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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9、桔梗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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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周我要去趟上海,你跟我一起去吧。”袁爽含混着说完这句话,醉倒在桌上,不省人事。
许逸风愣了几秒,看陈与同见怪不怪的样子,问道:“怎么办?拉回咱们家?”
“还没抱够啊?”陈与同想掐死这个人的心都有,一只手落在后颈上,用力捏了两把,倒像是在做颈椎按摩:“咱们家就一张床。”
另一只手同时在通讯录搜索一个人的名字,拨通了电话。
那边好像也在酒桌上,场面还不小,嘈杂了一小会儿转了安静,许逸风听到对方语气不善,估摸着也是把搂着自己的人当情敌了。
陈与同倒是心平气和听完了一堆冷嘲热讽,然后三言两语交代了眼前的情况。
撂下电话,又问许逸风:“跟着袁爽去上海,没问题吧?”
“啊?真去啊?”画家一边疑惑对象太平洋一般宽广的胸襟,尽管他显然不可能和袁爽发生点什么,另一边却也好奇,袁爽到底有什么办法能解决他目前所处的瓶颈期。
他不懂什么艺术,也不愿思考艺术与商业之间的关系,人活在世界上总得吃饭,可他只想画画。
“是啊。”陈与同倒真很放心的样子:“跟着袁总去见见世面,说不定,能有所突破。”
“可是。”许逸风不知道这一去要多久,也不知道去了到底能做些什么,他想了一会儿,脱口而出的竟然是:“我去了你怎么办?”
还有,怎么跟直觉三人组汇报他的上海之行。他想了想三个人的反应,周赫肯定会说,社保不会给你断缴,踏实去吧。闫严听到他刚才的话必然是吐槽他恋爱脑上线,耽误学习。而高媛呢,恐怕会保证帮他看好陈与同,但其实他自觉的对象也用不着看管。
“原来是舍不得我啊?”陈与同喜欢他就喜欢在毫不掩饰自己的感情,听他直言对自己的不舍,一颗老心像是放在热锅上的黄油,融化得没了形状。
“我这么大人了,不用你操心,再说,应该也不会去太久,最多十天半个月吧。”他握着那只手,要不是考虑这毕竟是公共场合,真想把自己碾入他的身体。
度数不高的日式烧酒对许逸风而言就像白开水,他的腹腔里却鼓动着一股离别的悲伤,让他有点反胃。
他不是担心陈与同生活无法自理,也不是怕他在这段时间里移情别恋,事实上从时间角度来说,他们正处在热恋期,可正因为处在甜蜜的阶段,那种单纯的不舍就越发突出。
这一次又是他帮了他,许逸风不是那种傲气到不愿接受任何人帮助的人,要不早在读高中的时候就饿死了。何况这还是他的对象。一个总是那么自律和自信的人。
他时常怀疑自我,这种怀疑不仅包括他不确定性极高的未卜前途,也包括他们之间的感情。
这和陈与同的人品绝对无关,说到底,他们在一起的时间还太短,现在拥有了陈与同的承诺,朋友们的祝福,甚至,许逸风最不可思议的是,郑汝芬居然也会这么容易地接受他们之间的感情。
人的惯性思维很难改变,在他的意识里,这些幸运的事和一切向好的趋势,全部来源他身边的这个人。虽然他从没有把这种不自信或者说根本就是自卑的锅甩到原生家庭,但是不可否认的是,被父母抛弃,再被相恋了十几年的人背叛,种种都给他的内在带来了一些无法轻易抹去的痕迹。
“你为什么对我这么好?”许逸风问出了,他一直难以启齿的问题。因为他从这段感情开始就觉得,自己配不上这么好的另一半。
这个问题猝不及防地钻进陈与同的耳朵里,他头皮发麻,不清楚今天的哪个环节出了问题,触动了艺术家本就敏感的神经。
陈与同知道他并不像表面上看起来那么乐观和随性,此时的神情看起来非常认真,忐忑中更多的是期待,完全不适合用玩笑的回答调侃过去。他想说因为我爱你,沉吟了半晌回答道:“因为你值得。”
你值得我用全部去珍惜。
见对方动容的样子,陈与同觉得很适合再追加一句“我爱你”,记忆中好像还真没有对这个笨蛋说过这三个肉麻的字。但恰到好处的气氛及含情脉脉的对视却被一阵风一样刮进来的人打断了。
“与同哥。”说话的人一看就是着急赶过来的,喘了一口大气,卷了一身初冬的寒意,目光却灼热地落在趴在桌上纹丝不动的袁爽身上。
许逸风打量起这个人,和自己年龄相仿,样貌斯文秀气,身材却很结实,穿一身黑色西服,套着件深棕色羊毛大衣,显得大气又温柔,有种韩剧男主角的味道。
他看见自己,主动伸手打了个招呼:“您好,冷澈,初次见面。”
许逸风忙起身握住那只手,十分踏实可靠的温度和力度。但冷澈的注意力明显不在他和陈与同身上,听见陈与同交接道:“手机应该在风衣口袋,包让庄羽带走了。”
他麻利地把袁爽扶起来,喝多了的人四肢软的像泥鳅,根本无法顺利套上外衣,他干脆脱了自己的大衣裹好怀里的人,沙发上的风衣在胳膊弯里一搭,不怎么费力地把人打横抱起来,向陈与同道别:“与同哥,那我走了,谢……”
“不用谢。”陈与同笑着挥了挥手,让他赶紧走。
看着他大步离去的背影,许逸风多少明白了那两个人之间的关系,他出于私心地满心希望,他俩能终成眷属,早日领证。
“你饿不饿?”陈与同突然问。其实他们吃了不少,但大多是生鱼片和烧鸟串,只是在两个大男人肚子里垫了个底。
他招手叫服务员过来,又加了个鸡肉碎饭和牛肉炒乌冬。等菜的功夫,陈与同双手搓着许逸风的手,缓缓说道:“等你成名了,可别弃了糟糠之夫啊。”
“操!你还糟糠?”许逸风把手拽出来,握得一手汗,为掩尴尬,夹了片北极贝沾了酱油吃了,不小心被芥末呛出了眼泪。
随即被摸头杀了一把:“成名要趁早啊,下个月就二十八了。”
陈与同看着用酒解辣的人投来满不在乎的表情,搁下杯子却又长出了一口气,嗓音便压得很低:“不过你就是八十二了,我也可以把你当宝宝。”
宝宝瞬间起了满身的鸡皮疙瘩,缩成一团:“陈与同,你这些不正经,都他妈是跟谁学的啊?”
