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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第一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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初夏的雨,细细密密地划破空中的雾,在地上溅起一圈圈涟漪。裸露在外面的皮肤凉凉的,沾染了些许水中的潮意,让熬了一宿的大家,略微清醒了一些。
这是剧组的最后一场大戏,也是离欢在剧组的最后一天。
作为这部戏的编剧,还没开拍,她就前后忙碌起来,和导演讨论故事大纲、脉络走向,和美工讨论定妆设计,还要和主创团队一轮一轮的剧本围读……直到近半年的拍摄基本完成,她的工作才算是堪堪告了段落。
提前一个星期前大家就已经通过天气预报知道了这连续一天一夜的雨,所以早早地就准备了起来。
这场戏是故事走向的一个大转弯,导演又吹毛求疵,从暖灰色的夕阳,到雨滴打落声起伏渐响,现在雨声渐消,坐在监视器后的导演终于放了话:“过!”
站在一旁的离欢才发现,自己紧张握紧地手心里,黏腻腻的,悄悄松了口气,她是真的怕这场还不能如导演的意。
一旁的小助理离得近,对离欢的情绪变化感受最是明显。凑到她耳畔私语:“离老师这次可以放心了,这段时间辛苦了,回去可以好好放松一下。”
长期睡眠不足,让她本就白皙的脸更显得苍白,雨中弥漫的雾气,为其增添了几分疏离剔透。
硬是扯了一个不大好看的笑脸:“对,接下来还是要辛苦你们了。”
也不是她故意给人脸色,实在是她太累了,每说一个字,她都仿佛用尽了力气。
不过说实话,故事是自己一个字一个字敲出来的,能被人郑重对待,这是她的幸运。
导演肯花功夫,而不是走马观花似的去拍,她心里自然是欣喜的。
一旁的工作人员忙忙碌碌,收拾东西,小助理也被人叫去帮忙。
“小边啊,”身后的导演走了过来。
离欢马上应道:“导演,”
“这段时间辛苦了,”导演看着这小姑娘年纪轻轻的 ,和自己家姑娘差不了几岁,在这剧组里一待就是几个月,这原本婴儿肥的鹅蛋脸,肉眼可见的变成了尖下巴。“这个故事啊,写的是真不错。这段时间,就先休息下休息吧。”
“好的,那后面的工作就麻烦导演您了。”到没了刚刚明显的不想说话,可也是强打着精神。
导演眼里怎能没看到她萎靡的精神:“这么久没回去,男朋友肯定没少埋怨吧。”
“赶紧回去收拾收拾,我可知道,我背后没少被人念叨。”
终于有了点生气,红晕在白色的面颊上煞是好看,有些尴尬地笑了笑,没有接话。
作为一个编剧,离欢并没有直接把名字作为圈名。可能是二次元少女中二病作祟,当年初入职,她给自己的第一部作品上,属了一个格外文艺女青的名字:边逢。
遥远的边城,一城之隅,里面的人呐,固步自封,心甘情愿。
不过话说回来,她家那位啊,现在可没功夫想她。离欢和季合远两个都是大忙人,表面上是男女朋友,实际上几个月没见面,两个人通的电话,一只手数不过来是给了面子,但两只手,就是妥妥的现实。
像极了小说里有不良合约关系的塑料男女关系。
但也不知道是不是搞艺术的都敏感,她就在片场接过一次电话,说自己这边才拍了一半,还有几个月才回去,虽说没说什么人闲话,竟还就被导演给蹲到了。
买福利彩票挣回本的欧皇体质,大概率就要导演这种人才行。
在这儿成了让人打趣的话题。
“快走吧。”导演催道。
和制作人等打完招呼,离欢就马不停蹄地坐飞机回了北京。
