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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2、第 42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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尽弭走到李印面前。
他扶起了这个未来会和他成为高中同学的人。
这个人在高中孤僻、神经质,却又在同学会上表现得阳光得体,宛如每一个成功人士。
李印没有对尽弭说谢谢。
尽弭不在意,因为他的计划里没有帮助并得到李印感激的一环,他进来只是因为刚才的情景已经让他得到了有用的信息,所以需要行动推动情节,得到新的信息。
他需要确认,这个认识他和乔叹的罪犯是不是其中的人。
刚才的对峙让尽弭确认了那几个男生的身份——陌生人。他们高一个年级,且从未出现在他与乔叹的视野中,否则刚才他就能认出来。
他们愚蠢而残忍,可能未来会是某个犯罪者,却不是那个构成这个犯罪世界的罪犯。
所以在场最可能是罪犯的就是李印。
因为受到的伤害无法恢复,痛苦在夜里翻搅,无处宣泄,它们累加起来扭曲了心理……最终使受害者变成了加害者。
但这是从理性层面得到的结论,尽弭的身体仍然在为李印遭受无缘无故的校园暴力而愤怒,迫切地想要安抚这个可怜的男生。
尽弭压抑住体内翻滚的情绪,他冷静地思考如何让他的介入行为影响最小。现实中他并没有见过那个时候的李印,更谈不上像现在这样赶走那几个男生。
他的目的是指认罪犯,应该只做能获取信息的行为……“很痛吧,我们去医务室看看?”
话说出口,尽弭自己也有些怔愣,这是他第一次经历行为被情绪带着走,做出了和理智完全相悖的事。
李印仍靠在角落,他抬头看着面前的小男生,冷漠地吐出两个字:“不用。”
他不想和任何人扯上关系。
李印已经麻木了,长期的家庭暴力让他对校园欺凌没什么感觉。没看过他被家暴的人看到那几个男生的行为,一定会觉得过分,觉得他们怎么可以因为妒忌一张脸就施以暴力,还那样羞辱人。
可如果有人看到他爸妈是如何对待他的,那他们应该很难被刚才发生的暴力触动。他爸妈下手要重得多,重到在7岁那年差点把他打死,却在他出院后依旧拿他出气。不仅如此,他们的辱骂也比这些心智未全的初中男生伤人得多。
直接把他出生的价值抹去了。
“我当初真是瞎了眼嫁给你……”
“要不是你生出这么一个废物玩意……”
“废物还不是遗传了你?!……”
“……你们娘俩就是干吃饭的废物!”
“……”
“要我说当初就不该要孩子!”
“谁想要孩子了?……我能放弃升职生这么个玩意?”
没有什么话,比父母盖章说你不该出生更伤人的了。
和这样的话相比,肢体上的疼痛都不算什么了,更别提是“脸像女生”这种可笑的话。
这种可笑的话,甚至无法对他造成伤害。
李印对生活、对未来都没有期待,他已经放弃帮助自己逃离这样的火坑了,血缘在那,他一个14岁的孩子能逃到哪里。
不和新的人扯上关系,就不会产生无妄的期待,他不想再有期待了。
不期待就不会痛。
“我知道了。”尽弭没有劝说李印去医务室,他甚至为李印主动拒绝松一口气。
他知道哪怕他改变了世界走向,他也有能力找出罪犯,只是要多花一点时间。
但没有必要。
改变虚构世界里人物的未来,也影响不了现实分毫。反而会因为晚一刻破案,导致下一个可能受害的人变成真正的受害者。
不能被情绪带着走。
这里只是虚构的世界。
尽弭反复强调给自己的大脑听。
在走出教室前,尽弭最后看了一眼李印,嘴角带伤的少年眼里没有一丝光亮,他为自己筑起了一道厚厚的墙。
隔绝了温暖到来的可能,也一定程度上减少了伤害。
乔叹跟在尽弭后面,他不解:“既然帮了他,为什么不帮到底?”
