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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7、浅葱 ...

  •   陈与同把郑汝芬送到别墅院子门口,熄了火,绕到副驾把郑汝芬搀下来,停顿了两秒,说:“妈,我就不进去了。”

      郑汝芬知道他不想跟陈忠德见面,没说什么,正打算扭头往里走,却被儿子抱在怀里。这是他长大之后第一次这么亲密的举动,郑汝芬的眼泪又没忍住,听头顶上传来恳切的声音:“妈,谢谢您。”

      回家的路上陈与同感到从未有过的轻松,拨了语音通话,却听到电话那头的声音有点别扭。

      “怎么了?”陈与同笑道:“许大画家不会被我妈这么一个退休老太太吓得消化不良吧。”

      他不说这话许逸风还没什么感觉,躺了一会儿发现真有点吃顶了。从冰箱里掏出一排养乐多干了两瓶,打了个嗝:“没有,阿姨挺好的,我主要是被你气的。”

      “等我回去给你消消气。”陈与同觉得奇怪,之前忙得脚不沾地的时候,许逸风天天跟在屁股后面问周末休不休息,能不能去逛个公园、看个电影。今天跟他说自己有两天假,这笨蛋倒是没有表现出来应有的欣喜若狂。

      许逸风回复完微信,告诉大家陈与同没事,只是晕过去了,没回微信主要是皇太后大驾光临。直觉群里探讨了一阵婆媳矛盾之后,让他在家好好照顾“营养不良”、“气虚体弱”的审判长,而刚进门的陈与同还不知道他在工作室的形象已经变成了弱鸡一只。

      他带了电脑,虽然不用去法院,该干的活却不好意思都推给别人。心有谈恋爱的余,但搞对象的力貌似有点不足。

      许逸风先是死乞白赖拖着他去洗了个澡,擦着头发一转眼的功夫,法官又端坐在书桌前,对着笔记本敲打,他凑过去,刚看了个“强……”,电脑就被陈与同合上了。

      虽然他也看不懂,但陈与同防贼一样的动作还是让许逸风心里不太舒服,他转头想走,陈与同把他揽到自己腿上坐下:“上哪儿?”

      不好意思直说,许逸风指了指盖着的电脑:“国家机密啊?”

      “不算是国家机密吧。”陈与同在他脖子挂着的毛巾上蹭了蹭脑袋:“强|奸案,涉及当事人隐私的。”

      “你们这工作。”许逸风作为一个艺术家在说话这方面没什么艺术造诣,他也知道弯弯绕绕在陈与同面前没那个必要:“是不是挺糟心的啊?”

      陈与同看着膝头坐着的人,不知怎么,泛起一股感动。这工作在别人眼里,是至高无上的,他们的一张判决书,可能就改变了一些人一生的命运。但是更多的时候,他们没办法像旁观者认为的那样,完全客观公正,不带任何感情地去评判孰是孰非。

      法条和司法解释的数量每年都在暴增,但是法律毕竟是滞后的,无法解决现实生活中所有的问题,有些匪夷所思的案件是法律制定者挠破头也想不出来会发生的事。更残酷的是,在大多数人心目中,应当为他们主持正义的法律,本质上是用来维持统治秩序的。

      但这些话陈与同不会跟他的小羊说,这些话也不是他选择并坚持这份职业的理由。他不会那么幼稚地把自己代入当事人,去设想并理解他们行为的动机。但是他有义务去核查所有可能存疑的证据,去认真倾听和分析庭审过程中,原告被告、证人专家辅助人等所有诉讼参与者的陈述。

      他面对的事情搁在任何一个正在承受这件事本身的当事人身上,都不简单是“糟心”二字可以形容的,他只是想尽自己最大的努力,让善恶分明。至于那坚硬的外壳,不过是为了增加点威慑作用。