落在外人眼里,就是小两口小别胜新婚、迫不及待。
北京的天气,也不怎么好。厚厚的云把太阳遮的严严实实的。离欢十分有自知之明,她不一个铁打的人,只是一个中看不中用的塑料制品。没给自己找堵坐地铁,直接打车回了家。
拉着行李箱,推门而入,虽然窗帘拉开着,但窗外的深灰色还是让屋里暗沉沉的,一看就无人在家。
开关的清脆声在一片寂静里格外刺耳。轮子与地板摩擦,拖鞋的踢踏声……瞬间烟火气充满了房间。
房间干净整洁,主人有很悉心地打扫。给自己倒了杯水,离欢从冰箱上把便利贴拿了下来。
【饭菜在微波炉里,热一下在吃。】
一如既往龙飞凤舞的字体,无奈的摇了摇头:说了多少遍,还是记不住。
不过啊,还是收敛了。这些年,她一直觉得自己能对百家字体都能混个脸熟,季老师功不可没。
前天她就跟季合远说了自己回来的时间,连机票还是季合远定的。
其实是离欢她忙忘了,等到手机上传来短信提醒,她才从和演员讲戏中分出神,想起来机票这事。
吃完饭,做好了定时熬汤,离欢就拖着自己八十岁老母亲般的身子,洗了个澡,光荣在倒上了床之后才陷入沉睡。
被手机里不知道第几遍的闹铃吵得实在头疼,离欢终于睁开了眼。
揉着自己乱糟糟的头发,为鸟窝添砖加瓦,关上了聒噪的闹铃。
明明挺好听的一声音,一吆喝起“起床了”,所有的粉丝滤镜,在昏昏欲睡面前,都碎了一地、难以复原。
离欢知道自己的德行,所以及其有自知之明的设了十个闹钟,每个从间隔三分钟到十分钟不等。
最后,还是最后一个闹铃才叫醒了她。手机上的时间已经来到了18:12,不能再睡了。
把凌乱的被子一脚踢开,离欢打着哈欠,终于起了床。
她晚上还有工作。
厨房里弥漫着食物的香气,小巧的鼻子嗅了嗅,连睡意都被驱散了七八分。
果然啊,能叫醒人的,不一定是小哥哥“温柔的呼唤”,也可以是一顿香喷喷的大餐。
幸福地喝了一口自己煲的汤,杏眼微眯,脸上还有刚睡醒的微醺,煞是好看。
把自己的胃喂饱后,又顺便打包了一份 ,拿起桌子上早已被人安排好了的稿子,塞进包里,就出了门。
医院里一如既往的人来人往,离合悲欢微缩在这里,时刻上演。
离欢熟门熟路地普外前台,和护士玲玲打招呼:“还没结束呢。”
把自己刚刚买的咖啡放在桌子上。
“没呢,手术有点难度。”玲玲见惯了每天各式各样被疾病折磨的俗世挣扎者,离欢出现在这里,清丽温婉的面孔,让她在压抑中终于有了一个喘气的契机,让她还相信着,这个世界上,还是活的健康美丽的人多。
“小离出差回来了。”之前她们几个护士问起,季医生和她们说的。“你这咖啡来的真及时,我还说一会空了也点杯咖啡犒劳一下自己。”
“天天喝速溶,我都快wei了!”都是伟大的医学人,说起段子来,啥场合都能上。
也懂她们工作的压抑,“嗯,终于回来了。”离欢休息好了,心情不错 ,和人打趣:“几个月没被大北京的车尾气荼毒,还有点不习惯。”
帮着玲玲给人分咖啡。
被她这么一逗,玲玲为各个病患紧绷着的神经也稍稍松了松。
看了眼墙上挂着的时钟,“季医生应该还要一个多小时,要不进来等吧。”
他们的办公室外人自然是不能进的,可医生不是,四舍五入,家属也不是。
“不了,”离欢道,“我一会还有点事,把这个给季医生。”
“哟,加餐啊,”玲玲满脸的八卦,“这有对象的,就是不一样啊,伙食都变好了。”
“如果季医生愿意你可以跟他说分你一份,我不介意。”离欢白了她一眼。
玲玲就是一个爱看美女的小姑娘,尤其是离欢这种底子好、气质好的小姐姐。
看着花一样的人,心情都美好起来了。
“我可不敢,”赶忙摆手,笑话,季医生表面看起来温文尔雅的,内里啊,就是一冰块,超级不近人情那种。