“因为我没法真的帮到他。”尽弭说。
虚构的世界里,唯有犯罪是真实的。
乔叹追问,尽弭却没再就这件事讨论下去。在这里,他的每一个认知都会伴随情绪的产生,而对有记忆但一直没有情绪的他来说,情绪的产生极大地影响了他的行动。
无法抑制情绪产生,就只能尽量地不去想背后的事。
指认罪犯才是他最该做的事。
而要指认罪犯,就必须找出那个缺少的“常识”。
找出缺少的“常识”,对有记忆的尽弭来说是一件很简单的事,他不会被【世界居民】的身份蒙蔽,只是相应的他也会显得有些突兀。
突兀的程度随不同“常识”有所改变。
像在这个犯罪世界,如果缺少的“常识”是“情感”,那么刚才尽弭忍不住关心,要送李印去医务室的行为就已经暴露了他,那很明显是会被情感影响的人才有的举动。
而不带本人的记忆,那尽弭就是彻底的【世界居民】,他也会缺少相应的“常识”情感,从而不会做出主动帮助他人的举动。
这也是为什么带记忆进入犯罪世界会很危险的原因之一。
但现在尽弭没有遇到危险,说明罪犯没有发现尽弭不是世界居民。
要么李印不是罪犯,要么刚才的举动与“常识”不相关。
尽弭倾向于后者。
他仍然觉得李印有很大的嫌疑,尽管现在的李印可怜到让人忍不住想去帮他,但这不能代表未来的李印依旧可怜。
尽弭走回教室。
在确认罪犯和缺少的“常识”以前,按照身份行动是很妥帖的方式,通过观察,找出缺少的“常识”后,再去确定罪犯,要相对简单。
拿着钥匙去找锁,当然比拿着一把把钥匙去和一把把锁匹配来得高效。
只是尽弭不是完全的【世界居民】,他在找钥匙的途中,还需要警惕不被锁发现。要避开李印确认缺少的“常识”……不,是要避开乔叹以外所有人去进行确认。
想到这,尽弭看向乔叹:“在班上同学回来以前,我有事要跟你说。”
“嗯?”乔叹等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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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尽哥说不插手还是插手了诶……”小李刚才看到那几团马赛克向尽弭逼近的时候,他心跳都停了。
虽然小李没经历过校园暴力,但他是真的害怕这种被围堵然后只能挨打的境地。
赵等观感复杂,他总是以为尽弭决定好的事情不会被打破,比如每一次除了要他抓捕凶手,还要把相关违法犯罪者都提交给法院,哪怕是像刚失去孩子的家长,也要因为曾经家暴过而被送上法院。
赵等一度以为尽弭没有同理心,直到最近几次观看犯罪世界,以及尽弭母亲的出现才让他对尽弭有所改观,但他仍然认为尽弭是个冷血的理智的人,只有在没有记忆的时候,才会有几分“人”的同理心。
只要带着记忆,尽弭就不会被犯罪世界的居民牵着鼻子走。
本该是这样的。
难道尽弭一直都是自己在内心挣扎无数次后,才把“必须做的事”坚定地传达给他的吗?赵等紧皱着眉头。
何时岁倒是不意外,她一直都觉得尽弭这样的才是真正的善良,永远公正地、一视同仁不掺杂个人情感地对待所有犯罪事件。
所以无法对面前发生在无辜学生上的暴力。
尽弭忍不住去帮忙很正常。
“这就是尽法医啊。”何时岁笑道。
林凡风看着大屏幕里的尽弭,有违和感,但具体又谈不上哪里。他自带冷质感的声音在放映室内响起:“尽弭应该还是受了不少犯罪意识的影响。”
“但能看出来他依然保持自我。”徐晟员接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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尽弭知道,像刚才那种身体擅自越过理智的行为不会是独一份,他需要在乔叹身上下保险。
他正视乔叹的眼睛,一字一句说:“这个学校会发生不好的事情,你要去做你能做到的、阻止犯罪发生的任何事,你是一个热血善良的好人,不要受我的任何影响。”