不正经拌好刚上的饭,把碗挪过去:“吃吧,我啊,可能是在直觉被熏陶的,也可能,本来就这样。”
他又吃了一口自己的面,有些遗憾,但依然是玩笑的语气:“可惜好像不怎么招人喜欢。”
许逸风当着他的面从他盘子里顺走一片肥牛,塞进含着米饭的嘴里,边嚼边念叨:“谁不喜欢了。”
混着饭发音不甚清晰,他的声音也很微弱,拨开优雅的背景音乐声和邻桌的欢声笑语,陈与同还是听见了这句话。
他的胸腔里烧起一股热闹的欢喜,日式小酒馆的昏黄灯光下,某人的脸泛着浅淡的红,一片柔软的温情,他在心里接受了画家的表白,原来他也是喜欢他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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启程的高铁票买了,出发的日子一晃就到。临行前一晚,周赫在直觉主持了工作室成立五年以来第一次“股东大会”,并且诚邀法人代表许逸风的家属陈与同参会,毕竟有的人从来没操心过工作室任何具体事务。
这事其实周赫很早就想做,但他知道许逸风那个脑子懒得算,也根本算不过来这个账,现在有了陈与同,他终于能踏实地汇报一下工作室这两年的财务状况。
“与同,这是截至目前,工作室账上的钱,劳你过目。”周赫打开手机网银界面,同时笔记本投影了一堆表格:“这是我来以后,记的流水账。庙小,没买财务软件,不过税一点都没漏,社保也是按最高标准缴纳的。”
许逸风凑在陈与同肩膀上,瞟了一眼银行卡的余额,倒吸一口冷气,又数了一遍位数,仍不相信自己的眼睛:“学长,咱们,这么有钱的么?”
陈与同也没想到,但他总觉得自己出现在这里不太合适,只能先十分不官方地表达了一下自己的立场:“各位和许逸风在一起的时间比我长,他信任你们,我肯定跟他一样,这个数额就是最好的证明。”
高媛撇了撇嘴:“与同哥,你的话真是滴水不漏,果然是专业人士。”
这话显然是批评他见外了,陈与同一面不好意思,但心情更多的是感动。他们对他的信任完全是沾了左手边这个笨蛋的光,正是因为他总是一片赤诚,才能赢得这几个小伙伴鞠躬尽瘁的心。
周赫倒是没在意,接着说道:“这存款里有三分之二是我日常“克扣”的许老板的工资,要是想买个三居室,那就还得再攒个一年多才够首付,剩下的是我们仨的,工作室的开销不稳定,必须要留点备用的。”
许逸风感激得都不知道是因为突然暴涨的银行存款余额,还是周赫跟个老妈子一样为他操的这么多心,他搓了一把脸,满腔的谢意似乎也只能用最俗的方式来表达:“学长,那个,我也不懂这些,要不你给你自己多发点,这么多算账的工作,你也不能白干……”
“那你不用操心。”周赫划拉了两下鼠标,给他指了一下开支中的一条明细:“最开始我按招聘网站初级核算会计的标准给自己开了三千月薪,今年第三年了,没请示你,自作主张涨了一千块。”
“我铁定是不会亏待自己的。”周赫笑道:“许老板明天就要去镀金了,希望你学成归来,代领直觉开创新局面。”
闫严被恶心得连“操”了周赫好几声,高媛的眉头也扭成两股麻花:“学长,散会吧,受不了了。”
离别的行李箱被陈与同强硬地塞了一件自己的薄羽绒服,即使上海的天气显示十一月中旬最低温度也接近零上十度。
“你自己的日子都过得马马虎虎好嘛?”被照顾的人不胜其烦,插着腰吹胡子瞪眼:“我初中就自力更生了,冻不着自己。再说上海也不是第一次去……”
他卡了个壳,陈与同趁机又塞了个围巾和毛线手套进去,发现现在的自己怎么都对这个人严厉不起来,不知道是不是离别在即,心里柔软得一塌糊涂,脸只能强行板着:“先带着,穿不穿再说。”
羽绒服还真带对了,还有手套。两天后,许逸风站在没有暖气也没有空调,比室外温度还低五度的阴冷的博物馆仓库,穿着陈与同的羽绒服,捏着稍微有点长的袖口,那衣服上明明只有洗衣店的香波味,他却好像在饱含思念的情绪里,嗅到了一千多公里以外的,那个人的气息。
这只是他们的,第一次分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