要不是脸长的好看,估计啊、也就比万年的王八好那么一点、千年的光棍 。
“放心,保证把爱心晚餐送到季医生手中的。”玲玲笑着道,嘴角的酒窝讨喜可爱。
“谢咯。”挥了挥手,平底鞋踩在被消毒水擦抹地一尘不染的地板上,没有留下一丝声响。
刚来的实习小护士,从离欢出现在眼前,就莫名对这个长的白净、声音又好听的小姐姐充满了好感。
两人聊天的时候,她绷直了腰身,也没了心思继续工作,专心致志地听着旁边人的交流。
人前脚刚走,她就像一只按耐不住的小兔子,迫不及待地滑到小玲身边,身子挨得极进,小姑娘间的谈话,总是充满着一种只有话题对方和自己的密室感。
“小玲姐,刚刚那个小姐姐好好看,和季医生… …”小护士又不敢八卦的明目张胆,可毕竟是他们医院难得拿的出手的牌牌,这心痒痒的感受,就像是一百只蚊子同时咬了自己的心难以忍受。
小玲看着她眼里熊熊燃烧的八卦火焰,也没瞒着什么,离欢的身份,早已不是什么秘密。
“噢~”眼中闪过了然,一副大家都懂得样子,却也没有可以打趣,没有可以打趣逗她,直接就给了她答案:“你猜的没错。”
“是我想的那种吗?!”小护士激动地拉扯着小玲的袖子。
旁边喝着咖啡的人话中带着笑意:“对,刚刚那个,就是季医生的女朋友。”
“谈了好几年了吧,不然你以为就季医生那个香饽饽的长相,在咱医院还能好生生的活着,没有被领导、患者家属们瓜分,还不是因为他的未婚妻太难超越。”
瞬间像是触发了某个神奇的开关,大家在工作的闲余,有了一个可以放松心情的话题。
有人想到了什么,笑着道:“我想起了之前还有个患者给季医生做媒,想把自己的侄女介绍给季医生。季医生多次都表明自己有家室了,人家病人非不信。上手术台前,还不忘拽着季医生的手安利自己侄女。”
“那是病人见自己住院期间,一次也没撞上人所谓的家室,每次季医生值夜班,人都在,紧急打电话也都能叫来人,怎么看都像是一个一人吃饱、全家无忧的单身狗,就以为是为了搪塞自己故意找的借口,所以才几次纠缠。”
“未婚妻?不是女朋友?!”倒吸了口凉气。
“emmmmmm你也觉得天方夜谭吧,都啥年代了。”
“搞得有点像是言情小说里的豪门联姻。”
“其实这也是我们瞎猜的,季医生前段时间无名指上莫名多了一个素戒,又没传出来有对象,咱也没收到请柬,自然就是好事将近了。”
“季医生对象是干嘛的啊?”
“这我也不清楚,她不经常来,一年也见不着两次。好像经常要出差,不然啊,当初也不会闹出手术台前做媒的笑话。当时院里开会,连院长都拿这个开玩笑,说下次就在季医生的桌子上摆一个’有主、勿扰’的牌子。”
“你没看人来着没几分钟就走了,连季医生面都见上。”
“这恋爱谈的,也不知道怎么长久的。”
小护士没想到自己才来没几天,就吃到了如此香甜的瓜,心里的震撼,不亚于黄果树瀑布了。
“朋友们,好久不见啊。”离欢可不知道自己成为了一群护士茶余饭后的谈资,她刚到录音棚门口,就看到送外卖的小哥,没麻烦小哥,自己顺路就给带了进来。
“淅淅姐,你可终于回来了,”一个小姑娘,正萎靡不振的趴在桌子上,无精打采地看着电脑上高高低低起伏的曲线,转身看到人,激动的熊抱了上来:“我太想你了。”
离欢被她扑地向后一退,手里拿着东西,还要护着她不被手里的饭伤到,没法找着力点,只能硬用腰着力。
一旁的陈时赶忙接过离欢手里的外卖,扶了一下离欢。
“动作慢点,”陈时道:“几个月不见,淅淅瘦了不少,最近萍姐没给你太多工作啊。”
“谢咯,主要是南方的饭菜不合我胃口。”陈时让人听了格外舒服的少年音,虽然没有配音时刻意的音色华丽,但也比不少普通人好听不少。