“哎你夸得我都不好意思了嘿嘿……”乔叹摸着后脑勺憨笑。
尽弭任由乔叹高兴,待他高兴完了确认:“那你知道自己该做什么吗。”
“知道!”少年乔叹拍着胸膛向尽弭保证。
尽弭丝毫不怀疑乔叹的保证,因为但凡乔叹保证的从未失信过。他安静地在教室上课、下课、上课,唯一的发现就是……李艾娜。
在尽弭的记忆里,初中的李艾娜是个前期很安静的人,后期爆发后就成了一个正义的班长,维护班上各个同学的一切,包括心理层面。
而前期安静是因为李艾娜是被欺负的那一个。
班上有几个女生不知道为什么总是针对李艾娜,但李艾娜都默默受着,从未向其他人寻求帮助,包括曾目睹过她的椅子被泼上红墨水的尽弭。
那时候的尽弭并不觉得这样的行为有什么问题。
他对世界的认知很模糊,他不懂道德、不懂痛苦、不懂嫉妒,没有感情的他时常觉得自己漂浮在一个虚空的世界里,接触不到任何东西。
自然而然的,他判别不出什么是对、什么是错。
那个时候的尽弭完全是靠演戏度过的。他扮演一个对任何人的接触都回以笑意的好学生,不拒绝任何一个人的要求,遵守每一项老师定下来的纪律。
他记得很清楚,李艾娜没有对他提过“帮帮我”的要求。
李艾娜是安静的。
特别安静。
在后来尽弭执行了大脑里突然冒出来的“自杀”,在医院住院,全班同学一起去看他的时候,人群里的李艾娜也是安静的。
对比了两者的不同后,尽弭能确定一点,罪犯不是这个班上的人,而是爆发后遇到的,或者在此之前得到过李艾娜帮助的人。
被李艾娜帮了,然后误以为李艾娜是个活泼、开朗的人。
李艾娜会去帮谁?
或者她帮过谁?
已经帮了吗?
如果已经帮了,那应该去哪里求证?尽弭盯着李艾娜的侧脸,活泼的初中小姑娘脸上带着笑意,很认真地看着黑板和老师,时不时地低头记笔记。
莫名的熟悉。
像某人。
尽弭扔了张纸条给乔叹:[如果是你,你帮了一个人,别人向你询问你没有帮过那个人,你会回答吗]
乔叹看完立刻奋笔疾书,回:[当然不会!我帮他是我和他的事,不是可以拿来和别人分享的事情,万一这是隐私呢?不是隐私还有自尊心呢!]
问不出来。
也没办法去确认李艾娜帮没帮过罪犯。
尽弭放弃了从李艾娜这里获取信息的方式,但他仍然在观察李艾娜。
犯罪世界通常是按照死亡顺序进行的,可李艾娜并不是第一个。结合之前推测的,初中对于罪犯来说有很特殊的意义,基本可以断定这个犯罪世界背景和李艾娜有关。
罪犯在李艾娜周围,且可知不在班上,因为印象对不上。
要接触其他的人,需要在下课或者放学后。下课时间,李艾娜在处理“恶作剧”,没时间接触其他的人。
那么只能是放学后。
放学后……放学后的范围太广,毕竟哪怕是回家路上遇到的人,也可以得知现在的李艾娜是初中生,然后偷偷地来学校藏在暗处偷窥。
不,没有偷窥,或者不能偷窥。
能偷窥的话,李艾娜就不会是这样的形象。
“某些男同学注意啊,不要看人家小姑娘好看就一直盯着啊~现在是上课。”不知道什么时候停止了讲课的老师站在讲台上,无奈地看着尽弭。
班上的同学哄堂大笑。
而被动成为当事人的李艾娜害羞地低下了头,脸颊都是红的。
尽弭:“……”
老师没忍住也笑了下,很快揭过,继续讲课。
乔叹扔了团纸条给尽弭。
纸条上有一半是“哈”,然后才是有内容的字:[我发现她头发上有脏东西,你是因为这个在看她吗?她是被人欺负了吗,我想帮帮她]
[应该是,麻烦你了]写着,尽弭划掉了后半句,改成:[按你的想法来]。
乔叹收到尽弭传回来的纸条后,就尽弭划掉的内容展开了一堆问题,然后又把纸条揉成团扔给尽弭。
尽弭的回复只有几个字,但乔叹却像打开了的潘多拉魔盒根本盖不上,话匣子哗啦啦地往外涌出有的没有的话题。
“咳咳。”老师又停了下来,他清清嗓,说,“有些人不要不能看小姑娘,就开始撩男孩子。”
他强调:“这是上课。”
班上的人再次因为老师的话大笑,乔叹则大方地站起来解释:“尽弭没有撩我!我们在讨论很正经的事!”