      许逸风不懂他做的工作,但是他却懂他这个人,知道在他用坚强和冷漠构筑的防线下,是一棵和普通人没什么两样的,脆弱和柔软的心。所以他望向他的眼神更多的时候不是敬佩和仰慕,而是一种饱含了宽容和爱怜的情愫,那后面常常在不经意间还透露出一抹隐忧。

      “是比较负能量,不过这种糟心的事,总得有人来做。”陈与同伸手摸了摸爱人的脸颊,勾过他的下巴,在他唇上舔了一口:“今天周一。”

      “你都虚成这样了,今天我可以照顾照顾你。”挂在身上的宝宝嘴向来很硬。

      可许逸风明显还是低估了规律锻炼的作用,最终老老实实按照自己排的班,被照顾了一番。

      陈与同买电影票的功夫旁边就传来了沉沉的呼吸声,他嗤笑了一下外强中干的艺术家,发现三分之二的被子都被他压在身下。想起今天去医院,还有点着凉的原因,国庆节过后,夏天的被子就有点薄了。

      他从衣帽间拿了一身长袖睡衣给许宝宝套上,睡得昏天黑地的人连眼皮都没动一下。不知道这人怎么这么困。大概是他早上起那么早做饭的缘故,陈与同没多想,又给自己单独拿了个被子。

      他不知道的是,昨晚枕边人一宿没睡。许逸风已经失眠有一段时间了,去大理旅游没什么改善,再加上生日宴那天心力交瘁的,今天实在是到了生理的极限,郑汝芬的到来虽然让他紧张了一番,但老太太的态度缓解了一大部分感情问题的焦虑,所以他几乎是一合眼就睡得昏死过去。

      然而不可避免地在早上七点被陈与同叫起来,说是要带他绕着小区跑两圈。“你今天不是休息么?能不能多睡一会儿?”许逸风挣扎着抱着枕头,像薅着救命稻草,转眼发现床上有两床被子,一下就清醒了:“分这么清了么?”

      下一秒才注意到自己身上的衣服:“你给我穿的?”

      陈与同被他先甩锅后一惊一乍的操作迷醉了,责怪的话说出来却也是宠溺的语气,顺手把运动服丢到他腿上:“赶紧穿,你不会这也让我给你穿吧。”

      带着昨晚睡着太快的羞愧,许逸风把衣服套上。他倒是不抵触跑步,但锻炼这事有一阵不练退步显著。他跟在陈与同后面跑了一会儿就被落下了,又被他在前方刺激着“你好歹也比我小四岁吧?怎么体力这么差,看来二四六也要交给我了。”

      事关男性尊严,许逸风咬牙超过了陈与同,想起这个月多发了一点工资,搂着比他年长四岁的脖子要请他吃一百八一顿的早点。

      即使被嘲笑“儿童口味”,许逸风还是在鄙夷的白眼里点了华夫饼加奶油,理由是三明治他在家也能做,至于水波蛋,比起煎鸡蛋可差远了。

      因为跑得热了,许逸风点了个冰拿铁,陈与同本想说大早上喝冷的容易胃疼,但是宝宝嘴快得没给他留说教的机会。

      和上次狼吞虎咽的场景不同,许逸风叉着华夫饼,不往嘴里送,一副魂不守舍的样子,咖啡倒是两口吸干净了,明显是为了解渴,然后就烦躁地用吸管不停地搅和着杯子里剩下的冰块。

      陈与同就是瞎也听出他不对劲了,偷吃了一口被他戳成小块的华夫饼,看往日护食的人没一点反应,叹了口气道:“不就是让你早起跑了个步么?至于么?”