但任谁刚刚是被这样一个声音扰了清梦,估计也想把人锤一顿。
没错,她前段时间闲的脑子抽风,给自己的手机下了不少粉丝朋友们安利的起床铃。
之前的倒也还好,很正常、很温柔、很让人动心的起床铃声,每一次听,都让离欢这个声控晚期患者,恨不得醉生梦死在这没有生命的音轨里。
谁知道这次竟然翻了车,也怪那些铃声名字都是一堆乱码,她设置,全凭运气。
而这一次,就是一个超级大奖。
“这怎么了,一来就给我这么大一个礼,”可这也不能怪人家,只能怪自己乱设闹铃,离欢强迫自己转移注意力,亲昵地把人搂在怀里,揉了揉袁愿的头,“看把咱小朋友可怜巴巴的。”
“我这老腰差点送给你、半身不遂啊。”
袁愿搂着离欢纤细的腰,撒娇的猫儿似的扑在她的怀里,小脑袋不时拱着,仗着自己是个女孩子,吃豆腐吃的理直气壮。
鼻尖充满了温暖的香气,从离欢身上传来,让人格外地有安全感,感受着脸上的软乎乎,比之前是有点不一样,可柔软度还是没变的~
“是有点瘦了,”袁愿抱得更紧了些:“腰都要没了。”
肥嫩的爪子还捏了两下。
离欢最怕人动她腰,痒的不行,故作生气地拍了下袁愿的背:“手摸哪呢?”
笑脸谄媚的笑了笑,默默的收回了爪子,老实抱着人。
刚好棚里的人录的也告一段落,陈时把人都叫了出来,先吃东西。
离欢是一个配音演员,圈名淅暗,算是致敬自己喜欢的古城“长安”?当然了,编剧也是她的职业。
她做配音,是阴差阳错,也是心愿得偿。当年读书的时候,为了找感觉,天天往人表演班跑,硬是混了个脸熟。
这也让她和演员们一起围读剧本、讲戏方便了不少。
直接示范念台词,比婆婆妈妈给一段台词长篇大论做注释,效果不要太好。
除了偶尔会被人怀疑:她一编剧专业的,台词功底竟也出乎意料的好。
马甲少女拼命护马甲的卑微,只能含糊左右言它。
只不过,离欢一直把配音当做一个爱好对待。在她这个年纪,能留住一份纯粹,并不容易。
配音的工作伙伴并不知道她是一个编剧,导演、制作人们,自然也不知道她还干配音。
不然肯定逮住免费劳动力压榨。她们这一行有不少人都是用圈名,离欢入行早,大家也都叫习惯了,没多深究她的真名。
之前几个月,她有意找经纪人给自己安排了那边的工作,也算是有了合理的出差借口。
实在捣腾不过来的时候,干脆就连夜的飞机赶回来录。
毕竟编剧才是主业,脚踏太多条船,端水大师也不得不做一个渣女。她可没少被老板骂胸无大志。
不敢说敬业第一人,拼命护马甲才是真理。
不然,她也不会才回北京,就赶到棚里录制。
对象都顾不上调戏。
当然了,人家也没功夫临幸自己。
季医生啊,忙着悬壶济世、救死扶伤呢。她这颗小石子,别说绊脚石的段位了,就是被随时放鸽子、打水漂的命。
“陈时,我和王总先走了,”工作室的大老板刘望淮推开了门,看到恰好站在光下的离欢,被朦胧笼罩着,晃了下神:“哎?淅暗过来了,你这压的任务可不少啊。”
“对啊,今晚估计又要加班了。”离欢一副头疼的模样,从包里拿出稿子道。
转过身,声音突然就埂在了嗓子中央,没了后话。
明亮的眼睛中,浅浅的映着一个人的身影。
他西装革履,棱角分明,头发也被发胶打理地一丝不苟,显然一副成功人士的打扮。
……不对。
他好像还是记忆力那个人,穿着白色的宽大校服,里面是配套白色的校服衬衫,下面包裹着少年初长成的身骨。袖子被挽起,舒朗的脸上稚气未脱,奔跑起来的风,吹乱了不长的发梢,眼中意气风发。
“离欢?”少年那清朗的声音不再,换做了时光精雕细琢后的低沉。
“好久、不见!”微恙的笑意凝固在了棕色的瞳孔,时光被定格在中间的那个影子上。