哎,焦头烂额的我现在都不想回忆。”

      “就这也没能躲过他的干涉,两年不到就给我连升了三级,后来院长见了我都笑,问我什么时候接他的班。就是那年,我跟我爸彻底撕破脸了。准确来说是我把脸撕破了,他老人家全程面无表情,我也就再也没回那个家。”

      “因为从法院离职后有时间限制,律所暂时回不去,只能托我师兄的关系找了个公司干法务去了,就是于建宇他们公司。”

      “说起来也搞笑,求外人托关系的时候没觉得有什么不妥,但是沾自己老爹的光心里就总觉得不是滋味。你说,我是不是有点贱啊。”

      陈与同拿掉眼镜,闭上眼,抬手捏了捏自己的眉心,突然感到脸上撩过一缕发丝,接着嘴上落了一个响亮的吻,他忍不住笑了。

      “你是挺贱的。”亲他的人弯着眼睛支着脑袋,悬在他脸上:“不过我喜欢。”

      在别人眼里,陈与同说的这些事简直是无病呻吟,身在福中不知福,自找的不痛快。可许逸风不这么想,说是恋爱滤镜也罢,他心说,如果陈与同想过世俗标准下舒服的日子,那简直有一万种方法,说到底,每个人都是不同山脚下的西西弗斯,都推着自己的石头周而复始。

      他重新回到了法院,却不是为了走他父亲安排的那条路,也不完全是为了证明自己。

      那么多个加班的夜晚和没休息过的周末,军人一样规律的作息和严格的组织纪律性,烟酒不沾,没有休闲娱乐活动也从不利用职务之便吃拿卡要,过得像个清教徒。这个世界上为了名利努力奋斗的人居多,可是为了理想和信仰战斗的人又有几个呢?

      陈与同从没抱怨过工作上的困难,也没埋怨过任何对他带着偏见的同事,他就是在尽力把这份自己热爱的事业做好,成熟稳重都是历练过后的沉淀,没经历过风风雨雨,谁也做不到风淡云轻。

      他父亲没有错,他也没有错,就是方式方法不对。

      缺少沟通。今天说的话简直超过了陈与同一年的量,许逸风想,万里长征迈出了第一步,值得一个爱的抱抱。

      顺势松了胳膊,压在他身上,咬着他耳朵问:“晚上想吃什么?”

      一顿大餐。

      扒完碗里的饭,陈与同习惯性地站起来想去看会书,被厨师拽住:“洗碗啊?咱俩不是分工明确么?”

      看着他一脸茫然的样子许逸风又说:“怎么?以为今天你坦白了,就能从宽处罚,逃避家务劳动?”

      “你都搁哪儿学的这些名词啊。”眼看傻白甜装不下去,陈与同无奈地开始收拾餐桌:“这才几个月,你就对我没那么热情了,我怎么感觉我被骗了呢。”

      “你没被骗,是我变了。”

      到底还是没能把他一个人丢在厨房忙活,许逸风帮忙擦了个餐桌,又提了垃圾扔到电梯口,打算明天出门的时候带下去。

      家里的电视就是个摆设,晚上光线不好,画家也动不了笔,工作室微信群里大家各自撒了一堆红包,他挨个点了一番发现都是已领完,气鼓鼓地自己又发了一个,召唤大家出来问问明后天有没有人一起去滑雪场玩耍。

      可惜除了他,其他仨人不是单身就是异地,谁都懒得去当电灯泡吃狗粮,第二天一大早,两个人手挽着手,提了自热小火锅和一堆零食,驱车前往怀北滑雪场。

      “这滑雪场的门票也太贵了。”许逸风下了单,考虑到是节假日的价格,还是有点肉疼。

      司机把音乐调小了点,笑道:“许老板都是身价七位数的人了,怎么还心疼这点小钱。”

      这话是纯玩笑,陈与同知道许逸风就是节约也只会在自己身上省钱,他那个消费观捉摸不定,对钱的态度根本不像吃过苦的人,富裕的时候千金散尽的架势,但你要说他今朝有酒今朝醉,那工作室早八百年就倒闭了。

      “以前搁新疆都是八十一天包所有,随便滑,就是太冷,滑的时候不觉得,但是坐缆车吹零下二十多度的冷风谁扛得住,俩小时就受不了了。”

      东西贵还是便宜,价值都是相对的,许老板心里自有一杆秤,谈恋爱约会要花的钱不能省,新疆的雪场门票是便宜,可是从北京去乌鲁木齐的机票贵啊。他闲一会儿就难受,在起雾的玻璃上搞创作,描了个司机的简笔画,还在下面写了个I 桃心 U。

      “这么说你技术水平很高了?”陈与同一扭头看到那个表白,笑得嘴都要咧到车顶了。不过他遵守交规,在高速路上忍住了凑过去亲副驾驶一口的冲动,只是伸手摸了毛茸茸的黄色脑袋一把。

      假日的滑雪场人满为患,两个人在高级雪道上遛了几圈就去餐厅泡火锅,为了照顾不能吃辣的人,许逸风特地准备了一个番茄锅底的湖底捞,可他那碗的麻辣味一飘出来,陈与同瞬间觉得自己那份不香了,强行捞了一块午餐肉,结果不到下午两点就开始嗓子疼。

      这人的身子金贵,许逸风看他坐在缆车上不住地咳嗽就想赶紧回家煲个热汤给他喝,再溜到山脚就说什么也不让再上去了。

      回程自然也是嗓子不疼的人开车,没过一会儿就看到旁边的人睡着了,他心跳得突突的,总觉得这不是个小感冒。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44章 远洲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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