      许逸风这才回过神,注意到自己的盘子里有些狼藉,抓了抓头嘟囔着:“不是因为早起。”

      “那是怎么了?”陈与同捧住捂着塑料吸管杯的那双手,冰凉,杯子里的冰块吸走了跑步产生的热量,正在慢慢融化。

      “国家机密?”陈与同歪过头,和烦躁的那个人对上眼神。

      两个人的姿势并没有引来其他顾客的目光,许逸风这才感到手冷,松开杯子,在裤腿上擦了手里的冷水。

      “我感觉我好像。”他沉默了一下,看着陈与同,似乎很难把后面的话说出来。但对方柔和的目光,让他心中涤荡起一股暖意,冲淡了长期以来的焦灼。

      他接着说道:“江郎才尽了。”

      “我已经有很长一段时间,没什么灵感了。在这个系列开始之前就已经找不到想画的东西,或者说没什么想要通过画笔表达的情感了。”

      许逸风的声音很轻,那里面藏着巨大的恐惧和不安。没有任何一个画家能接受自己画不出来了,承认这件事更是难以启齿。这是他第一次感到灵感枯竭,可灵感这种东西虚无缥缈,谁也不知道它什么时候来,什么时候走。

      他曾希望按照周赫制定的作息,像闫严一样努力,就可以有所突破。但是大半个月过去了,他最终还是卡在最后一幅画上。

      灵感从哪儿来,陈与同没遇到过这样的问题。他的世界与想象力无关,严格制定的法律法规,实事求是的指导方针,以及不需要自由发挥的封闭空间。

      许逸风的问题把他难倒了。他不知如何劝慰,只好提了个问题:“别人都是怎么解决的呢?”

      “学长的主业是美术设计,和我的路数不太一样,他喜欢逛淘宝店,直觉的店也是他负责经营,他愁的是怎么多赚点钱。”

      “闫严没辙的时候就靠听音乐取得灵感,工作室的音箱、黑胶唱片机还有那些唱片都是他的。”

      陈与同想起那台价值不菲的唱片机,以及工作室里品位不俗的音乐,原来都是精挑细选过的。

      “高媛就算只在书法班给那些阔太太授课,也能衣食无忧。书法班有个阿姨特喜欢她,当亲闺女似的,家里不知道是什么背景,反正高媛去故宫看画就跟去自己家后花园一样方便,再不济就看看韩剧,灵感来源一大把,我就没听她发愁过。”

      许逸风苦笑了一下:“我好像没什么兴趣爱好,画画就是我最大的爱好,可是现在我却画不出来了……”

      “是不是最近我太幸福了?”他垂下眼眸,不敢看陈与同,想起在那些孤独和痛苦的日子里,在折磨和自我折磨的作用下,从笔下流淌出的色彩,可那并不是他现在想要的。

      陈与同把手在怀里捂热了,轻轻揉了揉低着的脑袋,把他的下巴托起来:“许逸风,你看着我。”

      许逸风的状态让陈与同有点后怕,他不由自主地想起一些为了艺术燃烧了自己的艺术家,梵高,杜普蕾,还有上次的马克罗斯科。

      如果许逸风要走上那样一条路,陈与同希望他就此罢笔。可是他也见过许逸风沉浸在绘画中的模样,全身心的投入,他笔下的那些色彩,洋溢着充沛的生命力。陈与同没办法玩笑般地说出“画不下去了我养你”这种话。

      “只有正在进步的人,才会遇到瓶颈这种东西,现在的困难,可能预示着一个突破,所以你不应该怀疑自己。”

      “我知道这么说可能有点自私甚至不切合实际,我希望我的爱人能够从他喜欢的事业中得到快乐,而不是痛苦。但如果痛苦是必经之路,是你的选择,我不会让你放弃,我会陪着你,和你一起等待曙光。”

      “许逸风,我相信你,你是我见过的最有天赋的画家。”

      咖啡厅的客人逐渐多了起来,店员热情的“欢迎光临”夹在悠扬的爵士乐中,秋日的暖阳从窗外洒下柔和又温暖的光,融化了华夫饼上的奶油,这个世界上的一切是多么的真实啊……

      他是他的爱人,许逸风想,原来曾经遭受的一切都是因为命运给他准备了这样一份大礼,自己真是三生有幸。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27章 浅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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