班上的人却笑得更大声了。
气氛很是欢乐。
李艾娜也在笑。
但现实的李艾娜没有笑。
笑声渐熄,很快,他们迎来了中午放学的铃声。
尽弭瞥了一眼给李艾娜挑出头发垃圾的乔叹,悄悄地走出了教室。他没有立刻离开学校,目前他注意到的关键人物只有受害者李艾娜,以及有可能是罪犯的李印。
这两个人目前都还在学校。
尽弭找了个不太显眼的地方藏起来,关注着两人离开教室后的动静。
没过多久,乔叹就和李艾娜走出了教室,一路有说有笑地离开了学校。但隔壁教室里的李印,却是在过了快半个小时之后,才走了出来。
李印走得很慢。
每一步都很慢,明明在前进,却让人觉得他在后退。
麻木地,没有目的地,依靠“不得不”行动。
不得不回家,那就往家走去。
尽弭静悄悄地跟上。
在李印走到操场边上时,尽弭班的体育老师向李印搭话了。尽弭没有错过这个人,他找了个不被发现但能听到两人对话的地方。
“……”
“他们的行为……你不想报仇吗。”
“……”
“我当然知道……我作为大人,作为老师,可以帮你。”
男人以高高在上的姿态出现在李印面前,用言语、用身份去引诱这个遭遇校园欺凌的少年,企图控制或达成某种交易。
尽弭不清楚李印是否能读出男人话里的深意,因为这个年纪的人很容易相信大人所谓的“我可以帮你”,因为大家或多或少地都相信“长辈都是为我们好”、“长辈不会害我们”这样的话。
事实也是这样。
但正因为事实是这样,才会让一些居心叵测的“大人”“长辈”,有机会利用青少年单纯的心,进行肮脏的控制。
如果男人真的想帮李印,他不会看见李印的遭遇不去解决问题,不会在这里守着告诉李印他可以帮他。
他不去行动,而是直接告诉受害者“我可以帮你”,一定是希望受害者能做什么。
少数情况是对方真心希望受害者得到拯救,但更希望他能自救,想告诉他自救的方法。
多数情况是像男人这样,高高在上,施压,企图攻击受害者心理弱点达到控制的目的。因为男人从头到尾都只提供了一个办法,“只有我才能真的帮到你”。
“你什么都不懂!”李印朝男人大声吼道。
吼完,仓惶逃离了学校。
尽弭松了口气,他刚才是真的怕李印会答应。
这个男人,也就是现在初一年级的体育老师,是个恋/童的同性恋,同时还是已经得逞过的强/奸犯,喜欢对初一初二落单的男生下手。
男人在此刻找上李印,必然没有好心。
尽弭没有过多把精力放在男人身上,在绕过男人后,尽弭也走出了校门。
男人不是这个世界的主人,尽管命案发生在男人被判处7年监禁出狱后,但所有受害者都是成年女性,不符合男人的作案标准。
而且这些受害的成年女性,也没有被性/侵过的痕迹。
她们都死于窒息,但也只死于窒息。
她们身上没有伤,没有钱财损失,根本看不出凶手目的是什么。
也不是无差别杀人,真正的无差别不会挑选性别、成年与否,一定有某种原因让凶手选择了她们。可能是某种共同的特质,吸引或者让凶手厌恶的特质,这样的特质可以勾起凶手特定的回忆从而对受害者下手。
这些受害的成年女性的共同特质,一定也存在于凶手身边的某个女性身上。
李艾娜?
妈妈?
还是邻居?
尽弭跟在唯一还没有排除嫌疑的李印后面,走向了他的家。
李印在自家门口站了很久,门里面争吵声不断,尽弭站在路对面的树后面都能听见。争吵的事李印的父母,他们肆意地用语言攻击他们家庭里的每一个人,丈夫,妻子,儿子,婆婆等等。
本该是相互依靠的人,却成了恶意承载的对象。
因为最亲,反而无处可避。
尽弭一个外人听着都不舒服,也难怪李印不想回家,迟迟未能打开家门。尽弭压下心底的不舒服,试图确认李印妈妈身上有没有某种“特质”。
尽弭看着李印把手放在门把手上,轻轻旋转,门打开的一瞬间,狰狞的恶意随着话语喷薄而出。
李印麻木地走向狰狞的源头,承受愈发狠厉的恶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